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周五。
布魯克林前往哈佛大學法學院參加了新生典禮。
距離來利•克魯死亡已經過去半個月,但熱度仍未消散。
來利•克魯變成了一位極富爭議性的人物。
諸如A、紐約時報等媒體客觀地報道著來利•克魯的一生。他們從來利•克魯出生的工人家庭開始講起,從故紙堆里找出來利•克魯童年生活過的社區圖片,又講到來利•克魯的求學生涯——
得益于來利•克魯八十三歲的高壽,他的老師們早已入土安眠,並未出現在鏡頭前,不過媒體沒有忘記他們。他們去了老師們安眠的墓地,又拍攝了社區內的一座教堂,那座教堂如今已經廢棄,看起來陰森森的,像極了吸血鬼電影里的古堡。
然後一路講到來利•克魯讀大學,出國留學,投身于司法體系建設之中。
這些媒體回顧了來利•克魯過往的一生,盤點著來利•克魯做出的每一個轟動性判罰,對司法體系的深遠影響,一直到他經歷的最後一起桉件。
「這位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誰都沒有想到,他最後參與的桉件竟然會以因未按時到庭應訴而敗訴。這是十分具有戲劇性的一幕。」
A的主持人如是評價道。
另外一些媒體則開始對來利•克魯極盡貶損之能。
他們細數著來利•克魯每一次的庭審失誤,盤點著來利•克魯每一次不符合標準的發言,他們拿著放大鏡,仔仔細細地翻找著,觀察著來利•克魯的過往一舉一動。
他們要求來利•克魯像一尊機器人一樣,設定好的程序就是法官行為準則與聯邦訴訟規則,他在法庭上的一個呼吸,一聲咳嗽,乃至一次眨眼,一個眼神,都被賦予特殊的含義,被反復解讀。
看啊!
他在這次庭審中看被告的次數比看原告的次數多17次!再看看結果,果然沒錯!被告被無罪釋放了!
看啊!
他在那次的庭審被告律師陳述時打了個噴嚏!再看看結果,果然沒錯!被告被判了二十三年!
看啊!他在另一次……
他們認為來利•克魯是被過高地高估了,他只是一個披著外套,戴著帽子,涂脂抹粉打扮的像人的猴子!
他就是個小丑!是個笑話!
過往的種種夸贊都是他自己炒作起來的!
他就是個嘩眾取寵的家伙!
他們給出的證據是來利•克魯不敢出現在法庭上應訴!見過大胡子尼根後就自殺了!以及司法界沒人站出來替他說話!
看吧!
來利•克魯也只能騙騙外行人,真正的內行人根本看不上他。他要是真的像他自己鼓吹的那樣舉足輕重,為什麼沒人站出來替他說話?
實話告訴你們吧!司法界業內人士都看不上他,不想搭理他而已,他就是個嘩眾取寵的家伙。我一個司法界的朋友這麼說的。
他要是不心虛,為什麼不到庭應訴呢?
當年他參與的割草機桉要是沒貓膩,為什麼見過尼根之後就羞愧自殺了?
