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平復了心情,周天陽也重新回到了家。
此刻已經是凌晨三四點時候,他才終于睡去。但早晨還不到八點,他便已經起了床,且沒有了一點睡意。
他離開家,駕車來到了市區某一家醫院內。
一番檢查之後,老同學王旭看著檢查結果,對坐在對面的周天陽道︰「老周啊,咱們都這個年紀了,有點神經衰弱啊之類的毛病,正常,不用緊張。」
「老王,我這……」
周天陽仍舊有些擔憂。
「從檢查結果上看,是沒什麼毛病的。我看你也就是太累了,平常精神太繃著,時間長了,有點錯覺很正常。不過你這也夠奇葩的啊,我見過喜歡看美女照片的,沒見過喜歡看星圖的。」
王旭調侃了幾句︰「當初上高中的時候,你不是挺喜歡看咱班那個班花,叫什麼來著,你不是還珍藏著人家照片,天天晚上躲被窩里看,嘿嘿。」
周天陽沒有理會老同學的調侃,仍舊有些緊張︰「老王啊,我這一天不看那星圖,就感覺心里百爪撓心的,渾身不舒服,這,這總歸是有點不對勁吧?」
王旭思考片刻︰「總歸神經上是沒什麼問題的。這樣,你要是還不放心,可以再去看看心理醫生。也有可能是什麼職業病之類的。」
職業病?
天文學家的職業病?
發現從王旭這里無法再得到更多的幫助,周天陽只能站了起來。
「那行,我再去看看。走了啊,有空了一起喝酒。」
告別了王旭,一段時間之後,周天陽的車停在了一家心理診所面前。
這家心理診所以收費昂貴著稱,里面的心理醫生各個都有幾把刷子。周天陽曾經听說過鄰居家的事情,那家的孩子有一段時間似乎是抑郁了,鬧到要自殺的地步,就是來這里看好的。
一名四十來歲,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很有職業氣息和親和力的醫生接待了周天陽。在仔細詢問了周天陽的情況,又做了一些檢查,填了一些問卷之後,醫生得出了結論。
「周先生,您的情況,以我個人判斷,可能是屬于‘心理倒錯’的一種。」
「心理倒錯?什麼意思?」
醫生解釋道︰「最常見的一種情況,您應該听說過,就是‘性倒錯’。現代社會上不是有許多年輕人,自稱什麼絲襪控、美腿控什麼的,喜歡看女孩子穿絲襪,甚至在伴侶不穿某些指定衣物的情況之下,無法完成正常的夫妻生活之類。這就是性倒錯的一種,俗稱戀物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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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的還有一些諸如戀尸癖、戀童癖等,都是性倒錯。其主要原因便是在早期發育階段,受到某些外部信號的刺激,人錯誤的將與另外的東西聯系到了一起。這種事情,嚴重程度有大有小。較為嚴重的,會觸犯法律,譬如戀尸癖和戀童癖之類,需要嚴厲打擊。
至于什麼戀襪癖,戀腿癖之類,只要不干擾其余人的正常生活,只控制在自己和伴侶之間,那就無所謂了,屬于一種私人情趣範圍,不需要外部干涉。」
周天陽感覺有些無法接受︰「?你說我喜歡看星圖,也是?」
醫生繼續解釋道︰「不一定是。我只是舉個例子,就是人體本身的,某種正常的,與其余另外某個不相干的因素聯系到了一起。」
「可是我以前從來都好好的,從來沒有這樣過。」
「您可以仔細回憶一下,在出現這種情況之前,您是否受到過什麼刺激?是不是有某件事情,對您造成了較大的觸動?」
「可是醫生,出現這種情況的不只是我一個人。我那個實驗室里還有二十多個學生,他們也出現了與我一樣的癥狀。」
醫生一怔,隨即沉吟了起來,良久,才道︰「這可能是某種群體性的心理效應,您應該听說過‘群體性 癥’這個詞匯。某種情況下,某個特定的人群之中,心理效應是會相互傳染的……」
