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山在李陽的心里，有著很重要的地位。
在很多的家庭里，爺爺往往都給予孫子超出父母的溺愛。但那種爺孫之間的親，並不是李陽對于李太山的全部感覺。
在李陽的孩提時代，除了平時的一些零花錢之外，其實李太山對于李陽的關心並不多。大部分時候家里「寵溺孫兒」的角色，都是由鄒雲擔當的。
真正讓李陽對于李太山記憶深刻，且在後來對李太山的死無限惋惜的，是李陽記憶中李太山死的前一年。
那一年，李奉獻和祖美蘭兩口子過的並不好。
李奉獻在外面包了個水暖的小工程，但是在干活的時候工人發生事故斷了一根手指頭，家里賠了不少錢。
而那一年，李陽又恰好中考。
在那個年代的東北，孩子接受完了義務教育就下到社會工作，為家里賺錢的事情非常常見。
當時李陽的學習並不怎麼好，考不考得上高中都是個問題。所以當時很多人，包括周圍的鄰居，李陽學校的老師，都有意讓李陽中考結束之後就去學個技術然後找個班上。
許許多多的嘴巴，為李陽安排了許許多多不同的道路，最後就連被生活壓倒了的李奉獻都動搖了，想要讓李陽下了學校門走入社會為那個岌岌可危的家庭減輕一些負擔。
但就是在那個對于李陽來說無助且黑暗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患了肺癌的李太山站了出來，將他為自己和鄒雲攢的八千塊錢棺材本拍到了李奉獻的手里，堅持讓李陽去上高中。
李陽高一的下班學期，老爺子的病情就急劇惡化，沒能挺過那個冬天。
即便是在李陽三十歲的時候，時常還能夢見李太山去世後出殯的景象；
掛著「奠」字的拖拉機，拉著李太山的靈柩，緩緩的向山林里的墓地行駛而去，他扶著李太山寒酸的棺木，周圍是風聲和親人鄰里的沉默。承載著李太山一生的路程，是那麼的平靜和平凡。
當時的李陽明白，那個棺材里躺著的老人，用他的生命給他的孫子鋪墊了一條平攤的道路。
于這個社會而言，李太山只是個沉迷麻將的退休老人。但是對于李陽來說，李太山改變了他的一生——即便後來他過的並不好，但他卻相比于胡寶和職工大院里大多數的孩子幸福得多。相比于那些孩子，他有了高中和大學的生活，而不是早早的步入社會，在青春懵懂的時候，早早耗光自己的青春和激情，被世俗所壓倒。
李陽的辦公室里。
看著老爺子生龍活虎的站在自己面前，捧著一份剛剛送過來的人民日報，端著一杯茉莉花茶，對著國際形勢品頭論足，李陽微微勾起了嘴角。
站在這個時代，一切都還有機會，一切都還來得及。
這種感覺，讓他感到格外的美妙。
跟老爺子從蘇聯解體扯到了海灣戰爭，將李太山哄樂呵，于老四和張克明也到了公司。
趁著老爺子和于老四閑聊的功夫，李陽將張克明拉到了二樓的會議室里，說了一下昨晚上做下的決定。
听說李陽想要讓自己跟著林嘉欣在年前去香港，張克明猶豫了一番之後應承了下來。
這小子剛剛處了對象，本打算年前把婚事定下來的，現在一听說要出遠差，多多少少有點不樂意。
注意到這家伙眉宇間的怨念，李陽咧嘴一笑︰「怎麼著，不樂意去啊？」
「不是不是、李總，主要是我這對象剛處了沒幾個月，這邊家里剛剛尋思把事兒定下來。我這不是想著怎麼跟人家說呢嘛！」
見張克明抓耳撓腮的模樣，李陽笑了。
「你這要訂婚，房子買了嗎？」
「沒、」
「彩禮人家要多少啊？家里準備的夠不夠啊？」
「咳、」
李陽連續兩個靈魂提問，讓張克明直接漲紅了臉。
「這不是想著趁年前，跟我對象家里好好說說嘛。他娘的，她家里是綏城下邊鄉鎮的，那邊的彩禮高的離譜。彩禮要一萬塊錢不說，還要在綏城買個樓房。媽的，早知道我剛跟他處對象那會兒就不吹牛逼，說我工作怎麼怎麼好了，她家現在就以為我們家條件有多少似的。」
張克明郁悶的樣子，看的李陽是又想笑又無奈。
在沒回到這個時代之前，張克明現在的困境其實他也經歷過。
