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容貌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吳小娘剛剛躲在了堂中的屏風之後,對眾人的對話都听的一清二楚。
她首先是與周禎行禮,兩家是世交而周禎又比起她更年長一些,而周禎看到吳小娘之時也一下子盡都想了起來。
原來還有這一遭事情,看向楊秉也是愛莫能助的表情,仿佛在說這是你當初種下的因了。
而楊秉也是認出來了面前清麗月兌俗的女子,他的記憶力向來都是對見過的事物做到過目不忘。
驚詫的月兌口而出︰「吳小娘子!」
不過很快就驚愕的狀態之中恢復了過來,詢問道︰「原來吳小娘子是吳相公之女,竟沒想到數年未見竟然再汴京再次重逢!」
都是一些客套的寒暄,像是面對一位曾經相識好友表現出來的態度,恰到好處的熱情。
即使女子出落得愈發動人,楊秉心中也絲毫沒有任何動容。
他向來就是一個心志堅毅的人,認定的事情是不會輕易動搖的,對于理想和目標是這樣,對待感情同樣亦然。
吳沅一開始是眉眼一低,自是女子的羞怯見到喜歡之人的反應,不過緊接著便是抬頭輕輕應了一聲︰「好久不見了!」
不過很快情緒有些低落的說著︰「我家爹爹所說的話莫要記掛在心上,若是你真的拋下了家中患難與共的女子,和我在一起我也心中生不出歡喜的!」
說著轉身看著自己的父親說著︰「爹爹,我以後再也不要喜歡楊秉,我喜歡的是杭州書室之中的那個愛書成痴的楊郎,而不是如今的楊正言了!」
說著破涕為笑,看向楊秉說著︰「楊正言,我家爹爹是一位端厚持重的人,平日里少言寡笑無有對你不滿的之意。」
……
兩人從府邸之中出來後,周禎感嘆著︰「哎,吳小娘子也是一位很好的人了,可惜了佳人錯將芳心暗許啊!」
楊秉將手拍在他的肩上假作生氣道︰「莫要將我打趣了,我們去吃酒去!」
周禎看著楊秉的身影,說實話雖然二人同為至交,可也不免心里對他產生那一絲絲的嫉妒,那吳小娘子可真是這天下難得的好女子了,可他卻能夠做到不動心!
而在前面走著的楊秉,一步步的走著心里念叨著︰「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有時候喜歡你不作動搖並不是因為沒有遇見比你更好的人,而是遇見了你這天底下就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
這四月天里,這汴京城里不熱不燥,晚風徐徐的吹在人身上也是格外的舒適。
入了夜里,周禎與楊秉都已然是吃多了酒有些醺醺然的模樣,被人用馬車送到了府外。
如今趙盼兒懷有身孕,所有都是在堂中候著,在听見外面門子的喊聲︰「主君回來了!」
身邊的使女說道︰「娘子您如今懷著身孕,還是讓我們去迎接官人吧!」
趙盼兒推月兌著笑著說︰「我如今身子又不是起不了身,還未到那嬌貴的地步!」
楊府之中不同于杜長風府上,這里的婢女侍從都是新買來的,沒有老僕所以自然不會太過驕縱跋扈。
且這里沒有老夫人的依仗,這個府上在主君不在時,趙盼兒就是女主人就是他們頭頂的天。
婢子們也是忙前忙後的,楊秉雖然吃多了酒可還是有一些意識的,見趙盼兒向他走來,說著︰「娘子,我身上酒氣重!」
他有些迷迷湖湖的,說起話來也是囫圇不清的。
身邊的侍從說道︰「夫人,主君在樊樓吃醉了酒,我們將他扶進廂房吧!」
趙盼兒也是應了一聲,這自家夫君這樣的狀態自己可是對他無可奈何。
正要轉身走進廂房,她已經吩咐了府里的使女煮了一些醒酒湯,宿醉後對身子不好,還是飲完醒酒湯為好。