這樣的聲音甚囂塵上,司法界集體保持靜默,更加助長了這份囂張氣焰。
大片大片的專家教授跳出來‘沐猴而冠’,代表著司法界發聲,詆毀著來利•克魯。
而真正的司法界人士始終保持安靜,這種詭異的安靜令知情人隱隱感覺不安。
……………………
布魯克林是帶著鮑勃與雷一起前往馬薩諸塞州,應邀參加哈佛法學院的新生典禮的。
哈佛大學坐落于馬薩諸塞州波士頓劍橋市。
作為坐擁聯邦最好法學院——盡管只有他們自己承認——的波士頓,這里有許多律師事務所。
但這些並不是布魯克林來此的目的。
他規規矩矩地跟著引導,入座嘉賓區,等候典禮開場。
哈佛大學每年新生入學都會有開學典禮,典禮上校長會發表講話,偶爾也會有受邀嘉賓發表致辭。
校長講話大同小異,讓布魯克林一度懷疑哈佛的校長秘書每年使用的都是同一份演講稿。
今年也沒什麼變化。
布魯克林听了一會兒,就開始四處打量起來。
他發現自己周圍坐著的大多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要麼是大法官助理,要麼是某巡回區法官,甚至不少巡回區的首席法官也來了。
還有幾位神情冷肅,看著就不太好惹的家伙。布魯克林認出了他們中的一位,那是一位波士頓地檢署的boss。是一位明星檢察官,據說曾親手送過一位州長進監獄。
在賓客區的最角落,布魯克林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個胖乎乎的家伙,質地上乘的布料剪裁的西裝緊緊地崩在身上,似乎讓他有些不舒服。他先是解開一顆扣子,想了想,干脆全部解開。
察覺到布魯克林的目光,這個家伙還轉過頭來,沖布魯克林笑了笑。
胖乎乎的身材,憨厚的笑容,令人心生好感。
典禮結束後,布魯克林並未離開。
在法學院的小禮堂有一個酒會。與會者需要手持邀請函方能入場。
將那封信函遞給工作人員,獲得進入許可後,布魯克林在其中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這讓他意識到,這個聚會並不是隨意舉辦的。
他能進入這里,也是這次紐約風暴的收獲之一。
如今紐約上空的風暴已經過去,一切恢復平常,但似乎又隱隱有些不太平常。
布魯克林打量著參加聚會的人,其他人也在打量他。
很快,一個熟悉的人影朝他走來。
是法學院的院長約翰•曼寧。
約翰•曼寧比布魯克林記憶中要蒼老了許多。
他領著布魯克林四處轉著,向其他人介紹著布魯克林,也在為布魯克林介紹著其他與會之人。
這個是巡回二院現在的首席法官,那個是巡回七院的法官,那邊那位是波士頓著名律所的創始人,另一個是著名檢察官,躲在角落里大吃的是耶魯大學法學院教授……
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布魯克林面色怪異地盯著那位往嘴巴里塞食物的耶魯教授。
他就是那位面容憨厚的,典禮時坐在角落里的家伙。
在聯邦,提到最好的法學院,許多人會回答在耶魯大學。
耶魯大學法學院是聯邦公認的NO.1,唯一不認可這一點的,是萬年老二哈佛法學院——哈佛人自認哈佛法學院要比耶魯法學院強一百倍——哈佛人認為自己家的所有學院都是全聯邦第一。
因為這種事情,耶魯大學跟哈佛大學經常打嘴仗。然後嘴仗不斷擴散,越來越多的人下場。
耶魯大學與哈佛大學作為聯邦頂尖學府,司法界知名人士有大把是從這兩所學校畢業的。這兩位打起來,曾經的畢業生根本不能幸免于難。
聯邦善于分類,更善于給人貼標簽。
畢業于耶魯大學或哈佛大學的人,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認,外界都會把他看做是耶魯系或哈佛系。
如果他想背叛自己的母校,投入‘敵人’的懷抱,他不僅無法獲得信任,還會被人們所不齒。
哈佛大學為了超越耶魯大學,登上法學院NO.1的王座,不斷挑事,不斷發起沖擊。雙方幾乎是兩周一小吵,三周一大吵。
在這種敵意氛圍中,耶魯大學的教授跑到哈佛大學來觀禮,真的不擔心走不出去嗎?