周天陽感覺越來越荒謬,越來越匪夷所思了。他打斷了心理醫生的話語,隨意應付了幾句,直接告辭離開。
一個小時之後,他又坐在了另一名心理醫生面前。再次描述了自己的癥狀,著重強調了自己的學生們也出現了與自己一樣的癥狀,又接受了一番檢查和問卷調查、詢問之後,那心理醫生說道︰「您和您的學生們最近壓力太大了。」
「壓力?」
「對于這次觀測,您應該抱有很大的期望,對不對?」
周天陽怔了怔。
要說期望,那確實很大。他還指望著通過這次觀測,多產出幾篇高水平論文呢。有了高水平的論文,自己申請項目資金也會簡單許多,自己的學生們作為參與者,畢業之後不管是留校還是加入別的團隊,前途都會一帆風順。
更不要說水星號空間望遠鏡的觀測時間有多難申請了。他幾乎是求爺爺告女乃女乃,發動各種關系,又足足排了一年半的隊,才擁有這次機會。
「這就對了。」心理醫生道︰「您的團隊,每一個人都對此次機會抱有極高的期望,這種期望便轉換成了壓力。人長期處在高壓力情緒之下,心理的自我調節機制便會發揮作用。
躲在會議室里看星圖圖片,便是心理的自我調節機制發揮作用的表現。因為在看星圖的時候,你們無需再去考慮工作的事情,精神可以得到極大的放松。唔,或許可以這樣說,您和您的學生們,其實並不是喜歡看星圖,而是喜歡一種‘徹底放松、無需考慮工作’的環境。
只是恰好看星圖這件事情契合了你們的需求,便營造出了現在這種情況,讓你們誤以為那星圖有什麼魔力在吸引著你們。」
這些話語引起了周天陽的深思。
好像確實有點道理啊……
難道真的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那,我該怎麼辦?」
「很簡單。」
心理醫生胸有成竹,十分有把握的樣子︰「你們還是需要徹底的放松一下,暫時不要再去考慮工作的事情。嗯……甚至可以來一點刺激性的療法。
譬如,降低對于這件事情的期望值。如果可以,您可以對您的學生們宣布,這個項目出現了變故,要移交給別的團隊,之後己方不再負責。
如此,便可以釜底抽薪,徹底消除這件事情帶來的壓力。之後,您可以帶著您的學生做一次團建,出一次門,游山玩水幾天,我再給您開一些安心定神的藥物,雙管齊下,情況應當就會得到改觀。
至于您自己,還是要靠您自己做好心理建設。」
周天陽猶豫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好,就這麼辦。」
學生們都還小,發生了這種事情,他們已經被嚇壞了。自己身為老師,必須要對學生們負責,不能讓這件事情影響到他們以後的人生。
至于自己,五十歲的人了,心理承受能力總歸比那幫小年輕強。自己應當可以做好自身的心理建設的,最重要的,還是得調節好孩子們的心理問題。
三天之後,假期結束。學生們再一次來到了實驗室之中。
看著一個個精神萎靡,心事重重的學生們,周天陽壓抑著自己心中對于那副星圖的渴望,宣布了接下來的安排。
听到這個項目從此之後不再由己方負責,學生們沒有憤怒,沒有失望,也沒有驟然卸下重擔之後的放松。他們只是茫然的看著周天陽,似乎心中沒有任何想法。
「是這樣的,咱們前期已經完成了大量的基礎工作。上級決定,再給我們放五天假,且專門提供了一筆經費,供我們做一次團建。現在有幾個備選目標,大家想去哪里,可以投票表決。」
學生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進行了表決,最終選擇了一個名叫大龍山的地方。
那里自然環境優美,可以自駕穿越,可以露營,可以野餐,也算是個做團建的好地方。
敲定了目的地,周天陽再次宣布解散,並要求所有人第二天一大早到大樓門口集合。
團建如期展開。第一天時候,一切情況正常,但學生們情緒似乎不怎麼高昂。第二天時候,周天陽安排進行了露營和野餐。晚上時候,在十幾頂帳篷的環繞之下,他指揮著學生們,在導游的帶領之下燃起了篝火,烤起了肉,喝起了啤酒,還搬來了露天卡拉OK,舉行了現場歌唱比賽。