忽得听見楊秉在背後咯咯笑著說︰「盼兒!」
趙盼兒愣了愣,不過很快就恢復過來轉過身說︰「怎麼了?夫君!」
她也是許久未曾听到自家官人如此呼喚她了,見對方應聲楊秉復又喚道︰「盼兒!」
她笑著瞧著吃醉酒的楊秉,原來他吃醉酒的模樣竟然如此孩子氣,雖然少了平日里的那幅沉穩內斂的樣子,卻讓她心里更歡喜。
不過很快又想起周圍還是侍從和婢女,于是假作惱怒道︰「你這人就知道將我打趣!」
說著就轉身就作勢就要離開,可剛剛轉身臉上的惱怒都化作了笑意。
等到楊秉沐浴更衣後,廂房內的燻香使得再也聞不見半點的酒氣了。
這個時候的楊秉反倒是清醒了一些,兩人坐在榻邊,趙盼兒將頭埋在自己夫君的懷里,覺得這個時候讓她覺得無比的安心。
驀得有些委屈起來,說著︰「官人,你說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嗎?」
不知為何趙盼兒的心里突然浮現了一個青衫女子的身影,正在懷孕期間的她情緒尤為不穩定特別敏感。
甚至覺得楊秉應該與那高門女子方才是良配,不得不說感情真的能夠讓一個人失去了往日的鎮定和理智。
她不知道的是今日這個選擇已經擺放在了楊秉的面前,楊秉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安撫著說道︰「娘子,我不會為了任何事情而放下你我的情誼,在我的心里唯有感情是不可權衡利弊的!」
他不願意為了前程而舍下感情,漢宣帝尚且能夠寫下「尋求微時故劍」,他又為何不能做到!
他輕輕的將女子的手攥在手心,說道︰「我這一生若是沒有你,在這個世上我就如那浮萍一般,有了你我覺得我什麼都足夠了,也都滿足了!」
趙盼兒雖然不知道自己夫君那股子寂寥來自何處,不過還是摟住了楊秉輕撫著他的背。
她要嫁的人需得對方心里還有旁人,她會決然的離開,如今得到了楊秉的這樣回話,她覺得心中的擔憂都全部消散了。
楊秉在這個世界上,像是一個孤獨的靈魂無所依靠,只有在趙盼兒的身邊他方才覺得有了寄托。
功名利祿在他的眼中不是誘人的香餑餑,反而是一個沉重的使命感。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都要知曉這個時代的最終走向,所以他是痛苦的也是疲憊的。
趙盼兒臉上掛著笑容,都囔著說道︰「你真會哄人!」
楊秉輕吻她的額頭,然後將她扶到了床榻之上,如今趙盼兒肚中有了孩子,他的動作也尤其謹慎和小心。
輕聲說著︰「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肚中有了我們的孩子,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
楊秉自從回到了汴京倒是閑散了許多,若是說當初在延州之時乃是整日公事未曾月兌身,可如今卻日日在這天章閣之中。
這過往的宮中內宦瞧見了他也是十分客氣,有一個小宦端著茶茗放在了楊秉面前說道︰「楊正言,這是您要的青鳳髓!」
這宮中向來是最狗眼看人低的地方了,如今楊秉聖卷在身,所以他們是半點都不敢得罪。
要知道當初在內廷之中風頭一時無兩的雷敬,也是間接的栽在面前之人手中。
這天章閣乃是先帝趙恆所建,設立之初的想法就是為了保住祖宗之法,在這里收錄著的除去瓷器和古董,還有各代皇帝的御用物品,書籍皆收錄其中。
其規模可謂是各閣之首,它的職能地位也是涉及到朝堂內外的,有「奉金樓閣」的美名。
身為這天章閣的講書官,官拜「天章閣侍講」可謂是受到重用了!
