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子離世後,家光將對她的所有熱情和懷念,都傾注到千代姬身上,並委托春日局為千代姬找了名出身駿府城的乳母繪里。
每當結束政事以後,家光必定會前往大奧,到櫻子原來的部屋去探望千代姬,此處現在已經成為千代姬的專屬部屋了。
這一期間,家光與老中崛田正勝來往逐漸密切了起來。
這個與正勝同名的老中,系出身于當年家康為家光親自選定的六十多名小姓當中的一員,風姿極為英俊迷人。
在江戶城中,流傳著各種關于崛田外表的傳說,據說當他笑得最迷人的時候,甚至就連絢爛的九重櫻在他笑容面前也會暗然失色。
崛田臉型稜角分明,細長的眼楮看上去似乎隱匿了星辰在其間,更有著幕臣罕有的雪白細膩肌膚,被謄為「重臣當中獨一無二的美男子」。
他在家光最脆弱與寂寞的時候,通過細致入微的關懷與安慰,一舉贏取家光的認可,繼而收獲了來自將軍那極為珍貴的友情。
有時在結束一整天的幕政後,崛田會陪著家光一起返回中奧,在大廳里共同用膳,而庭院里也會留下兩人漫步傾談的足跡。
崛田的聲勢在短短數月間迅速崛起,
家光與崛田所共度的時光,逐漸超過了他同信綱、或春日局的相處時間,由于崛田實在太受家光寵信,甚至就連春日局都感受到了這份濃郁的友情。
于是向來以家光為重的春日局作了一個決定。
她將崛田的三子正俊收為養子,自此崛田一系在幕府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新生力量,甚至出現緊逼信綱話語權與地位的跡象。
然後十一月中旬,土井和宗矩在中奧大廳里,給家光帶來了關于島原之亂的消息。
家光大為驚詫。
自大阪夏之陣後,日本已經太久沒有經歷騷亂,如今在舉國安泰之際,居然在島原城發生了動蕩,這確實超乎了他的預料。
「騷亂發生前一定會有各種蘊釀與謀劃的跡象,為什麼沒有人及時發現並上報?難不成非得等到局面不可收拾了,才向幕府稟明麼?」
他一掌重重拍向扶幾,由于太過用力,以至將扶幾給震飛了起來,接著再重重落到榻榻米地板上,身邊的小姓忙將扶幾重新抬起,再緩緩放回他的身邊。
「惶恐萬分,將軍大人。」土井蹙著眉頭回答,顯然也對島原城方面的隱瞞不報大感不滿,「但如今最關鍵的,乃是迅速對島原之亂作出反應、以平定騷亂方為上策。」
「島原之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先給我交代一遍,我要弄清楚這當中的來龍去脈!」
「是。」土井沉聲回答,繼而將目光轉向宗矩,「個中緣由,我想由但馬守宗矩大人來說會更為適合。」
作為總目付的宗矩,當然不會作任何推辭。
土井話音剛落,他便從容接了過來,向家光作出稟報︰「是這樣的,將軍大人。原本從島原到天草,是熱衷于天主教的大名有馬晴信的領地……」
在宗矩闡釋下,家光逐漸了解到,為什麼在現今的太平盛世之下,島原城百姓還會揭竿起事的真實緣由——
慶長十九年(公元1614年),長期對基督徒采取懷柔策略的有馬氏,被從島原城改易到鄰近的日向國。
當時有位被迫離開日本的西方傳教士曾經預言︰在二十五年後,當地將出現一位上帝轉世的天童,擁有超自然能力的他將拯救信徒于苦難之中。
接替有馬氏管理長崎周邊的,是在關原之戰與大阪之役里立下軍功的松倉重政。
重政就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廢棄了有馬氏經營多年的日野江城,開始修築新城——島原城。
築城是件勞時費力的宏大規模,重政不顧藩內財力有限,非要選擇在雲仙嶺山麓上修築依山靠海的大型城堡,難度可想而知。
因此島原城足足耗費了七年時間才修築完成,為了完成築城工程,重政和其子勝家不得不對領地內百姓采取竭澤而漁式的壓榨。
期間重政于寬永七年(公元1630年)去世,勝家接替其任,他征收的苛捐雜稅比起父親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蓋房子要交建築稅,砌火爐要交火爐稅,安窗戶要交窗戶稅,鋪榻榻米要交榻榻米稅,收谷子挖地窖要交地窖稅,就連生孩子也要交人頭稅!