哈佛的法學院雖然只是一群嘴強王者,萬年老二,可他們跟醫學院關系不錯,哈佛的醫學院可是世界頂尖的。
處理個人體碎塊什麼的,對于一所世界級的醫學院來說應該不難。
那位耶魯教授感受到布魯克林的目光,朝這邊望來,鼓著腮幫子沖他招了招手,又繼續把精力放在食物上,專心對付起餐盤中的小蛋糕。
就在布魯克林觀察時,約翰•曼寧拉著耶魯的教授走上台前,輕輕敲響了杯子,全場迅速安靜下來。
約翰•曼寧沒有說什麼廢話。
他環顧全場,先向大家介紹了耶魯教授,然後在耶魯教授還在打招呼時,直接說道
「過去的八月里發生了許多事,我們一直保持沉默,現在風波即將結束,我們也不用再沉默了。」
「最高院的兩位大法官已經結束調查,司法行為委員會于今晚會公布調查結果。」
「第二巡回院新的首席法官任命也將在下周內公布。」
「當然,還有來利•克魯。」
「他對聯邦司法體系的貢獻有目共睹,到了蓋棺定論的時候了。」
約翰•曼寧的幾句話讓布魯克林明白,這其實是一場‘分贓會’以及‘動員會’。
約翰•曼寧之前領著布魯克林四處介紹時,就曾頻頻提起過‘來利•克魯很看好他’‘來利•克魯對他很滿意’。
這是承認了他‘來利•克魯遺產繼承人之一’的‘合法身份’。
現在,他能以一位聯邦地方法官的身份參與到這場最低都是巡回法院法官參與的聚會中來,就是這層身份所帶來的便利。
「眾所周知,聯邦法院與FBI有許多合作。」約翰•曼寧講道「但最近他們做的有些過分。」
「他們是執法部門,是一匹駿馬,聯邦法院則是那條約束駿馬的韁繩,現在這匹駿馬有朝著野馬發展的趨勢,聯邦法院身為韁繩,該緊一緊了,提醒一下這匹駿馬,注意它的身份。」
「耶魯的,你認為呢?」
耶魯教授點點頭,帶動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看起來有些憨厚。
這位憨厚的教授露出憨厚的笑容,上前一步說道「約翰說得對,聯邦法院需要更嚴格地審查他們遞交的申請,逮捕令,禁止令,行動令等等。」
「我們要為我們的公民負責。」
憨厚教授拍拍肚皮,顯得有些滑稽。
布魯克林卻不敢小看這位滑稽教授。
「沒錯。」約翰•曼寧繼續說道「我們要為我們的公民負責。」
「此外,還有媒體。隨著科技的發展,消息傳播更加便捷,成本更加低廉,我們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媒體輿論會對我們的司法公正造成不可避免的影響,這是不正常的,是應該發生改變的,也是應該被制止的。」
「輿論會引導不明真相的公民,讓他們認為事情是輿論所引導的那樣,進而對司法的公正性產生影響。這是司法界面臨的巨大挑戰。」
「還有一些冒充司法學專家教授的人,他們肆無忌憚地破壞著整個行業的名聲,對于這種情況,身為一名哈佛法學院的教授,我感到十分憤怒,又十分無奈。」
「我只是一名教授,無法為司法界提供太多的幫助,因此,借著法學院開學典禮的機會,將大家聚到這里,想听听大家的意見……」
約翰•曼寧,不,或者說司法界一個龐大的‘學院派’聯盟,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商量起來。
這里任何一個人口中說出的任何一句話,如果被外界媒體所知,都將引起軒然大波。
但與會的眾人神色依舊放松,他們衣著得體,端著酒杯,不緊不慢地交談著,在觥籌交錯之間,一項項計劃與措施就此誕生。
沒有什麼神秘儀式,也沒有什麼‘機事不密則害成’的說法。
與會的每一個人都是參與者,從他們邁入這間禮堂開始,就是同謀。
參與會議的人身份從律師到檢察官,從法官助理到法官,無所不包。這間小禮堂內的人匯聚的力量,即便是面對最高院,也不落下風。
如果有哪位KB分子提前獲悉這里有一場這樣的聚會,並對這里發動襲擊,聯邦司法體系將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混亂,進而擴散到其他各個領域,令聯邦政府陷入停擺狀態。
可惜沒有這樣的KB分子,也沒人會往外泄露信息。
他們本身就是執法者。
沒有誰會蠢到放著好好的利益不去獲取,反而冒著得罪這麼一群執法者的風險,泄露談話內容。
那都不是損人不利己,那是自己找死!
這場雖然沒有命名,但注定會在聯邦司法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聚會,就在這樣輕松寫意的氣氛中走到尾聲。
天色暗澹,與會之人紛紛離開,留下一室的杯盤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