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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心之所懼(初篇完)

「為父乃大漢之儒,為父之道,又與子干不同。」小院傳出蔡邕爽朗笑聲,院落之內,劉滄爺倆蹲坐石凳,卻見蔡邕撫須說道。

「莫說子干,高密鄭康成,北海管幼安,皆為當代名士,甚至包括那儒門孔氏。」

「吾等皆儒,卻又道有不同,所學、所知、所授亦不相同。」

「吾等雖同出一門,同習一冊,但你且言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百家爭鳴?」蔡邕對劉滄說道。

「儒門百家?那還不是一樣。」劉滄撇嘴,總感覺哪里不對,但又一時說不出不對的地方。

「哈哈,豎子莫要違心,且听為父道來。」蔡邕笑言,見劉滄怪樣,探手做勢欲打,劉滄垂首讓他在頭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

「你言一樣,但百家已罷,儒門當興,這便是如今大勢。」

「但你這所謂斷句標點,如今再言,可敢輕言利弊?」似在引導,蔡邕一字一句對劉滄問道。

「嗯?」直到此時,劉滄才想起最初說的是標點斷句,伴隨蔡邕引導,劉滄心中莫名一突。

「您是說……」眼中閃過怪異,劉滄看向蔡邕。

「這便是你所言‘獨尊儒術’的絕世利器,吾等儒門中人,卻是不屑為之。」指著劉滄在地上畫的標點,蔡邕揚頭正氣,平聲似喝。

「轟!」腦中如有悶雷,劉滄忽地被蔡邕聲喝,好似腦中原本某些結構產生碎裂崩塌。

不對!這不對啊!不應該是這樣,等等,等等,好像……

漢代句讀,宋朝出現圈點,明代出現分隔姓名的線條,標點?

‘等等,稍等下。’劉滄腦中有些混亂。

放下貶低與惡意,漢時的人傻麼?宋時的人傻麼?明時的人傻麼?

只要不將他們視做殺父殺母的仇人,應該就不至于認為他們是連個標點符號都不會用的二逼吧?

愚民?壟斷知識?

還是不太對頭啊?

標點不好麼?好!絕對好!他讓人們能更方便的讀寫理解。

面對繁瑣與方便,百分之八十,九十,甚至更多的人都會選擇方便。

這是大勢,不會不好!也不能不好!

標點符號是好的,是進步!

拋開一切,那標點符號實際帶來了些什麼?又對什麼形成了本質的改變呢?

真理!?

標點符號帶來了真理!

它為人們消除了因詞句理解帶來的爭論,至少消除了九成九的爭論。同樣也消除了錯誤的解讀。

它讓人們可以無需思考的去解讀,去讀寫,去獲取知識,去認知真理。

真理是什麼?

可能性的背面,可能性與謬論相反的存在。

照著說,照著做,不接受反駁,不用去想,不需要思考。簡單易懂!

對,簡單易懂!再思考,就是多余的!

或者,是叛逆?

「嘶~!」劉滄倒吸涼氣。這踏馬不對啊。

「呵呵,看來皓軒已有明悟?」蔡邕言笑,臉上帶著欣慰。

「雖有偏差,但皓軒善思,既能思索如此層面,哈哈,吾兒可入學矣!」蔡邕大笑。

‘別,別,您別笑,我心虛。’劉滄怯生生的看著如同老懷得慰的蔡邕。

您還真實慧眼,可啥層面,我只是想用超越您老兩千多年的智慧抖下機靈而已。

或者是錯有錯著?出發點難以評估?

但貌似漢之世家壟斷知識,但那些名士也有著自己的底線,也預防著不可逆的危機——文明桎梏,文明絕斷的危機。

蔡邕剛剛在說什麼?

什麼叫吾兒可入學矣?

思考!?

善思,能夠去思考一定層面上的問題,能去琢磨一些有違常人常識的事情,那才算是剛剛可以入門開始學習?

你們對學習的定位到底是什麼?

那識字背書又算是怎麼回事?

心中如同爆出了十萬個為什麼,劉滄臉上陰晴不定,一時無法言語,對坐蔡邕臉上卻滿是理解,也不打擾劉滄胡思亂想。

標點符號能讓經典再無爭議。那再無爭議的經典誰敢注釋,誰敢給它標點?

大儒?大儒不行,不夠資格,敢亂來,頭拿掉。

除了皇室,誰敢定下毫無爭議的經典?誰敢輕言真理?

至少老子不敢,所以其身後出了百家。

孔子不敢,所以其身後出現了門徒。

如今的皇室也不敢,因為有一群名士蹲在邊上,隨時準備開辯,懟的妄言真理者生活不能自理。

他們帶來了什麼?爭論,無數的思索與爭論,無數思想的踫撞,無數的變化,無數的創造。

卻唯獨,沒有真理。

一代,兩代?到底幾代人能把毫無爭議的經典認定為真理?

只需要幾十年!僅僅只需要幾十年可能就能抹除一段文明史中所有的雜音,讓真理誕生,擬千古同之。

聖人傳道,術出百家,起源種花文明。

然後,百家歸一?繁榮了種花文明?

