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老王彪悍的提議，李陽沒有理會。
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情，不是研發原子彈或者從0開始造航母。任何有規律可循，有理論基礎的事情，只要肯下決心和努力，理論上都是可以辦得到的。
唯獨感情這個東西，沒有規律可言，沒有普適性的原則可以遵循。
林小婉是林小婉，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不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物品。
李陽尊重林小婉，所以就算是此前听她說過家里的遭遇，他也從未做過過多的干涉。
因為他覺得，這是林小婉自己的事情。
自己雖然是林小婉的男人，可是卻沒有權利去替林小婉做任何關于她家庭的決定。
這是李陽的立場。
可話說回來，一個人就算是家庭環境再不好，她對于家庭肯定還是有感情的。這一點從林小婉對她那個家庭的糾結上，李陽就能夠感受得到。
如果說林老師對她的家庭真的死心了的話，李陽相信不用任何人去勸說，林小婉自己就已經和她的原生家庭做出割裂了。
之所以沒有，還是說明林小婉不想——感情的事情，就是這麼的簡單，也這麼的復雜。
在林小婉的糾結之中，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吃完這頓接風宴。
因為有王劍林爺倆這對客人在，李陽和于老四陪著喝了不少的酒。
老王的酒量是從部隊歷練出來的，饒是李陽和于老四的量還過得去，一頓飯下來也有點飄了。
飯後，趁著祖美蘭和林小婉兩個女人在屋里收拾的功夫，李陽，于老四，李奉獻和王劍林四個大老爺們便拎著小馬扎坐在了小院里。
午後的天氣還是那麼熱，但是坐在李奉獻家院子旁的沙果樹下，聞著清新的果香，享受著亭亭如蓋的樹葉帶來的陰涼，李陽有些昏沉的腦袋清醒了一些。
他看了看身旁臉紅的跟關公般的王劍林，笑道︰「王哥，龍江省這邊的分公司成立了，現在已經開始抓項目了吧？」
「嗯。」
王劍林憋著嘴，使勁的揉了揉發漲的面頰。談及到生意，他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之前明德商投控股的幾家地產企業，都是握著項目的。因為明德這邊出了問題，這幾個項目也就都中斷了下來。我接手了明德之後，對這些項目進行了一番評估，其中幾個沒什麼意思的項目，都讓我給轉了出去。現在分公司雖然手頭上沒有啟動項目，可是握著幾個比較優質的地皮。公司這段時間正在研究，這幾塊地皮應該怎麼開發。」
听到這，李陽點了點頭。
龍江分公司這邊有他百分之三十的干股，雖說自己不控股，也不參與具體經營，可是這萬達分公司三成的股份也是實打實的資產。
要是沒有這個事兒，他倒是不覺得什麼。
可是現在得了，他還是比較上心的。
「王哥，我之前和秦迪吃飯的時候，那妮子說目前萬達在走多種經營的路子，是麼？」
「對。」
提起秦迪，王劍林的面色微微一尬。
「之前也就是因為公司走多元化經營的路線，惹得這個妮子跟我大鬧了一場，然後從萬達辭職了。為了這事兒，我還跟她哥特地通了電話解釋。這丫頭……年輕氣盛，一點都不給人留面子。你說，現在萬達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以往的住宅開發業務賺了些錢，以目前的投資規模，這些錢花不完，它總不能放在銀行里面不動是不是？最近一年多，我投了些類似于酒店，KTV之類的項目。哦對了，還有足球俱樂部，確實這些投資看起來比較散亂，不成規模。可是事實證明，這些板塊都是賺了錢的嘛！」
王劍林說的無奈，李陽听的卻暗自發哂。
確實。
當下國內的投資環境是太特麼好了。
在這樣一個告訴發展的風口期里，只要是投出去的錢，基本上沒有虧本的。