那時候他三十，祖美蘭著急讓他成家，也在綏城這邊相過幾次親。
綏城這邊的婚嫁習俗特別不好，20年左右那會，女方彩禮開口就是二十個W，這個不算，還得男方有車有房。
在連續經歷了幾次大齡剩女的精神毒打之後，李陽索性開始擺爛了。
他本以為，綏城這邊的彩禮行情是那幾年才炒起來的，沒成想在當下就已經離譜到了這種程度；要知道，97年雖然萬元戶已經不值錢了，可一萬塊錢的存款對于平常老百姓來說可還不是一筆小數目！
現在的物價毛的很，什麼東西都在漲價，就只有工資不漲、就算是雙職工家庭，也不一定說一下能拿出一萬塊錢的現金。
更別說綏城市里的樓房。
一千多塊錢一平米，五六十平的小戶型，也夠張克明這樣的家庭喝一壺的。
「這樣吧，這一次去香港，林副總的安全問題交給你。等到林副總這一趟的業務結束安全回來，房子我替你買了。你現在工資是一個月不是兩千五麼，出差時期你所有的吃喝用度讓林副總給你報銷，然後每個月額外加三千塊錢的差旅補助。」
一听這個，張克明的眼楮里可有了神！
當即便一拍大腿，拎著車鑰匙一溜煙的去找對象請假了。
望著張克明遠去的背影，李陽笑呵呵的搖了搖頭。
果然，給的多才是支配員工的最大法寶啊！
「大陽，剛你跟小張說啥呢？」
就在李陽望著樓道出神的功夫，辦公室里和李太山扯了半天閑篇的于老四叼著煙走了過來。
這一段時間于老四擔任了公司副總，明面上是升了官，但實際上確實賦了閑。
之前在印刷廠的時候，這家伙還有具體的事務，現在總公司成立，建材廠的業務還沒到展開的時候，這貨天天可就仙兒了。
印刷廠並入美好食品公司，于老四在印刷廠的股份也核算之後並做了總公司的百分之五股份，印刷廠結算出來七十多萬結余利潤他佔一半。
手里有了錢，這老小子最近在綏城市里買了套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不說，還通過宏遠外貿商行定了一台大切諾基。
要知道當下國內可還沒有什麼正兒八經的越野車，大切諾基和霸道4500，基本上就代表越野車的最高級別了。
簡直是騷包一批。
將身穿大紅色恆源祥羊毛衫，新做了個三七分的于老四打量了一番，李陽強憋住喉嚨里的一口老槽，將昨晚上和林嘉欣商定的事情說了一遍。
听說李陽又想在金融領域賺快錢，于老四興奮極了。
「臥槽，要說搞這些來錢快的東西還得說你大陽。這麼特麼的連股票的都不搞了，正兒八經的開始搞國際金融了啊！」
對于于老四用的這個高端詞匯，李陽不置可否。
當下利用日元匯率漏洞倒騰泰幣，這算是什麼特麼的國際金融？
不過就是鑽空子吸資本主義的黑血罷了，再等幾個月，真到了亞洲金融風暴的時候，直接跟隨索羅斯財團的操作做空泰幣，那特麼才叫國際金融操作。
只是這些話，當下李陽還沒辦法對于老四說。
「對了大陽，之前咱倆買的那些股票，前幾天都讓我給出手了。」
「他媽的，上個月政府連出了六道金牌，限制股市過熱，我特麼還沒當回事兒。想著過去幾個月雖然總有起伏，但是股市指數始終是往上走的。反正現在也不缺錢，放在戶頭里面再等等。這尼瑪一等，進了十二月份直接給我跌了百分之二十。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听你的，在十月份的時候就全都出手了」
听到于老四的抱怨，李陽是一個字都不想說。
之前在買股票的時候他就告誡過于老四，十月份，最多不能超過十月底，必須要把手中的股票全都出手。
因為在他的記憶中，96年的十月份，政府就開始正式對股票市場進行干預。
現在是97年一月份，國家限制股票市場繼續無序發展的決心已經很大了。
當初在服裝城開業之前，李陽就已經將手中剩下為數不多的股票全部出手，用于服裝城的裝修和開業準備了。但其實在李陽清倉的時候，股市整體還是上行的。
于老四當時沒出，李陽也沒做過多的提醒。
