青麟山,觀雲台。
兩道身影相對而坐,中間還擺著一只黑白焦灼的棋盤。
青葉一襲玄衣,在澹澹水霧環繞下猶如謫仙下凡,虛無縹緲。
在青葉對面,端坐著一個姿容秀麗的少女。
此刻她微蹙黛眉,盯著面前棋盤不語。
青葉目光投向遠方,表情平靜澹然,並無對少女許久不落一子的不耐煩。
或許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棋上,而在棋盤以外的青山白霧之中。
沉默思考許久,少女輕輕呼出一口濁氣,「青葉師兄,我這局棋已經死了吧,剛才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接下來該如何破局。」
青葉低頭看了一眼棋局,溫言說道,「想不出來就認輸,但是不許悔棋,更不許鬧脾氣。」
少女不服氣地輕哼一聲,緩緩搖了搖頭,「你和父親一樣,做事總是太過認真,就算是娛樂下棋,也要傾盡全力。」
青葉澹澹笑道,「唯有認真,才能站得更高,走得更遠。」
「倪灀姐姐呢,最近怎麼沒有見到她?」
少女縴細如玉的手指捏著棋子,忽然換了個話題,「青葉師兄不是在找她麼,怎麼又有閑工夫來找我下棋?」
「哪里是我來找你下棋,分明是我找老師不在,卻被你拉到了棋盤上……」
青葉話說一半,忽然閉口不言。
就在此時,彌漫在觀雲台上的澹澹水霧忽地一凝。
觀雲台下,兩個值守門人同時轉頭,朝著石階看去。
只是看了一眼過後,兩人面色又恢復如常,甚至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觀雲台上,青葉緩緩轉身,看向了白色石階的盡頭。
那里,一個頭戴高冠,身穿袍服的修長身影正在緩緩走來。
她蓮步輕移,動作輕緩。
速度卻是不慢。
轉眼間便已經穿過大片霧氣,到了近前。
青葉目不轉楮,盯著款款行來的高挑女子,許久都沒有眨上一下眼楮。
對面的少女微微一笑,稍稍向後挪了一體。
「明吟妹妹也在呢。」
倪灀悄無聲息來到觀雲台上,站在了石桌旁邊。
少女笑道,「倪姐姐來得正巧,這局棋我怎麼苦思冥想,都找不到破局的辦法。」
「棋局,有棋局的規則。」
倪灀白衣飄飄,融入水霧,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而去。
「山門,也有山門的規則,每一個人都要遵守,不能隨便越界。」
她輕輕伸手,從殷吟手中接過那枚許久躊躇許久的棋子。
看也沒看一眼,便啪的將它拍到了棋盤中央。
少女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對面青葉目光落在棋盤,久久沉默不語。
棋局已亂。
一顆黑子孤獨寂寞,佔據在棋盤的正中心位置。
將本來已經將這里佔滿的大片黑白棋子全部擠到了邊緣。
倪灀低下頭,揮袖在桌上一掃。
悄無聲息間,一縷微風拂過。
除去瓖嵌在棋盤正中的那顆黑子外,上其他所有棋子全部消失不見,
她語氣轉冷,「有人壞了規矩,那就不要怪我直接掀翻棋盤。」
毫無征兆的,青葉 然抬頭,出手接住了凌空落下的一拳。
當!
一聲巨響在觀雲台上炸開。
仿佛鐘聲悠揚,穿透白霧傳出很遠。
少女明吟閃電般向後退出數丈距離,注視著糾纏交錯的兩道身影,表情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轟隆!!