別說是萬達現在投KTV，投酒店，投足球俱樂部了，就算現在萬達投保健品，都穩賺不賠。
大環境太好了啊！
可是現在這麼投沒問題，但是一直這麼投，問題可就大了。
在李陽的印象中，在原本的歷史進程里，萬達的發展大體可以劃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1988年到1991年這個時期，這個時期的萬達處于草創階段。憑借王劍林當時西崗住宅發展公司總經理的身份，在公司改制成為萬達之後拿到了幾個老城區改造的項目，著實大賺了一筆，奠定了日後的發展基礎。
第二個階段大致是92年到當下的97年，這段時期內萬達完成了股份制改革，和地方政府清晰了股份，並且憑借萬達足球俱樂部創下了名聲，同時也將投資觸角想多領域延伸，投了一大堆諸如機電，酒店，餐飲項目。算是在大連坐實了首把商業交椅。
而第三階段，則是97年之後到01年那段時間。這個時期是萬達非常關鍵的一個時期，在這幾年里萬達明確了以房地產為主的集團戰略，南下成都北上長春，將房地產業務擴張到了全國範圍。
正因為有了這個階段的積累，在01年之後萬達才能夠直接騰飛。有了足夠的資金基礎後，開始搞商業地產。積極的和沃爾瑪，時代華納和歐培德這樣的世界著名企業合作，在全國各個大中型城市的黃金地段展開布局，在接下來的十年時間里，打造出了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
雖然在那個歷史進程中，功成名就之後的老王嘴上不說，但是談及92到97年這個階段，他還是頗有遺憾的。
這個階段的萬達也賺錢，但其實從方向上來說是迷失了的。
過多過雜的商業投資，不禁瓜分了萬達的資本，也攤薄了萬達儲備的人才。時候證明，萬達那些所謂的多元化投資，在回報收益上也確實沒有地產行業來的高。
從資本角度來說，本可以賺更多的錢，卻沒賺到那麼多的錢，就算是虧了。
只是這些，當下的王劍林可能還沒有意識到。
這從他談及秦迪時的態度，就足以看出來了。
李陽對秦迪的印象其實也不怎麼好。
這個丫頭太張狂，太跋扈。
但是他也同時承認，這個丫頭還是有一定遠見的。
至少在萬達全公司上下都在積極的維護擁戴王劍林定下的多元化發展路線時，她就已經提出了預警，痛斥這種路線對于萬達的未來沒有好處。
回到當下。
感受到王劍林的態度，已經成為萬達股東的李陽略一沉吟，道︰「王哥，其實我倒是覺得，秦迪那個丫頭說的沒錯。當下萬達的投資，確實有點太雜了。有句話，說是專業的事情專業的人做。搞房地產開發，你王哥和萬達是老本行。搞足球俱樂部，其實也沒多大問題，因為王哥你是個資深球迷。可是搞什麼機電，搞什麼餐飲，酒店，ktv，你老王算是個門外漢。說白了，這種投機性的項目就是憑運氣賺錢。運氣好了，行業的大環境好了，你就能賺錢。可是運氣不好，這種項目可能就血虧。咱們不說這一類的項目現在如何，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瞎貓踫死耗子的項目越多，你王哥和萬達所面臨的風險就越大，這你承不承認？」
王劍林下意識想要反駁，可是思來想去卻覺得李陽說的很有道理。
萬達現在也不是小企業了，對于風險管控這一塊，王劍林還是有了解的。
只是之前生意做的太順了，他根本就沒在意。
現在被李陽當面提出來，他越尋思就越覺得，過于分散的投資，確實對企業來說是一個隱患。
其實多元化投資這個毛病，倒不是當下的萬達獨有的毛病。幾乎所有中國八九十年代興起的企業，都走過這一段彎路。
就比如搞煙草紅塔集團……竟然還做過地板。
這種現象在當下看，其實沒什麼。但是再過幾年，也就是到了00年之後可就不成了。
因為改革開放從79年開始，二十年為一個階段。到00年左右，第一波的紅利期已經結束。很多老觀念下誕生的企業，都面臨著一個轉型。
