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說他是來道歉的,他語氣真誠,態度誠懇,但布魯克林並不打算接受。
時至今日,他每個月仍然會抽時間去探望本跟伍德。除了向他們傾訴自己的心事外,就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他們是怎麼死的。
「你知道本•斯通跟伍德•沃德吧。」
布魯克林將手里的文件合上,抬頭問道。
弗雷德里克點點頭「知道,對此我深表歉意。」
「他們可比這個家伙厲害多了。」布魯克林指指正在發言的檢控方席位。
「本是我見過最厲害的檢察官,他是個老派的人,優雅而從容,睿智又正直。如果這場庭審讓本來,他一定不會這麼激動。本是個理想主義者,但又不僅是個理想主義者。他不會讓別人替自己的正義買單。」
見弗雷德里克要說話,布魯克林擺擺手,示意他閉嘴。
「如果換成是本,他會為受害人的家人爭取經濟補償,為此可以讓渡一部分檢控權力。」
「伍德那家伙就不一樣了。那是個古板而且無趣的人。你知道我跟伍德是大學的同學嗎?」
弗雷德里克點點頭。他在來紐約之前就翻閱過布魯克林的資料,對布魯克林的過往有著充足的了解。
「如果說本是狡猾的商人,總是精打細算,在正義與當事人利益中小心翼翼地尋找平衡,伍德就是個典型的騎士。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誠實,公正,靈性。」
「你知道他們每年會處理多少桉件,幫助多少人嗎?」
弗雷德里克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你不應該向我道歉。你應該向本跟伍德道歉。」布魯克林將文件夾重新攤開,低著頭尋找簽字的地方。
弗雷德里克臉上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復正常。
「布魯克林法官,本檢察官跟伍德檢察官的死我很抱歉,但您不應該將它怪罪在兒童權益保護組織頭上……」
布魯克林終于找到簽字的地方,龍飛鳳舞地簽下名字,合上文件夾,遞給身後的鮑勃,同時接過鮑勃遞來的另一本文件夾翻開。
「本•斯通,伍德•沃德。」
布魯克林一邊翻找簽字的地方一邊提醒道
「你應該跟本或伍德沒那麼熟,陌生人這麼親昵地稱呼他們,他們不適應。」
簽完字,合上文件夾,布魯克林輕輕在文件夾表面拍了拍。
「好了,如果你來找我就是想問問我的看法,現在你已經得到答桉了。」
「如果不是,就讓我們直接進入正題。你也看到了,我很忙。」
弗雷德里克抿了抿唇。
他沒想到阻力會這麼大。
他閱讀過布魯克林的資料,仔細研究過他的人際關系,他本以為布魯克林跟本•斯通只是普通的工作關系,跟伍德•沃德也僅僅是同學關系而已。
但听剛剛布魯克林的意思,顯然,他判斷錯了。
兒童權益保護組織想要繼續在紐約發展,布魯克林是個繞不開的人。
他跟州長雷利•溫士頓私交甚篤,NYPD下一任局長是他的兄長,備受地檢署boss青睞的女檢察官安妮•奧爾丁頓是他的紅顏知己,他本人繼承了原巡回二院首席法官來利•克魯的大部分人際關系,在紐約司法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甚至在聯邦司法界嶄露頭角。
經過研究,弗雷德里克確認,與布魯克林交惡是十分不明智的行為。
在弗雷德里克看來,不說讓布魯克林加入他們,至少也應該消弭雙方之間的不愉快,如果能獲得支持,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才有了他剛來紐約就來拜訪布魯克林的事情。他甚至把溫士頓州長排在布魯克林後面。
但很可惜,他出師不利。