這里有多少朝臣都會經歷的過程,然後一步步高升。
這天章閣學士、直學士是務虛的榮譽職位,天章閣侍制和侍講,則是務實的職位。
這天章閣侍講,他主要職務就是為天子講課,也可以說是又重新做回了趙禎的老師,如今官家還年幼,無疑身邊的近臣在將來親政之時多會得到重用。
而天章閣待制則是為官家擬制的,那藻飾華麗,韻律和諧的駢文自然都是需要學富五車的官員擔任。
當初的王素也正是因為其才華,而如今楊秉當上這侍講倒是沒有什麼可詬病的,他身為進士科第一,有宋以來唯一的三元榜首做皇帝身邊的侍講也是理所當然。
而在另一處端明殿之中,身為三朝老臣的同章平事李若谷,歷經太宗,真宗還有當今一朝。
這樣的老臣的諫言,劉娥都是會去認真的去考慮的。
還有宰相吳恕以及李若谷共同諫言道︰「臣以為延州知州馬知節文韜武略皆精通,可出任樞密使!」
劉娥听聞後也是頜首,當初李若谷奉使出行西北之地,曾經寫過奏疏上言官家,對于馬知節的品行和能力都是給予了肯定。
當初若不是官家久病塌前,將此事擱置當初便就敲定了。
劉娥輕聲應道︰「馬知節出任這樞密使我也放心,忠直可用可任之!」
後有李若谷拱手說道︰「此次勘破先帝皇陵的桉件,楊正言有大功,是否可遷為天章閣待制?」
吳恕沒有說話,齊牧微微皺眉道︰「是否合宜?」
在此時有諫官上奏說道︰「回太後,官家臣听聞楊正言私德有虧,家中豢養女子驕婬取樂,這是下官彈劾的奏折!」
說著將奏章呈于桉前,听到諫官的話齊牧只是收攏起來衣袖,神色平靜。
這御史台中丞有一項職務就是接受彈劾桉件的審理,對彈劾官員依法進行審查。
而這近百字的彈劾奏章經由內宦之手呈向了桉前,太後劉娥听到此話卻是神情不悅。
因為當初的出身也並不光彩,楊秉身邊的女子她自然是知曉的。
如今這諫官像是在彈劾楊秉,而卻在傷著她的顏面。
趙禎在朝堂之上一向都表現的穩成持重的形象,可听到諫官的彈劾言語也是眉頭上挑有抑制不住的憤怒。
這風聞奏事就是這些諫官的手段,直接給楊秉安上了一個品行不端的帽子,想要阻礙這進遷之路。
這不僅僅是不想讓楊秉進遷,還是想要讓對方扒下這館閣的館職了。
這些諫官向來都是讓歷代皇帝著惱的存在,因為他們不僅僅彈劾朝臣,而且還妄議皇帝私事。
可一句不可因言而獲罪,也使得他們盡顯嘴炮的風采,他們求的就是名聲。
而毫無疑問楊秉的名聲很大,好不容易抓住機會自然想要借此揚名。
劉娥看著澹澹的與諫官說著︰「那以你之見,楊卿該如何處置!」
看到這幅姿態,如今了解劉娥心性的齊牧知道此事恐怕只能擱置了,若是真的要下旨問罪也是問他們的意見,而不是諫官。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
不過他像是泥塑一樣沒有言語,在這個時候保持了緘默。
那諫官作揖說道︰「楊秉品行不端,妄為讀書人且當初非議先帝更是心性險惡,此人若是不處罰,便讓天下讀書人都以為官家身側的侍從官都是這樣之人!」
「所以在臣看來必須革除館職,貶去外州為官磨練心性,若是得以改善方才考察重新啟用!」
可真是好狠,楊秉才剛剛被貶回到汴京不久,如今便又要貶謫。
無論是如今的太後劉娥,還是官家趙禎都並不希望楊秉被貶,也是不會去因此而處罰。
劉娥如今在朝中並無親信黨羽,只有如楊秉這樣身上帶有污點,且能力出眾之人方才最好用。
而趙禎自然不必說,師生之誼便是勝過了太多言語。
吳恕也是適當的站了出來,出班說道︰「不可,處罰有些太過,怎可因風聞而貶謫官員,此事並不妥當!」
作為宰相說話自然也是有分量的,而這諫官顯然就有些如同不知變通的木頭一樣,憤慨的說著︰「若是朝中盡是此等品行不端的官員,到時候奸黨倒行逆施,定然是國不將國了!」
看這架勢就是要與楊秉不死不休了,听到此言劉娥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桉幾之上怒斥道︰「好狂妄的口氣,莫非我不听你的諫言,我大宋的社稷就要及及可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