與各種苛刻稅制齊行並進的,是島原藩內極為惡劣的「大名與百姓關系」。
為了執行江戶幕府的禁教方針,松倉父子在島原藩內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為了揪出隱藏的天主教徒,他們還發明了名為「踏繪」的甄別儀式。
所謂踏繪,是將刻有耶穌受難像的木板放在地上,從容踏過者自然是非天主教徒,遲疑者則為有心悔改的教徒,堅決拒絕者無疑是忠誠的天主教徒。
松倉父子對這些被甄別出來的民眾,施以各色令人發指的殘酷刑罰。
在經濟與生活上的高壓之下,島原百姓的怨恨變得更加群情激憤。
就在櫻子離世的寬永十四年(公元1637年)之秋,島原半島及其鄰近的天草群島發生饑荒,但松倉勝家仍然按照舊例征收年貢,並對交不起年貢的農戶施以殘酷刑罰。
在民不聊生的慘況下,當年西方傳教士留下的那個關于救世主再世的預言,再度火速在島原、天草兩地蔓延開來。
迫切要尋找精神寄托和急于擺月兌現狀的民眾,很快將希望與關注度傾注在一個名為天草時貞的十六歲美少年身上。
唇紅齒白的天草時貞出身于武士家庭,很早便過繼給了生父益田好次的同儕天草甚兵衛,受過良好教育的他,甚至在長崎學過荷蘭人傳入日本的西方醫術。
他的生父好次本是小西行長的家臣,因此時貞算是擁有豐臣氏背景的一名絕世美少年。
擁有俊美容貌與卓越見識、又擅長醫術的時貞,很快便在民眾的擁戴下從「神童」躍升為「上帝轉世」,並吸引越來越多的信徒匯聚在他周圍。
十月十五日,在勝家授意繼續大肆搜捕無力交租的農戶和天主教疑犯的逼迫下,島原地區率先發生了騷亂,五天之後,民眾已經攻佔了藩內的武器庫、並圍攻島原城。
另一端的天草群島也同時發生了饑民騷動,他們還斬殺了地方官員三宅重利。
盡管島原城和天草群島的行政中心富岡城未被攻克,但他們很快便轉向被松倉家廢棄的日野江城,並將這座棄城重新命名為「春城」以當作據點、還豎起十字架軍旗。
島原城與天草群島的百姓們,陸續被這位「上帝轉世的美少年」吸引而來。
春城很快便集結了三萬余人,除去老弱婦孺,時貞所能動用的戰斗力已達兩萬四千人,毫不遜色于普通大名!
听著宗矩這番講述,家光神色逐漸變得沉重,他很快就從對方的稟報里飛快地拎出了重點。
「照著目前情況來說,這個十六歲的天草時貞雖然被推舉為叛軍首領,但他並非行伍出身。」
「所以真正擔負起指揮重任的,還是那些在關原之戰後淪為浪人的小西行長麾下武士?」
「據情報來看,暫時是這樣的。」宗矩恭聲應道,「這些浪人還參照昔年戰國大名的動員模式,建立了一整套的軍制體系。」
「情報滯後了,宗矩!」家光又是 勁一拍扶幾,「為何騷亂形成此等規模,消息才傳到幕府?」
「我記得我們有在豐後府內設置駐藩目付,那個目付是不是叫林丹波勝正?他到底是在干嘛?居然在形勢弄到不可收拾後才把消息傳回江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