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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悲慟

深寒霜降,清秋過去一下子換了天地,眼前儼然是白蒙蒙一片。

外面的風吹的很緊,溫度驟降室內都添了炭爐來取暖。

楊秉的身子這些日子並不好,在司獄之中經歷了一場嚴刑酷打後,加上那陰暗潮濕,不見天日的環境里恢復的很慢。

雖然不至于落下病根,可是如今這種天氣里臨近著炭爐依舊咳嗽連連。

他一邊翻閱著書本,一邊緊了緊身上的裘衣。

忽在此刻門外傳來敲門聲,吳六身子骨強壯在這樣的天氣里也能立于中庭,他如此的緣故是因為擔心有賊人會闖入進來。

只听見門外有一道聲音響起︰「楊修撰,在家嗎?」

緊接著對方通報了自己身份,在中庭的吳六打開了門走進環廊之中將消息通稟給此刻正在書齋的楊秉。

他听聞後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書本,緊了緊身上的裘衣,剛剛走至環廊那刺骨的寒風讓他整個人顫栗不已。

只听見對方說道︰「楊修撰有旨意,接旨吧!」

府中之人皆跪下听旨,聖旨之中趙恆最後為自己定下的罪名是「遺罵名于君父,博直名于己身。」

而果真如在延福宮離去之時所說,他被下放到了延州綏德縣任縣令,此地特殊因為朝廷決策將附近的青澗城一帶都隸屬于綏德縣。

這樣論人口還是地理面積都超過普通大縣,乃有五千戶人口,不可按畿縣相論于是授七品。

楊秉接受聖旨心中也是百味雜陳,他從從六品秘閣修撰屈就七品知縣,心里也是難免會存有落差的,不過很快他就調節了過來。

反倒是身邊的青荷與綠珠面露憂色,還有一旁的吳六也是沉默不語。

不僅僅是外放而已,因為綏德縣地理位置特殊的緣故,因為此地就是西北疆地,青澗城守備廢弛長年經受西夏掠奪,當地百姓苦不堪言。

沒有一個生活在東京城的文官會願意去往那麼一處荒涼貧瘠之地,且旨意言明不可耽誤上任之期。

這便是要讓楊秉在這深寒霜降之季出發,可見心中郁恨並未消減。

這些年里,他不僅僅所讀僅僅是一些聖人典籍,他也有認真研讀過地理名篇被稱為以文學的筆法寫水利的《水經注》。

他曾在崇文院之中也曾翻閱過那無人問津的地理收集整理的書籍,與水經注相結合觀之對于河道,山脈,地域變化都是十分好的參考文獻。

他的眼中所注視到的不僅僅是文學名篇而已,楊秉從來就不是一個文藝青年,也沒有將文學與情懷視作自己的人生目標。

崇文院乃是本朝最大的圖書館無有相類比的,藏書有八萬多卷置身其中,方明白何為知識浩如煙海。

可即使他的身份,沒有官家的恩準也不可進入密閣之中,里面收藏的乃是古之珍本,歷代名家的書畫墨跡。

不過對于楊秉而言有興致但是不多,他涉獵廣泛甚至向蕭欽言還有朝中一些有經驗的官員討教興修水利的經驗,可謂是將自己的大腦視作一個儲存知識的寶庫。

接到聖旨的他面容嚴肅的從中堂走進了書齋,青荷與綠珠看著自家郎君的背影也不禁流露出心疼。

而楊秉只是在思索著身為知縣,自己是否能夠真的勝任,知縣可謂是大宋最為基礎的官員了。

官職雖小可卻是事無巨細大小,皆是由知縣一人決策,趙恆說這是一個歷練的過程,的確沒錯這是一個最易施展抱負的地方了。

勸課農桑,興修水利還有斷獄平允、民無冤濫也就是百姓常說的青天大老爺,天日昭昭為民申冤。

此時的知縣是有兵權的,領一縣之兵政,維持一縣之治安,他的身上也兼兵馬都監之職務,來兼管軍事。

對于這種結果除去初始的落差感,此刻心中卻是砰砰直跳。

不可否認的是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崇尚著那一句只要為官一任,無論大小都需盡職盡責方能不負有用之身。