所以在這個階段，很多國內采取多元化發展的企業，都會面臨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加入wto之後中國開始開放市場，本來任由國內企業野蠻增長的環境，突然引入了外資這個資本老虎。做不專，做不精的業務，在這種外部的沖擊下就很難做下去了。
在00年之前，國內的企業家普遍是膨脹的。
一個企業的創始人，從事一個行業，從小公司做到行業領先甚至是成功上市，然後創始人信心爆棚，從產業經營轉向資本經營。希望能夠在其他的行業，復制他之前的成功。
由于環境因素，新進入的產業也發展順利，幾年後又是一個上市公司。這時候，這個企業家基本上就進入到了一個「天下英雄舍我其誰」自信心爆炸階段。于是迫不及待的瘋狂套現，開始布局第三個，第四個業務板塊……
在這個期間，各種社會榮譽紛至沓來，各大金融機構爭相給他們貸款，錢來的太他媽容易了，于是老板們加速擴張，左手盡可能從股市和銀行里面募資，右手盡可能尋找熱門行業。
然後，待中國經濟進入千禧年後的第一個改革開放調整期之際，這些多元化發展的民營集團突然間發現自己從酷暑進入到了寒冬。一夜之間，各路債權人紛紛上門，集團頓時資金鏈斷裂……
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多少本應該萬年長青的企業，就是這麼倒在了創始人發熱的頭腦之下。
他們不顧自己的知識體系和管理的局限性，不顧自己的第一產業還沒有形成核心競爭力就開始盲目擴張，最後只能自食其果。
而王劍林，此時就整處于這種盲目階段。
今天李陽的這一番話，其實也並沒有真正的點醒他。但是至少，讓他意識到了危險。
思慮再三，王劍林默默的看向了李陽，道︰
「李陽，萬達的情況你還不了解。其實多元化也是無奈之舉，現在房地產行業的競爭太激烈了，大家都在瘋狂的搶地皮。房地產的根本就是地皮，你不了解各個地方對于地皮有很大的政策性傾向，一般來說你外地的地產商想去別人家的地盤上拿地皮，要付出的成本可就太高了。
就算你這塊地皮拿到了，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你也未必能夠順利的把地皮給開發出來。在施工的過程中，當地地產商各種各樣的手段，黑白兩道的招數，也是夠你招待一壺的。
一個住宅項目，別說你別的成本，就工期延長一倍，你的成本得高出多少？所以像我們萬達，在沒有政治資源的地區，根本是沒有競爭力的。
你知道為啥我費這麼大勁兒，寧可給你三成的股份也要把明德拿下來？不就是為了能夠憑借明德旗下那些地產公司本身的資源，讓萬達的業務滲透到龍江省來麼。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你說……不走多元化我怎麼弄。」
王劍林說的這些，確實是一個難題。
做住宅開發，只要是出了自己的關系範圍，確實在其他的地區不好做。
這一點，甚至有的時候跟政府關系搞好了都不行。
當下的房地產開發商多特麼野啊？
很多的地產商，根本就是黑澀會大哥轉型。手里沒多少錢，卻養了一大群的小老弟。綏城這邊還好些，據李陽所知的其他地區，很多的開發商都是自己不拿地皮，就等著有其他的地產商把地皮拿下來了，他帶人過去搗亂。等到用各種下三濫的招數把對面弄的無計可施了，他再提出資金入股，就這麼踫瓷，就能踫出幾千萬上億的身家來。
果然，不能說站在一個歷史的高度上，看待當下的具體問題。
這是經驗主義錯誤。
而經驗主義的錯誤之處,就是無意識地使用理性,卻拒斥理性的使用。
將萬達的情況在心中盤橫了片刻，李陽吸了口氣。
「王哥，你想沒想過搞商業地產？既然住宅項目難做，為什麼不直接搞大的，做商業地產？」
面對李陽的反問，王劍林擰起了眉頭。
「做商場和超市？那玩應兒……能賺錢？」
李陽忍不住樂了。
當一個靠商業地產起家的未來首富，問你做商業地產能不能賺錢……
這個感覺，還真是很魔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