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啥叫瑞雪兆豐年啊？」
飯桌旁，听到李太山老爺子的感慨，叼著半拉豆沙包的李小陽抬起頭問了一句。
看到自己孫子虎頭虎腦的樣子，李太山慈祥的一笑，放下了手中的雞蛋水。
所謂的雞蛋水，其實就是將一個生雞蛋打在白開水里，然後摻上一點白糖。也不知道是李太山從當下里哪個養生節目里學的，這東西李陽小的時候總被李太山逼著喝，說是補身子。但是李陽每一次都忍受不了雞蛋水那股連白糖都掩蓋不住的腥味兒。
果然看著桌子上的雞蛋水，李小陽皺了皺鼻子，「約」的一聲吐了吐舌頭。
「瑞雪兆豐年啊，意思就是說冬天雪下的大，明年的年景就好哇。」
拍了拍李小陽的腦袋瓜，李太山呵呵說到。
「為啥？」
很明顯，七歲的李小陽理解不了這話里面的奧妙。
這話倒是也把李太山給問住了，老一輩人有他們自己的一套理解世界的方法，都是世代傳承下來的東西。很多時候，就連他們也不知道內里的原因，但是光知道按照這麼辦是沒錯的。
「八成是因為冬天雪下的大，明年地里的水就足？」
「那為啥冬天雪大，明年地里的水就一定足？」
李小陽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讓李太山著實郁悶。見他嘶著氣兒，一副不敢保準兒的模樣，正在往嘴里塞饅頭的李陽憋著笑，道︰「其實你爺爺說錯了，瑞雪兆豐年，主要是因為冬天雪下的大，氣溫就低。氣溫每降低一度，地里的蟲子卵就都會被凍死百分之五，明年吃莊稼的蟲子就會相應減少百分之二了。」
「哦！」
听到李陽的解釋，李小陽渾身一震，忙做一副「你別說了，我信了」的狀態，乖乖的閉了嘴。
看到熊孩子瞬間沒了聲，全家人憋著笑看向了李陽。
只有李太山老爺子，撓著後腦勺疑惑道︰「真是這樣？」
「您就當成是這樣吧。」
李陽哈哈一笑，埋頭吃起了早餐。
他跟李小陽說的當然是胡謅八扯，事實上李太山說的才是對的。
可是他太了解李小陽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李陽正是太了解自己小時候是個什麼德行，才搬出這麼不靠譜的說法來。
這個道理就像是什麼呢？
正如老師問大雄；如果你有五十塊錢，再找胖虎借五十塊錢，那麼你手上會有多少錢。一個道理。
站在大雄的角度上來想這個問題，哪怕明知道參考答案是一百，可他依然會選擇回答半分錢都不剩。
因為「不是我不懂數學，而是老師你根本不懂胖虎！」
李小陽機靈古怪的，他會信李陽這听起來一點都不靠譜的解釋？但是站在他的角度上來說，李陽已經祭出了百分比這個知識點，再刨根問底下去，肯定會被李陽詢問最近的學業問題，所以哪怕是他再好奇也堅決不會追問下去。
這就是一物降一物。
陪著李小陽快速的吃過了早餐，李陽便開車帶著李奉義和李小陽一起出了門。
將李小陽和一捆用于教室內取暖的柴禾送到了學校門口之後，他便和李奉義一起直接奔赴到了紅旗木材加工廠。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改造，紅旗木材加工廠已經變了模樣。
原本蕭條得不行的廠區里，因為新招上來的三十多個工人，變得頗有生氣和活力。雖然今早下了大雪，但是當李陽二人到達廠子的時候，廠區主道上面的浮雪已經被早上上班的工人們清掃干淨了。
「大陽，你說一會兒有代理商過來看木材，什麼時候到啊？」
站在廠區大門之前，看著李陽將車門鎖好，穿的厚厚實實跟個球一樣的李奉義問到。
抬手看了看手表，見時間才不過八點，李陽淡淡一笑，呼著長長的白霧道︰「約的是八點半，不過今天雪下的有點大，不知道對方能不能準時過來。」
「在哪兒找的代理商啊？」
一面和李陽向辦公室走去，李奉義一面問到。
這些天他光看見李陽忙活，說是要給第一批加工出來的建材木方找出口銷路，但是也沒見他往遠了走，也沒見他請客吃飯拉關系，李奉義不禁有點好奇。
畢竟之前李陽說了，這批木方是要銷往日本去的。
在李奉義的認知之中，這可是妥妥的出口貿易了！