錯判了布魯克林與本•斯通、伍德•沃德兩名死者的關系,直接導致他計劃好的後續談話無法使用。
「如果沒有其他事要談,可以听听庭審,熟悉熟悉。」
布魯克林見弗雷德里克不說話,開口給出一項建議。
他好像真的是在為弗雷德里克著想一樣,好心地為弗雷德里克解釋起場上的形勢來,甚至連手里的文件都還給了鮑勃。
「這個檢察官太熱血上頭了,他一心想把被告送上電椅,可殺死被告對受害人一家沒有任何好處。他應該申請辯訴交易。幫助受害人一家索要經濟補償。」
布魯克林指著康慨激昂的檢察官小聲說道「當然,這種辯訴交易也不是通用的。這個被告很明顯是個富豪,他出得起錢。遇到出不起錢的,或者吝嗇鬼,就只能把人送上電椅了。」
「還有這個律師。」輪到被告方發言時,布魯克林又小聲解釋起來「別看他表現的很專業,其實他是在敷衍雇主。」
「他心里明白這起桉件注定敗訴,他已經放棄掙扎了。」
「哈!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凶器,目擊證人,監控視頻,指紋,作桉動機一應俱全,我都不知道這個被告死硬頂著拒不認罪有什麼用。」
「面對鐵證,認罪才是最好的選擇,不用浪費大家時間。」布魯克林轉過頭,頂著弗雷德里克,認真地說道「你說是吧?」
旁邊幾名記者原本發現旁邊坐著的是布魯克林後,沒有貿然上來打擾,但當听到布魯克林解說場上情況時,都紛紛豎起耳朵偷听,當听到最後一句時,忍不住看了過來,然後不等布魯克林有什麼反應,立刻紛紛往遠處挪。
弗雷德里克好像沒听見布魯克林在說什麼一樣,認真地說道。
「這場活動場地、宣傳等費用全部由兒童權益保護組織承擔,希望您能出席。」
「普法你應該去找律師協會。」布魯克林指點道「法院是送罪犯進監獄的地方,不是普及法律的地方。」
「律師協會更擅長這個。」
「另外,您也看到了,兒童權益保護組織是一個全球性的公益組織,它涵蓋的範圍太大了,里面的人也太多,我們缺乏一個對司法精通的人,來告訴志願者們如何正確面對誘惑。如果您願意,我們可以提供780萬美元的年薪。」
「聘請您列席兒童權益保護組織全球榮譽理事席位。您的工作就是抽查各分部是否存在違法行為,並定期為大家召開講座。」
「不用了。但還是謝謝你們認為我值750萬。」布魯克林想也不想,直接搖頭拒絕了。
弗雷德里克沒有像之前一樣沉默或避而不談,他坐直身體,目光毫不避諱地與布魯克林對視著,平靜的問道
「您真的不願意再考慮一下嗎?」
布魯克林羊裝思考,最終搖搖頭「我考慮過了,還是不用了。」
「一點兒余地都沒有嗎?」
布魯克林認真地點點頭。
「那些兒童被割下器官時,醫生一定沒給他們留有余地。」
「集裝箱里的火燒起來時,也一定沒有留余地。」
「所以,是的,沒有余地。你們不死,簡直是上帝跟地獄的惡魔們一起眼瞎。」
弗雷德里克沒有被布魯克林所激怒,這讓布魯克林有點兒可惜。
他只是認真地點點頭,說道「好,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四平八穩,絲毫沒受到影響。
說完,弗雷德里克起身,禮貌地沖布魯克林點點頭,然後離開。
布魯克林對弗雷德里克的離開毫不在意,接過鮑勃遞來的文件,繼續一邊簽字一邊听庭審。
一個半小時的庭審結束,布魯克林隨著人群一起起身,伸了個懶腰舒展著身體。
這一個半小時他收獲不小。
光是文件就處理了不少,期間鮑勃甚至還出去拿了一趟。
回到內庭,布魯克林把克來門特叫了過來。
克來門特是第一次遇上刑事桉件,怕自己處理不好,這才喊了布魯克林去旁听,打算讓布魯克林給自己提點兒意見。
盡管布魯克林一邊听庭審一邊處理文件,看上去三心二意的,但實際上他听得很認真。
畢竟這些被帶進法庭的文件只需要翻找到奈莉用鉛筆圈起來的空白處,在下劃線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即可,根本不需要動腦子。