在許多人看來既然官家放了楊秉,那當然是重回太常禮院,恢復從六品秘閣修撰一職。

可是如今卻是外放地方,丟了清貴之身去了那貧瘠荒涼之地,未來可能還需經歷一場宦海浮沉。

在延福宮之時,擱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第一拒絕了官家的提議,憑借自身名望著書立說,待新帝繼位養望數年的他重新歸朝。

第二為官一任積攢從政經驗,做到真正的為命做實事,深入基層了解大宋之積弊,待日後權重位高之時橫掃積弊勵精圖治。

他沒有任何猶豫便選擇了後者,所謂的清名他不需要,那樣的道德君子他不需要去當。

因為延州民生凋敝,可能朝廷擔心他上任之後沒有一身像樣的官府,隨行的宮人遞上了宮中所制的一套七品官服。

當初科舉高中之時曾經一身白袍換綠袍,如今收回一切恩賜,一身緋袍換綠袍不得不感嘆命運多舛。

這一次離別楊秉想要悄悄離去,他見慣了離別之苦,也不想親眼瞧見那些為自己送別之人而垂淚。

更為重要的是此行去往延州,乃是西北邊境之地,窮鄉僻壤民風彪悍,若不是綠珠和青荷執意與自己隨往,他只願攜帶吳六一人同往。

若是自己離去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他擔心盼兒也會隨自己一同隨往。

所以還是瞞著她獨自離開最好,讓她隨著自己去往那種苦寒之地他實在于心不忍。

瞞著眾人獨自離開,也就沒了來時的人聲鼎沸走時的人走茶涼。

于是楊秉攜著隨從使女在這凜冽的寒冬,呼嘯的寒風之中走上離開東京的道路。

剛剛離開府中還未至渡口,如今湖面尚未結冰水路還可通行,通往延州需要走水路轉旱路。

如今馬車剛剛穿過坊巷御街,穿過宣德門看到御廊兩邊尚有店鋪開業,路上也有行人買賣其間。

他再次放下簾子,阻止外面呼嘯的寒風竄入馬車內,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並非是因為這呼嘯的冷風,而是離別的感傷而已。

因為這里有割舍不下的人,還有一段段回憶在這。

當行至一段道路時,馬車突然停了了下來,作為馭手的吳六道︰「郎君,前面有人攔住了車駕,言乃是為您送別的!」

楊秉撩開了門簾,風雪呼嘯引得他咳嗽不止,身後的青荷將一件裘衣為他披上。

他心中有些詫異,自己離京的消息少有人知,又是誰會親自來為他送行。

如今他也算是人走茶涼了,在朝的官員之中遇見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又怎麼會親自相送呢?

攔在車駕前的是一位身著灰色深衣的年輕僕從,在見到楊秉的那一刻立刻躬身作揖道︰「楊修撰,我家郎君已在那間亭台久候!」

吳六想要與之隨往,被楊秉扶手攔住︰「我一人前往即可!」

那僕從恭聲道︰「多謝楊修撰體諒!」

楊秉面色有些蒼白,咳嗽了幾聲說道︰「如今已不必如此稱呼了,我已經被官家剝去了職務!」

那僕從道︰「我家郎君說過留在東京城的楊修撰,永遠都在那里不會走!」

楊秉微微頜首︰「你家郎君贊譽了!」

走過一段階梯,發現亭中果然有一個身影坐在那里一身白色狐裘,而亭子周圍入眼所見皆是一片白色。

他走進亭中方才覺得有些暖意,原來這里放置著炭爐可供取暖。

在看見來人面容他的臉上也露出不解,因為面前之人他從未見過。

只見對面是一位身披白色狐裘中年男子,標準的文士穿著打扮,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注重儀表之人,長須梳的十分順滑,眼神之中極有神采。

在瞧見楊秉到來之時,未有起身而是示意他落座。

楊秉疑惑不解的問道︰「不知閣份?」

對面之人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笑著說道︰「如今這季節並非好時日,若是官家在開春命你上任,那麼我們便可在此刻青梅煮酒,暢論這天下英雄了!」