我尼瑪,還是不太對啊。

劉滄感覺各種燒腦,徹底放棄了深遠思考,干脆拐回了這片東漢大地上。

劉滄琢磨,若是按照蔡邕最後對他的肯定來看,那這些所謂的名士看重的恐怕從來都不是背書頌詞。

習文跟學識之間,似乎被他們隱約中劃出了分界。

獨立的思考,獨立的見解,分析,創造……

這里從來就不是一個徒不能勝師的世界,也從來就不是一個不能以學術言論忤逆師尊的世界。

因為這里尊師,但同樣,這里的老師對出師的定義中就有超越與不同。

甚至從他們對入學的定義上來看,授徒最初的意圖便是培養出與他們不同或是超越他們的學生。

而所謂的師徒若子,踏馬,有個人能這麼教你,稱師做父也不過分吧?

劉滄恍忽已經明白,這里的人並不比現代人聰明。

只不過他們一直在探索前行。

他們並沒有退化人類的探索本能,或者說,不管出發點如何,他們卻一直維護了人類的探索本能。

最可怕的是,他們已經習慣了探索,習慣了創造性的思維方式。

充滿了爭斗,同樣,也充滿了無數的可能性。

若是一個兩個也就罷了,但如果是整體性的……?

同樣是蔡邕所說︰「吾等儒門中人不屑為之。」

好吧,這是大漢的儒,你一個東漢大儒都這麼說了。

天下文人,世家豪族,包括那些尋師覓友的庶民學子,這大漢之內,到底有多少這種儒門中人?

有多少鑽研繁瑣,卻不求簡便的人?

劉滄眼中逐漸恢復了清明。

大漢,太可怕了!

這種可怕不是來自民生軍力,不是來自物質財富,而是這個時代人們的思維方式。

他們不應該弱,也不可能弱。

他們的大腦可能終其一生都在思考,都在與同輩,與長輩辯論,都在揣摩先賢含湖言辭中最適合當下的解釋,都在創造屬于他們自己的道。

而當這種思維方式成為習慣,那它所輻射的政治、軍工、手工……

這是一片可怕的土地,因為這里有著一支自尋麻煩的人類群體,一支可怕的人類族群。

「皓軒莫要氣餒。你出身鄉野,見識淺薄無可厚非。無人教導,所思所想已顯天資,凡事莫要往牛角尖鑽。」見劉滄心神難定,蔡邕安慰出聲。

默默對蔡邕點了點頭,劉滄無言以對。

雖然感覺蔡邕那天資二字有點罵人,不過不自覺的,無法控制一般,劉滄卻對這片土地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如此方向明確的崇拜。

一片充滿無數可能性的土地,誰也不敢輕言,她將去向哪里。

心中豪邁尚未泛起,劉滄眼神卻是再度凝固,起身北望,忽的,劉滄眼中甚至泛出幾分暴虐癲狂。

北地胡羌,邊地鮮卑,百年之後,那些蠻夷入侵漢地,如今這令他心顫驕傲的大漢之民卻被化作了豬狗。

想想多年相處的村人族人,劉滄實在無法想象村中那些潑辣婦人被穿刺在火上燒烤待食的畫面。

大漢,很可怕。

它,或許還應該更可怕一點!

更加野蠻,更加牲口一些!

劉滄終是收回了遙望北地的視線,百年戰亂他無力扭轉,今日跟蔡邕的交流讓他越發明白,他基本不可能改變那些未來群雄的爭霸局面。

他們大多都為當世人杰,獨立,自信,執拗,他們的主意都太正了。

大廈已傾,正乃群雄當起之時。

他們善于變通,善于爭斗,他們的生活環境注定了他們善爭善戰,也注定他們難受旁人左右。

們心自問,劉滄並不認為戰亂有什麼問題。

世事相對,能征善戰的背後定然是死亡與撕殺的蘊養,與金戈鐵馬相伴的永遠是腐臭與骯髒。

但面對那隱藏在百年戰亂身後的黑暗,劉滄感到畏懼。

想想自己那生活派頭十足的飼育能力,劉滄琢磨,他或許只能在讓漢人更牲口一些的方面努努力了。

「北地?你這殺意凌然,為父倒是不知該欣慰還是擔憂了。」注視劉滄表情變化,蔡邕嘆氣。

「父親放心,我對征討塞外,封狼居胥之類沒有興趣。」劉滄笑言。

「如此便好,皓軒當恪守己身,待爾及冠,為父自可托人為你謀個出身。」見劉滄恢復爽朗,蔡邕自信道。

「謝父親大人關心,父親,可否彈奏一曲十面埋伏?」劉滄起身,對蔡邕行禮。

「哈哈哈哈,有何不可。皓軒這是……?」蔡邕開懷,見劉滄轉身欲走,不由問道。

「喂豬。」劉滄背身,說完小跑若逃。

蔡邕錯愕,轉瞬怒起,抬腿便欲追打︰「孽障!欲讓老夫為你撫琴飼豚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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