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聲洪亮肆意的笑聲中,杜隆乘坐的馬車漸漸消失在古道的水平線中。
杜隆悟了。
但悟出了什麼,不到那個境界卻無法知曉。
「賈先生,無為境,究竟是什麼樣的境界?」余閑注視著遠方,好奇問道。
「律法施行的最高境界,便是無為。」賈岩輕笑道︰「只需有好的律法制度,凡事不為人的意志而更迭,那無為亦是有為。」
余閑細細品味,深以為然。
「傲梅公此去燕幽,主持變法,或許能尋覓到律法無為的真諦。」賈岩目露一絲希冀,扭頭凝視著余閑︰「你成就了傲梅公,當然,傲梅公今日的建樹,也將極大的成就你,你要做好聲名鵲起的準備。」
余閑了然。
自己賦詩助盧曄成就儒道六品算是一個不菲的成就。
但自己一小段文章,卻能助杜隆一舉進階至高的法家二品境,今日之後,自己的事跡便該傳遍聖京了。
有利也有弊,但起碼能成為一只龐然大物了,哪怕外強中干,只要保持謹慎就行。
「到時恭維你的人將會數不勝數,但我只會代傲梅公鞭策你,需時刻牢記︰明法去私,大道乃行!」賈岩語重心長地道︰「切莫重走沉修的老路了。」
此刻,沉修已經悄然離去了。
只留下一眾法家弟子們,用驚疑、贊賞乃至欽佩的目光望著余閑。
吳宏等人陸續上前夸贊吹捧。
唯獨剛剛幫沉修刁難余閑的那幾個,臉漲成了豬肝色。
此刻的他們,是真的信服了,也被現實狠狠的打服了。
余閑即將聲名鵲起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杜隆成就法家二品,幾乎是當今天下法家學派僅次于法夫子的存在。
他們剛剛還想過杜隆此生再無可能進階,因此僥幸的去抱沉修的大腿,結果一轉眼就被打臉了。
若是杜隆以後不認他們這些弟子,哪還有立足之地啊!
「余閑,你也太厲害了,一時之間,就能臨場作出如此精妙絕倫的文章。」
「此錦繡文章發人深省,動人心魄,這次我是真的相信余閑是有大才之人。」
「我一開始就沒懷疑過,老師這般看重他,必然有獨到之處,這下我們法家有望再登高峰了!」
面對這一張張透著親近的臉,余閑依舊澹漠,道︰「抱歉,我只認傲梅公為師,並未入法家。」
大家頓時尷尬不已。
最終還是吳宏打圓場︰「你們還是趕緊回去反思老師臨走前的教誨吧,往後專心發揚法家思想,切莫再心存私念了。」
等打發人離去後,吳宏嘆道︰「沉師兄最近剛入刑察境,心志不穩,才會有今日孟浪之舉。」
余閑冷笑,才不信這套說辭。
心魔滋生,那也得有心魔滋生的土壤才行。
沉修從始自終,都是一個以法謀私欲的酷吏!
而且,他投效的主子,余閑已經大約猜到了……
這時,一匹駿馬飛奔而來。
騎士在亭子前勒住韁繩,望著余閑,道︰「鴻王殿下有請小侯爺前往鴻臚寺覲見。」
該來的,終于來了。
……
典客署里,茶水都換了三壺了。
正當十七皇子的耐心漸漸耗盡的時候,令大家望眼欲穿的那個人終于出現了。
「臣余閑拜見鴻王殿下。」
余閑進門後,嘴上客套著,卻沒急著行禮。
因為他不想給十七皇子行禮。
于是他假裝隨意的看了眼寧雲心,面露詫異︰「怎麼是你?」
寧雲心杏眼圓睜,直接站起身,繞過幾桉,走到余閑的跟前。
然後,她舒展起嫣然如繁花的笑顏,驚喜道︰「是你!」
不過她很快又蹙起了眉頭,遲疑道︰「等等,你到底是誰?」
「我剛不是說了嘛,我是余閑啊。」余閑笑吟吟道。
寧雲心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又瞅瞅家丁林三,隱約猜到了什麼。
「余閑,這究竟怎麼一回事?」十七皇子沉著臉道。
從兩人的交談和神態,他大約知道,余閑就是寧雲心要找的那個「家丁林三」!
換言之,倒懸樓那一夜的詩詞,以及報國寺的那首詩詞,全是余閑一人所作!
這麼一來,他的如意算盤徹底打空了。
「那夜,臣確實去過倒懸樓。」余閑搪塞道。
「本王是問你,為何那晚要扮成家丁的裝束。」十七皇子豈會被輕易湖弄過去。
「因為臣有使命在身。」余閑不亢不卑︰「至于是什麼使命,恕臣無法相告,若是鴻王殿下有疑問,可以去詢問太子殿下。」
聞言,十七皇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大約猜到了內情。
聯想余閑如今在東宮給皇太孫做伴讀,他的使命,自然不言自明。
他想發火,卻又無從發起。
一來,此事牽扯到東宮,他一個庶出的皇子,是不能干涉的。
如果當夜正好撞見,那倒是情有可原、說得過去。
現在他若窮追不舍的話,反倒落人話柄!
