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蘇塵松口,顧英華暗自松了口氣。
雖然他所圖謀的事情,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但如今小命都捏在別人手里,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況且,眼前這位前輩,是為捕殺巫神教弟子而來,至少應該不是南方那邊的人。
說一部分應該沒有問題。
「前輩,我接下來要說的話,關系重大,我們在這里說真的沒關系嗎?」
「放心,此地方圓百丈之內,老夫已封閉。你就是在這里喊破喉嚨,也不可能會有旁人听到。」
「那就好。」
顧英華松了口氣,能封鎖百丈範圍聲息,這位前輩的實力,怕是比想象中還強,還好自己剛才及時求饒,沒有動其他歪心思,不然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別磨蹭,老夫耐心不多。」
「是是是。」
顧英華答應著。
「前輩既是在追查巫神教弟子,想必是察覺到了他們的某些圖謀。晚輩也算是他們此次計劃中的重要一環,因此知道一些情況。」
「說重點。」
「巫神教是大概四年前開始派人陸續潛入帝都,將他們分部到各行各業,打探消息。包括我這次投靠士族,調回帝都,也是計劃中的一環,按照他們的計劃,我要用三年時間,借助朝廷黨爭的機會,想辦法重新調回禁衛軍中,掌握一定兵權……」
這顧英華,曾經就在禁衛軍中做過校尉偏將。
現在又是士族門閥手中的利刃。
如果真能立下一些功勞,運作一下,重回禁衛軍不難,雖說掌握大權不現實,但調集部分兵馬還是可以做到的。
「兵權?他們要你掌握兵權做什麼?」
「自是為了方便之後行事。」
顧英華咬牙道︰「自二十年前一戰,南蠻落敗,向我朝年年稱貢,自是不甘。可先有南寧王鎮壓南方,後來錦帝登基,雄才大略,使我楚國國力越發強盛,這顯然是他們不想看到的。恰逢五年前,南蠻巫神教新任教主,成功再入先天境界,被賜封為國師,南蠻便有了異心……」
這些情況,倒是跟蘇塵之前猜測分析的一樣。
巫神教的行動,大概率是為了配合南蠻國主的野心。
「這麼說來,他們做這麼多的安排鋪墊,最終是為了行刺錦帝?」
「是。南蠻這些年在楚國安插了不少暗探,因此對國內情況很是了解。他們知道錦帝在國內的威望,如今皇子年幼,朝中黨爭不斷,如果錦帝遇刺,楚國必然動亂,他們便有了機會……」
這顧英華的話,听上去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和蘇塵猜測的也差別不大。
但他卻也知道,這顧英華還有很多話沒有說。
「楚國有神鳥庇世,強者坐鎮的傳聞,天下皆知。他南蠻怎麼可能因為出了一個先天就這麼狂妄?刺殺失敗的後果,他們承擔得起嗎?哼,你讓老夫留你性命,說話卻是有所保留。老夫如何能信你?」
「前輩此言何意?」
「顧英華,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的過往。當年林凡入獄,你是被迫才投向士族,出賣同僚的,這些年在南方拼死作戰,難道只是為了回來給士族效力?」
此言一出,顧英華臉色大變。
他本以為,蘇塵只是某位隱世的先天強者,對朝中之事未必清楚,況且這還是二十多年前的陳年舊事。
林凡囑咐他叛變保命的事情,更是絕密,除了他自己和故去的林公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你……你怎麼會知道?」
「你若真要死心塌地為士族賣命,就不該去林家墓園祭拜,這要是被人看到了,你小命難保。」
話說到這里,顧英華就算是再蠢,也明白了。
他驚喜無比,瞪大了眼楮,失聲道︰「前輩莫非也是林公……」
「我是誰,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老老實實告訴我全部的真相,老夫自有決斷。」
蘇塵當然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說這些話,也只是讓顧英華知道,自己不是士族的人,如果要害他,根本不需要費這麼多手腳,讓他可以放心大膽地說出全盤計劃。
果然。
听完蘇塵這些話後,顧英華神色明顯輕松了許多,他點點頭︰「先前並非晚輩故意隱瞞,只是此事也涉及朝中某些重臣,我不知前輩身份,故不敢透露。」
「老夫閑雲野鶴,對你們那些爭斗不感興趣,我只是看不慣有老鼠在眼皮子底下晃動。」
「是,似前輩這等人物,自是心存高遠,晚輩不及。」
顧英華適當地拍了個馬屁,隨即這才將全部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原來,想要皇帝死的人,可不僅僅是南蠻和巫神教。
正如蘇塵之前所言,如今的楚國,承平多年,國力強盛,而且有金烏神鳥庇護的傳聞,天下皆知,楚國皇室有先天以上的強者坐鎮。
那巫神教再強,也不會自大到以為憑一個先天高手,就能在楚國皇城襲殺皇帝。
一旦失敗,必起戰端。
現在的南蠻,承受得起楚國全力出擊的怒火嗎?