畢竟之前是想著不想讓于老四陷入97年的大股災里，把好不容易賺來的錢再套牢。可是隨著印刷廠經營情況向好，于老四已經不指著股市里的那幾十萬過活了。
沒成想這家伙不缺錢了之後還真貪上了，竟然把深科技那只股票持有了這麼長時間。
「賣了多少錢？」
狠狠的瞪了于老四一眼，李陽沉聲問到。
被他盯的渾身不自在，自覺理虧的于老四訕訕的伸出了四根手指︰「四十萬零點，他媽的，比十月份的時候縮水了小二十萬呢。」
「你啊。」
李陽無奈的搖了搖頭，「都已經告訴你，今年的股市過熱，政府遲早下場。到時候真要是政策下來，股市崩盤也就是一兩個月的功夫。之前賺了多少錢，在這種政策性雪崩之下，都得搭進去。合著我之前白跟你廢唾沫星子了。」
「嗨、」
于老四懊惱的撓了撓後腦勺，肉疼道︰「也行了，幾萬塊錢投進去，翻到了四十萬。少賺二十萬就少賺了，他媽的，以後老子反正是堅決不踫股市了。這東西我算是看明白了，政府想讓你賺，你就能賺兩口湯，政府想要制裁你，媽的多少錢放里都是打水漂。我前兩天听說，深圳和上海那面有坐莊的老板都跳樓了，這一次啊，估模著股市沒個三五年是又緩不過來了。」
李陽默默的點了點頭，對于于老四的猜測，算是給了個肯定。
事實上，這一次96年大牛市終結，中國股市還想等到牛市，可不是三五年的事兒。
那得要等到八年後的04年了。
「算了，不想那些了。不管怎麼說，沒被套里面十幾萬全都打水漂了就好。你現在心定下來，專心做實業挺好的。要是哪天手癢了還想賺快錢，等我給你消息。嘉欣這一次回香港，就是打通流程。等過幾個月，香港那面估計會有大動作，到時候我帶你玩一把大的。相比于這一次，咱們之前搞的什麼深科技深發展，長虹伊利什麼的，全都是小打小鬧。」
「嘔豁？」
听到李陽這麼一說，于老四飛快的眨了眨眼楮。
「這麼刺激？」
「嗯，不過現在很多的事情還沒有確定下來，所以我沒辦法跟你詳細說。等嘉欣回港城之後的消息再說吧。目前咱們哥倆在過年之前最主要的事情，還是把建材廠落實下來。等到年後建材廠干起來，我就帶你一起去港城。」
「行，我知道了。」
收到了未來一段時間的工作任務，于老四不再吊兒郎掉，鄭重的點了點頭。
「其實說實話，經過小一年過來，我是真覺得賺快錢沒有辦實業踏實。就說這印刷廠，雖然麻麻煩煩事兒挺多，但是半年多下來，我還真覺得挺好的。建材廠這個事兒大陽你就不用惦記了，這也快過年了，你該干你的事兒干你的事兒，回頭廠房什麼的，我給你看著。市內的幾個建築公司我都門兒清，保準給他們擺的明明白白。等建材廠搞起來了，我給你拉業務。咱還像印刷廠那時候是的，我沖鋒你坐鎮！」
對于于老四滿臉的憧憬，李陽會心一笑。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他伸出手去，輕輕的給了于老四胸口一拳。
「咱們兄弟齊心，爭取再干它一番大事業出來。」
就在于老四咧著嘴丫子，跟李陽擊掌的功夫，公司的門口被人推開了。
「老板，今天的森工報。」
看到公司定的報紙送來了，于老四隨手一揮︰「送上來吧。我看看，林業局這兩天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兒。」
「哎呦，新鮮事兒可多了。听說森工總局開年要在咱林業局這邊建一個大型的建材廠呢，好家伙，現在剛剛立項，就開始針對林業局招工了。林業局人事科那邊，現在都排起長隊了！」
「嗯？」
「啥玩應？」
送報紙的隨口回應，讓李陽和于老四臉上的笑容同時僵住了。
下意識的，倆人不約而同的互相看了一眼。
從彼此的目光中，他們都看到了驚訝。
這邊公司剛拿到了批地要建廠，森工總局就成立了建材廠項目。
這里面，怕是不簡單！
「松本！」「森工那個姓鄭的處長！」
幾乎是同時，李陽和于老四說出了各自心中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