當下里但凡能跟出口搭上關系的，那都等同于「大生意」。
沒辦法，時代的局限性。當下的九六年，中國還沒有加入WTO，能做出口生意的人或者單位，在老百姓眼里無一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就比如說什麼賴長星，當下里做的就是進出口貿易。
聲勢最大的時候，那可真是在北方跺跺腳震三震。
注意到李奉義的納悶，李陽搖頭一樂。
李奉義的這種心態他能理解，可是更多的是感覺到好笑。當下里中國確實沒入世，可是進出口貿易卻已經很具有規模和流程了——哪怕很多的環節仍然談不上光彩。
別的不說，就說當下里的汽車生意。現在他開的那台車，就是林嘉欣在外貿商行買的。
當下里國內沒有正兒八經的四兒子店，國內的車企更是還在照著國外的汽車用敲敲打打的方式仿造，停留在汽車加工的初級階段呢。想買個上點檔次的汽車，基本上都要走外貿關系。
而這些做汽車進口的，基本上都是和海關那面有關系和後台的老板。
只要是跟這些人聯系上，別說是木材，就算是金銀他都能給你倒騰到國外去！
在南方，這些人主要做的是香港東南亞以及歐美地區。在北方，這些外貿老板俄羅斯，日韓，朝鮮，基本都是通吃。
其中很多人甚至就是90年代的倒爺出身。
只要許給他們利潤，就沒有做不成的外貿生意。
「我在省城那面找了一家外貿商行，昨天在電話里聊了半個多小時。那邊對于木材出口這個事兒挺感興趣的，說是想要做木材建材出口的話，出口價格咱們這邊定，不論咱們定多少，成交之後他們抽十個點。我感覺還可以，就讓他們今天過來仔細的聊一聊。」
「十個點好家伙，這些人可真夠黑的。就在他們那走個程序，轉個手一百塊錢就得分他們十塊啊？」
一听做外貿的中間提成這麼高，李奉義瞬時瞪起了牛眼。
這般沒見識的樣子，把李陽給逗笑了。
這些天他其實咨詢了好幾家外貿行，十個點的報價，已經算是良心了。
這些外貿商行，其實大多都是從日本往回倒騰進口車的，很多的商行有自己的船或者是集裝箱配額。從日本回來的時候裝車子，但是去的時候是空箱。所以就利用這些空箱，做一些關稅較低的外貿品多多少少賺點。
因為沒有什麼固定的標準，基本都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李陽之前問的幾家，開口就是二十三十個點，這問了好幾天才終于有個還算貼地氣兒了。
李陽已經覺得很便宜了。
這里面的道道，一句話兩句話跟李奉義解釋不清楚，李陽索性擺了擺手︰「行了，不說這個事兒了。一會兒你帶著工人，把咱們昨天生產出來的那一批木方準備一下，碼放整齊。等到人來了，帶他們過去看看。我還指望著這批木材賺他個三五百萬，看看能不能讓王局長跟森工那面說說，把紅旗木材廠直接就買下來呢。別出什麼差錯。」
「成。」
撓了撓腦瓜皮，站在辦公室門口的李奉義直接去了車間。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李陽淡淡一笑。
都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同樣和李奉獻是一個爹一個媽生出來的，李奉義的脾氣性格卻跟李奉獻有八分的相像。
倒是挺親切的。
李陽本想著趁著外貿商行的人還沒到，自己這邊先準備一下手續，好一會等人來了直接談事兒不耽誤時間。
可是他剛剛推開辦公室的房門，便見到一台豐田皇冠頂著鵝毛雪穩穩的行駛進了紅旗木材廠的廠區。
遠遠看到車頭懸掛著的黑色招商引資牌，李陽頗為意外。
木材廠平時沒什麼人過來，這八成就應該是昨天打電話的那個什麼利來外貿行了。
沒成想，對方還挺守時。
放下手中的資料，李陽摘下掛在椅子上的大衣趕緊迎了出去。
但是當他走到那台皇冠的近前，看到從車上下來的人時，他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那從車子後座上下來的「矮冬瓜」他認識。
不是別人，正是此前在林業局里正面交鋒過的，松本喜一郎！