說起青梅煮酒,恐怕最為知名的就是曹操與劉備說的那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楊秉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神之中難掩疲色,他的身體並沒有恢復好所以有些疲憊。

他正欲拂袖離開不願意與對面打機鋒,只听見對方說道︰「我認識你的恩師賀信,他離開汴京之時也曾來看望過我!」

听聞此言他方才駐足,方才回身重新坐下。

只見對方將正用炭火溫著的酒壺,給面前的茶盞之中倒了一盞酒。

他笑著說︰「值此時節,喝上一盞酒暖暖身子也好!」

用以左酒的是一些果干蜜餞,這盤子之中無論是果干蜜餞,還是青梅都是用以左酒,只是青梅更為文人所愛,于是詩詞之中屢有提及而已。

因為與老師的關系,也不再與剛剛那般表現的疏離道了句︰「多謝!」

他從盤中將蜜餞含于口中飲了一口盞中酒水,只覺酷烈馨香。

楊秉放下茶盞也主動再次問及對方身份︰「不知前輩身份?我該如何稱呼?」

只見對方說道︰「在下石泉,我也是對于楊修撰的敢于不惜押上自己的前途,敢于為命請名的決心讓我欽佩!」

可正當楊秉自謙之時,只見對方話鋒一轉說道︰「楊修撰乃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不懼這逆風執燭之痛,但是如今落得如今這幅結果,你可曾想過後悔?」

楊秉面色如常,不急不緩的說道︰「*******,*******!」

不過在楊秉的眼中國家不是指趙宋的天下,而是天下萬萬人的天下,他的心中從來就沒有想過為那一家一姓去盡忠。

他從來就沒有被那君君臣臣的思想禁錮過,所以才會毅然決然的上疏諫言。

對方听到楊秉的回話,嗤笑出聲來︰「楊修撰難道不覺官家所說的遺罵名于君父,博直名于己身的譏諷嗎?在官家看來,你楊文瑜此舉乃是罪實而無名,百官論罪卻尋不到名義!」

你說他是一個在追求道德完人的君子,這一點楊秉並不承認,他只是懷著心中的道義和理想以盡自己全力,在這條既定事實的歷史洪流之中,解救那些一個個鮮活生命,換來一個海晏河清的世道,而不是如今的粉飾太平而已!

楊秉對于這番譏諷嗤笑,並沒有露出激憤而不忿而是表現的從容且落落大方︰「我只是在恪守一位人臣的職責而已,若是連累陛下聲名受損,那麼此乃本官之罪而非過!」

他起身作揖告辭離開,當他從亭中走出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雪花,落在他身上的裘衣之上。

看著那個背影,石泉起身說道︰「楊秉,你知道你的恩師病逝的消息嗎?」

剛剛走下階梯的楊秉只覺此刻心中比起這風雪更加冰冷,以至于一陣踉蹌整個人差點跌入雪里。

在不遠處的吳六箭步沖來,不消片刻就來到了楊秉的跟前。

將他扶了起來關切的問道︰「郎君,你的身體怎麼樣?」

他還以為對方暗地里下了陰手,所以隨時準備暴走,他隨身可是攜帶有兵器的。

楊秉搖了搖頭說道︰「無事!」

楊秉听聞此言只覺心中悲慟,面色悲痛在吳六的攙扶之下在這雪地里走了數步之後,終究一陣血腥氣上涌,口中鮮血吐了出來。

鮮血綻在雪地之中如同這冬日之中的點點紅梅,顯得格外刺眼。

以至于身旁的吳六也被楊秉突然的嘔血所驚嚇到了,他的童孔之中都漲紅充血,目眥欲裂回身看向後面目露凶光,周身的殺意根本掩飾不住。

而候在亭下的年輕僕從看見吳六這幅姿態,也一下子驚嚇到一個踉蹌身子跌倒在雪中。

他仿佛在面對一只山間 獸,隨時都會從一處高高躍下擇人而噬。

而在亭中那身披白色狐裘的中年男人,卻靜靜地坐在那里,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看著楊秉的失態,靜靜地說道︰「我以為你一直都能做到如此鎮定自若,沉穩冷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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