兩道身影 然對撞一處。
隨即向著左右分開。
青葉立于觀雲台邊緣,沉默注視著不遠處高冠袍服的女子,面色陰沉似水。
「青葉師兄,你過界了。」
倪灀正了正頭上冠冕,輕輕呼出一口濁氣,「青麟別院溫杞首席,還有齊執事,平執事,他們到底下山去了哪里,又準備做些什麼,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灀師妹這話問的就毫無道理。」
青葉眉頭皺起,雙手負于身後,「他們去了哪里,又和我有什麼關系?」
「青葉師兄,我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
倪灀緩緩踏前一步,月白道袍無風自動,仿佛九天下凡的玄女。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天底下或許有不透風的牆,但在這青麟山上,還沒有一堵能完全瞞住我倪灀的牆存在!」
青葉垂下目光,不與她對視。
亦不發一言,沉默不語。
倪灀款款行來,一步步靠近。
臉上笑容愈發濃郁,「青葉師兄是不想回答我的問題,還是心中有鬼答不上來?」
「倒不如就在這里被我打死,也免去了你難以啟齒的窘迫。」
青葉咽下一口涌上來的鮮血,面色陡然變得難看至極。
忽然,一道身影閃過。
出現在兩人中間。
這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
他微微抬手,攔在倪灀面前,「倪灀,你出手毫不留情,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原來是明師叔。」
倪灀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隨後直起身體,似笑非笑道,「過不過分,師叔最好還是先問一下你自己的弟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者微微皺眉,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師佷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要提醒青葉師兄一句,有些事情,並不是做完了就算結束,或許更有可能只是一個開始。」
「我就站在這里,倪師佷還如此說話,莫非是在威脅老夫?」
青衣老者一甩袍袖,「你還是回去吧,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垂下頭去,凝視著自己的腳尖。
「我從未忘記自己的身份,但是青葉師兄有沒有記得,你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
「你……」老者面色陰沉,目光落在那道修長高挑的身影上面,眸子里閃過一道寒光。
他驀地閉口不言,轉頭看向向下的石階。
「小的不懂事,大的竟然也跟著胡攪蠻纏。」
悄無聲息間,一個蒼老的女聲穿透霧氣,緩緩在觀雲台上響起。
「老身看你們這一脈,是越來越倒退了。」
唰!
一道身影閃過,余婆婆站在了倪灀身前。
「明嵐,老婆子就在這里,等著看你是不是不要面皮,想要對下一代的小輩動手。」
「余師姐,我怎麼可能會有動手的意思。」
明嵐緩緩呼出一口濁氣,還想要說些什麼,卻忽然面色微變,朝著一側微微躬身行禮。
「明嵐見過道主。」
「倪灀拜見老師。」
那處地方霧氣涌動,不見人影,只有一道寧靜平和的聲音緩緩響起。
「道子青葉,違反元一門規,罰面壁思過半年,不得踏出月巒院一步。」
「道子倪灀,妄自在內門動手,同罰面壁思過半年,不得踏出玄元殿半步。」
「其余青麟別院執事溫杞等人,歸山後當廢去修為,自此驅逐出元一道山門。」
青葉緩緩低頭,重重呼出一口濁氣,「弟子青葉,謹遵道主法旨。」
倪灀輕哼一聲,剛準備開口,卻被余婆婆一拉衣袖。
余婆婆卻是毫不在意,直接開口道,「左右都是禁足,玄元殿孤寂冷清,連個正經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倒不如禁足到我那藏書閣,平日里也沒甚麼人過去,就是想見人,也見不到別人。」
片刻後,雲霧深處一聲嘆息,「余師姐你,就不算別人了麼?」
「道主可以不把余老婆子當人。」
余婆婆寸步不讓,甚至咄咄逼人。
「反正自從家里老頭子在北荒戰死之後,我活著就了無生趣,也就偶爾見見灀丫頭,才能說上幾句人話。
你們非要把她關在玄元殿,想來是要讓我也早些歸天,去找他講一講現在的元一道,變成了什麼樣子。」
「也罷,倪灀就禁足藏書閣,半年之內不得擅離半步。」
雲霧深處又是一聲嘆息,「明嵐師弟,你可有其他意見?」
青衣老者緩緩搖頭,「既然余師姐這麼說了,師弟自然沒有意見。」
霧氣涌動,元一道主的聲音漸行漸遠。
卻陡然在觀雲台諸人心中掀起莫大波瀾。
「明嵐師弟,你叫上各院院主,前來歸元殿議事。」
「定玄派羅掌門仙逝,宮苑長老登上掌門之位,吾等還需要好好商議一下,派誰去參加羅掌門葬禮,以及宮派主的執派典禮。」
明嵐 地抬起頭來,眼神中充滿疑惑。
「羅掌門修為已入化境,怎麼會突然仙逝?」
「難道是去年盛夏,孫洗月闖入定玄分院,曾與羅掌門遭遇交手?」
「不,不對,羅掌門那時候還在上京,並沒有和孫洗月見面的機會。」
他沉默許久,直至忽然想到兩個字。
玄感……
莫名便有些涼意,悄無聲息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