李陽駐足的這麼一功夫，戴著一頂貂皮帽子，身穿呢絨大衣的松本明顯也看到了李陽。
「哈哈，李先生。好久不見啊！」
揚了揚短粗的眉頭，松本喜一郎操著那口標志性的夾生漢語，大聲的打了個招呼。
看到對方帶著兩個車上下來的隨員向自己走來，一面走還一面四處打量著木材廠的方方面面，李陽暗暗提起了精神。
「松本先生怎麼這麼有興致，下雪刨天的光臨我這里。」
面對李陽的詢問，松本得意的一笑。
他並沒有直接回答李陽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李桑，你怎麼不問問我，是怎麼知道你這個廠子的？」
其實這個問題，李陽在剛才見到松本的一剎那就已經在心里過了一遍。
但是想到松本此前和林業局這邊談了一個多月的木材訂購合同，而自己租下紅旗木材加工廠這個事兒，在林業局里同樣不是什麼秘密，總局那面上上下下知道的人不少，保不齊就有和松本關系密切的透露了出去也說不定。
所以他並未在意。
可現在松本主動提出來了，他只淡淡道︰「怕是松本先生，在林業局里有熟人告知的吧。松本先生大老遠過來，怕不是過來跟我炫耀人脈的。不知道，有何貴干？」
「李先生果然心思通透。」
松本喜一郎將目光從紅旗木材廠已經開工，顯得有些忙碌的廠區里面收了回來，呵呵一笑道︰「今天來，其實主要是想跟李先生說兩個事情。」
說著，松本喜一郎對身後的一個隨員招了招手。
後者立刻微微鞠躬後，將一份不知道是什麼文件交到了他的手上。
拿著那份文件，松本直接轉交到了李陽的面前。
看到文件扉頁上「產權證明書」五個大字，李陽的心中一震，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起。
「第一件事情，李先生我們村正株式會社已經和森工集團達成了協議，承包下了紅旗木材廠。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以後這個木材加工廠，已經屬于我們會社了。」
「我這一次來啊，其實就是通知李先生一聲，我們會社即將對木材廠進行重新的升級和改造，你和綏城林業局的租賃合同，怕是要提前取消了。」
松本的臉上滿是得意，他死死的盯著李陽的表情，想從那張年輕的臉上看到些諸如震驚，亦或者是憤怒的情緒。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等了半天之後，李陽除了目光略微閃動了一下之外，再沒有什麼表情上的反饋。
略有些遺憾的，松本喜一郎搖了搖頭，繼續道︰「這第二件事情呢，其實就是想跟李先生談一談合作的問題。你看，現在你已經沒有了加工廠，但是你的手里卻還有大量的原木。我的手里有加工廠，但是卻沒有可供加工的木材原材。你的弱項，恰恰是我的長項。我們完全可以將各自的優勢結合起來，一起謀求發展嘛。怎麼樣，李桑。對此，我們可不可以坐下來好好的談一談？」
敢情他媽的在這兒等著老子呢！
李陽就說，這個松本怎麼在自己這吃了癟之後這麼消停。
他還以為松本在綏城這邊沒談下來木材供銷合同之後，轉戰到其他地區的林業局去了。
沒想到這小日本子壓根就是陰魂不散，這段時間一直在按照的盯著自己，現在給自己玩了這麼一手釜底抽薪！
「松本先生，那你倒是說說，你想怎麼個合作法？」
「李桑識時務者為俊杰，這很好。」
見李陽似乎屈服在了「時務」之下，松本呵呵一笑︰「還是以之前的原木七塊五每方為標準，在此基礎上，我為李桑每一方加一塊錢的利潤，木材合同還是放在你手里執行。在接收到木材之後，你直接運送到這里，除去運費，李桑應該每方原木還有五毛的利潤，怎麼樣？」
「來人！」
听完松本所謂的合作，李陽直接扯起嗓子大喊了一聲。
听到他的呼喚，門衛室和最近車間里的工人們立刻跑了出來。
「李總，怎麼了？」
「啥事兒啊李總？」
「放狗！把這幾個人給我轟出去！」
他媽的。
看著松本因驚訝而瞪大的雙眼，李陽暗暗的罵了一句。
敢打老子的秋風，還他媽以為這是日佔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