二來,不管他揣著什麼念頭,今天邀余閑過來,是幫寧雲心「撮合相見」的。
他可以順口一問緣由,但余閑拿著太子當擋箭牌,再刨根究底,那就僭越了。
無可奈何下,十七皇子只能問寧雲心︰「寧公主,你對余閑的回答是否滿意?」
寧雲心的妙目閃動了一下,含著一絲微笑輕輕點頭︰「只要見到本人就好了。」
十七皇子怒其不爭。
唐國公主,這小子可是欺騙了你的感情,你就這麼輕易放過了?
是因為他的詩才好,還是他的小白臉?
女人果然都是膚淺的動物!
「余閑,那些詩,真的全是你一人作的?」
另一邊,龐維早已臉色動容了許久,全是說不出的驚詫。
「回閣老,報國寺的詩詞,和倒懸樓的詩詞,的確都是我一人作的。」余閑回道。
「可老夫听聞你一直以來都專注修行武道,怎麼會通曉詩文的?」龐維追問道。
「我的確不通詩文,所以,那些詩詞,都是寥寥幾句,甚至不工整,讓閣老取笑了。」余閑回答得滴水不漏。
詩才就是天賦,你要問,那我只能說自己的天賦比較好了。
「若是閣老不信,桃花書院的法門教習賈岩先生正在鴻臚寺外面,殿下和閣老可以請他進來,用法家的問心術一問便知。」
「賈岩先生也來了?!」
鴻王和龐維再次吃了一驚,忙道︰「快請!」
等人的時候,兩人的內心再次波濤洶涌。
賈岩雖不在朝為官,但在法家學派的影響力卻十分大。
不僅是學識修為。
要知道,法家當世聖人法夫子一直在天下行走,首席弟子賈岩就是他在世俗中的代言人!
只是賈岩一向鮮少和朝廷打交道,更不曾過問干預,今日卻親自陪著余閑過來當證人,這背後的意義非同尋常!
很快,賈岩進來了,他只是稍稍欠身,給鴻王和龐維依次行了禮節。
「快給賈先生上座!」鴻王也不敢怠慢。
「是否打擾了殿下的宴請?」賈岩笑問道。
「言重了,賈先生能位臨,本王亦是臉上有光,誰不知道,這聖京能請得動賈先生的,除了我父皇,幾乎屈指可數。」鴻王客氣一笑,余光瞥了眼余閑,「今日賈先生和余閑在一起,莫非是剛給傲梅公踐行完?」
「正是,傲梅公已離京北上了。」賈岩落座後,緩緩道︰「賈某準備返回書院的時候,恰好鴻王殿下派人請余閑過去,余閑猜測殿下是想詢問當日倒懸樓一事,擔心殿下不信,于是才請了賈某作陪。若是真有什麼誤會,賈某唐突,可以用問心術解開大家的疑團。」
賈岩這麼表態了,鴻王和龐維豈能再對余閑有猜疑。
同時,鴻王的內心已然出離的憤怒!
余閑這小子,從頭到尾就猜到本王要找他的麻煩,于是提前準備了這一手,就等著打本王的臉!
但他仍然無法動怒,甚至還得為自己先前對余閑的猜疑而表示歉意!
「原來如此,既然有賈先生作證,那余閑的詩才定然是假不了的。」龐維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適時的打圓場道。
「非但假不了,而且恐怕我們還低估了此子的文才。」賈岩一臉的感慨和驚嘆︰「剛剛給傲梅公送行,余閑作了一篇文章給傲梅公明志,傲梅公听聞後,當場破境進階了。」
「傲梅公又進階了?!」龐維倒吸一口氣,「二品無為境?」
賈岩點頭。
剎那間,大堂里的空氣都幾近凝固了。
這是一個比余閑天賦異稟更勁爆的消息!
法家又出了一個直逼一品聖人境的大先生,這足以引發朝廷乃至天下的矚目!
寧雲心也是咂舌不已,二品無為境,已然是傲視天下無數修行者的至高存在了!
比起每況愈下的西唐,大景的氣運實在太強了!
驀然間,寧雲心想起了盧曄也是類似的進階方式,那一雙美眸牢牢定格在了余閑的小白臉上。
「意思是說,傲梅公是靠余閑的那篇文章,頓悟進階了?」
寧雲心的問話,又讓鴻王和龐維驚出了滿背的冷汗!
他們剛剛沉浸于杜隆入二品境的 料,以至于差點忽略了這個重要細節!
「一篇文章便能造就一位二品修行者,究竟是何等的絕世文章?」龐維顧不上體統,整個人都微微前傾,求知欲幾乎滿溢了出來。
「只有一小段,但句句精妙,字字珠璣。」賈岩似乎又品味了一番,替余閑復誦出了那段「出行表」。
「吾師本布衣,躬耕于桑梓,苟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
隨著賈岩的講述,龐維和寧雲心皆是全神貫注。
只有鴻王,在震驚之余,亦是心如刀絞、惱羞成怒。
今日的鴻門宴,卻是成了余閑揚名立萬的慶祝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