他們敢這麼做,必是有人里應外合。
而楚國內部,誰最想皇帝死?
百姓稱頌皇帝聖明,清流平民支持皇帝的政策決定,並因此受益,各路藩王早就被削得羸弱不堪,邊關各路將領更是不敢拉朋結黨,皇室內部皇子年幼,爭權奪位更是太早……
唯一可能想要皇帝死的,唯有士族。
這些年來,他們雖然借助國力強盛,收刮了無數的財富,也重新佔據了朝廷里的政治地位。
可是,錦帝的那些新政接連頻出,每一項都像是利刃,砍在他們的大動脈上。
現在他們還能勉強掣肘反對一下,萬一哪天失勢抵擋不住怎麼辦?
比如錦帝接下來打算施行的政策,他們不是沒有听聞,士族納稅,還要將鹽鐵專營權交出去,這不是要他們命嗎?
失去了這些,士族還算什麼士族?
世人都說,沒有千年的王朝,卻有千年的世家,根源在哪里?
還不是就是士族掌握了最主要的經濟命脈。
就算改朝換代,只要有錢有門路,他們一樣有機會崛起。
強勢而聖明的錦帝,用這些太過超前的政策,成為了懸在他們頭上的利刃。
所以,有些人便想要換一個年幼方便掌控的皇帝了。
恰好這個時候,巫神教這邊又有人接觸,雙方可謂是一拍即合。
錦帝一死,士族們可以推舉新的皇帝登基,而南蠻也能由此獲利,不再向楚國納貢,甚至有機會割據一部分南方國土。
士族們可是大方得很,反正割的是國家的土地,又不是他們的。
听到這里,蘇塵終于明白了。
為什麼這些巫神教弟子可以輕易在帝都落腳,還無聲無息,連青衣樓都沒有查到太多信息。
要知道,當年就算是巫神教主來了,也躲藏不住。
南蠻之人要在帝都落腳,怎麼可能不被關注,除非帝都本來就有權勢之人庇護,給予方便。
這也很好解釋了,為什麼厭惡士族的顧英華,要被安排過來給士族門閥效力,因為士族才能保證,他可以順利回到禁衛軍中,掌握兵權。
「原來是這樣。」
蘇塵總算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徹底理清。
不過,也還有很多關鍵信息,沒有明確。
「就算你說的這些屬實。但單憑這些巫神教弟子,就算加上那個沒露面的新任巫神教主,這點力量,在帝都皇城估計連個水花都冒不出來。而且禁衛軍是皇帝親衛,士族勢力再大,把你塞進去了不起,也不可能掌握大權,能調用得了多少兵馬?這些人,如何行刺?」
「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是隱約知道,可能明年南蠻進貢有關。屆時如果有行動,那位巫神教主一定會現身,我可替前輩將他引出。」
說到這里,顧英華所知道的信息,基本上已經全部說了,沒有任何隱瞞。
他咬牙爬起身,然後朝著蘇塵跪下,神色誠懇地道︰「前輩,錦帝雄才偉略,有意整頓士族門閥之弊,這也是林公生前的遺願。我如今身中蠱毒,自知也是沒救了,依靠寶物苟延殘喘,只是想等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士族之權勢太大,若是一般的小罪,哪怕有罪證,也難以根治,殺了一家還有另外一家,沒有合適的理由,陛下也不敢太過強硬,新政就難以推行。所以,我想請前輩給我一點時間,我已經收集了很多士族門閥的罪證,但這還不夠,如果能夠將他們勾結南蠻,弒君叛國的事情坐實……」
「你想借此掀翻士族門閥?」
「士族門閥,上欺天子,中飽私囊,下壓黎民,收刮民脂民膏,實為國之大患。若能坐實他們弒君叛國之罪,陛下便可大刀闊斧,施行新政,士族權勢將大減,後世都將由此受益。我也無愧去見九泉之下的林公了……」
說到此處,顧英華抬起頭來,眼里滿是追憶之色。
看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林凡當年的恩情。
甚至記得比誰都深。
這麼多年忍辱負重,不惜背負罵名,為士族效力,迫害忠良,所求的不是功名富貴,也不是青史留名,只是不負恩人遺願。
這顧英華,也算是條漢子了。
蘇塵听到這里,心里竟是有那麼一絲慚愧。
論感情,自己和林凡一樣深厚,林凡對他也算不錯,可作為朋友,自己那時候因為實力有限,能為他做的卻是太少了。
如今有這個機會,他也想彌補一下。
他嘆了口氣。
「念你一片忠心,一年後,我再來找你。」
听得此言,顧英華大喜,連忙磕頭感謝。
而等他再次抬頭的時候,樹林中已經沒有了對方的身影,身上的禁錮壓迫感,也隨之一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