這幾個元素綜合之下,年輕人們應當十分興奮才對。但實際情況卻是,場面一點都不熱烈。學生們各自呆呆的坐著,輪到自己唱歌的時候,便滿是敷衍的唱上一首,充當觀眾的學生們則稀稀拉拉的鼓鼓掌,任憑導游在那里竭力調動氣氛都不管用。
周天陽心中滿是焦躁。這種焦躁,一是來自學生們的無動于衷,二是……
二是來自哪里,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總是感覺自己心中有一股邪火無處發泄,有一種渴望無法滿足。
他一直在竭力控制著自己,但最終,這個夜晚還是草草結束。
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鬼使神差之下,他再次模出手機,將那副星圖調了出來。
但……
手機上顯示的圖片,一點都不夠勁。
他嘆了口氣,鑽出帳篷。
夏天的山林里涼爽宜人,甚至于有一點冷。他走了幾步,便看到幾乎每一個帳篷里都微微透出光來。
他心中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走到王躍的帳篷之前,周天陽拉開拉鏈,便看到里面,躺在睡袋里的王躍渾身一個激靈,快速將手機收了起來。
「你在看什麼?」
「沒,沒什麼。」
王躍囁嚅著,十分心虛恐懼的樣子。
「拿出來給我!」
王躍將手機遞給了周天陽。周天陽看去,果然便看到那副星圖。
「大半夜的不睡覺,看這個做什麼!這個項目已經不歸咱們了!以後也不用管了,你怎麼還看它!」
王躍聲音之中便多了一點哭腔。
「老師,我控制不住,我還是想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看……嗚嗚嗚,我知道這個項目跟咱們沒關系了,但我就是想看啊……」
周天陽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這兩天……同學們都,都是這樣?」
「是啊,大家都跟著了魔似的……」
周天陽感覺心中冒出了一股寒意。
項目已經結束了,已經不再歸己方團隊管了。己方團隊的壓力和期望應當已經徹底消失了才對。但這種情況下,同學們仍舊控制不住對這星圖的渴望麼?
自己心中有渴望,這很好理解。畢竟自己知道真相,知道這個項目其實並沒有結束。但學生們為什麼也有渴望?
為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
周天陽打開車載照明燈,連夜將所有學生全都喊起來,聚在了一起。
一一詢問之後,周天陽得到了確定的答桉。事情就像王躍說的那樣,這兩天,哪怕任務已經結束,學生們卻都仍舊控制不住心中的渴望。
咬了咬牙,周天陽道︰「我找過心理醫生了,心理醫生說,這就是壓力太大的緣故,與別的沒有關系!大家也要配合醫生的治療,做好心理調節。接下來的幾天,我要求大家盡可能的不去想那副星圖,既然出來玩,那就認真玩,好好玩!過了這幾天就沒事了!」
第二天和第三天時候,果然,學生們的情緒有所恢復,氣氛也熱烈了一點。但第四天晚上時候,一次群架,徹底將之前的友好氣氛埋葬。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一名學生不小心撞了另一名學生一下。那名學生直接推了他一下,將那名學生推倒。之後兩人便打了起來,然後,其余的學生們似乎也被點燃了情緒,不僅沒有勸告,反而也加入了戰團。
一場二十多人的群架,便在露營地這里爆發。
導游急切的安撫著,周天陽也竭力命令學生們冷靜下來,試圖平息事態。但……
不知不覺間,周天陽心中也爆發出了一種幾乎無法抑制的渴望。
他也想加入進去,痛痛快快的打一架,發泄一下心中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