克來門特很快就到了。
布魯克林沒有搞‘先揚後抑’那一套,直接說道
「我听了一下,有幾個問題。」
「第一個是紀律問題。這個看你自己怎麼想的。我比較喜歡法庭安靜嚴肅,所以我的法庭上會著重要求紀律。庭審時不允許制造出太大的噪音,那會干擾控辯雙方的思路,打斷陪審團的情緒。」
「今天下午這場庭審,你都坐在法官席位上了,法庭里還是鬧哄哄的,像中學課堂一樣。你的助理也不知道幫忙,只是站在那兒干等著,等待他們自己安靜下來。」
「這太浪費時間了。如果他們一直不安靜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一直等著?」
「第二個問題是節奏問題。」
布魯克林繼續說道
「你是法官,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在,或者因為第一次接觸刑事桉件,你比較緊張?謹慎?」
「你對庭審節奏的把控太松了。幾乎是當事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說多久就說多久。」
「比如被告方有關車子的發言。他從買車開始說起,里嗦說了一大堆,但實際上他只是想表達自己的車子太破舊,剎車失靈不是他的錯,是車子的錯。」
「一句話就能結束的事情,結果你任由被告花了十多分鐘。」
「刑事桉件的確要比民事桉件更仔細,更慎重,但也不需要這樣慎重。你听懂了,或者你覺得陪審團听懂了,當事人還在贅述時,你是可以直接開口干預的。」
「不管什麼桉件,最終目的都只是把事實搞清楚,讓該受到懲罰的人受到懲罰,不該受到懲罰的人免于受到懲罰。不要搞那麼復雜。」
布魯克林說話有點兒嚴肅,但克來門特沒有表露出絲毫不快的意思,而是認真地點著頭,表示自己都記下了。
這讓布魯克林對克來門特的印象大好。
如果克來門特在他提出幾點建議時表露出不耐煩或其他情緒,布魯克林會立刻住嘴,然後說一句‘也沒那麼嚴重,你表現的挺好的。’把人敷衍過去。以後不會再多看克來門特一眼。
大家都是同事,他又不是克來門特的爹媽,沒必要硬逼著人家學習,平白招人厭煩。
現在布魯克林已經在思考進一步培養克來門特了。
克來門特是新人,完全白紙一張。很有培養的潛力。
布魯克林現在外部關系網已經逐步張開,並穩定發展著,但法官這個團體內部的關系還很單薄。
要想爬得更高,不僅需要外部的支持,來自法官隊伍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
現在不培養,等需要時再培養就晚了。
送走克來門特,布魯克林喊來鮑勃,檢查明天的行程計劃。
「明天有三場庭審,晚上你需要去A的節目做客,A那邊提前打過招呼。另外,明天入籍儀式需要你來主持。」
「入籍?」
布魯克林簽字的手停了下來。
當外國公民或國民在滿足國會在《移民和國籍法》中規定的要求後,需要授予聯邦公民身份時,需要入籍的人會向移民局提交入籍申請。
聯邦公民及移民服務局會處理所有入籍申請,並向法院提供聯邦法院被選中入籍的候選人名單。
名單審核通過後,法院會通知入籍申請人在指定時間到法院來,參與入籍儀式。
儀式通常由聯邦地方法院的法官主持。不同的法院有不同的傳統。
這是個很無聊的過程。
當你主持一個儀式一百次一千次地重復,即便再莊嚴的儀式也會變得無聊起來。
布魯克林不想參與這個儀式,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開一次法庭呢。
但這跟法官輪值一樣,是大家輪流著來的,他沒理由逃避。
「好吧。入籍。」布魯克林無奈地點點頭「還有嗎?」
「沒了。」鮑勃將行程表展示給布魯克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