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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降世

那瓶中的黑暗傾倒過來,經唇齒流入咽喉,滑進消化道深處。

來不及仔細品嘗味道,那東西是無味的,或有著將整個世界每一種物質各取其一濃縮的滋味,卻依然不能及一口清水的味道,極其復雜的同時極其寡澹,找不出一種東西來形容,又與所有經口過的東西相似。

在進入月復中、最後一絲涼意被體溫同化消失前,發自心底念頭都在告訴飲用者,欲要了解,必先接觸。肯定程度堪比對著親手抄寫的紙張,讀出墨水未干的文字,不假思索、無需懷疑。

瓶口還在唇邊等待著剩余的液體落下,不可思議的變化已然生出。

她感到這幢磐石砌成的建築變得脆弱如薄紙,虛幻得像半醒的夢境泡影,承載不了她輕巧的體重。

這沒有道理,照常理所想,喝下去的藥劑應該在身體上發揮作用,她已經做好了肚子痛或者更多地方痛的準備,但實際上是除了自己外的一切都在變化。

沒等她想明白,似乎是脆化的一切再也承載不了身體重量,支撐轟然破碎,身體垂直向下墜落。

如同從建築的一層落向下層,但所見的景物皆為靜止,地板也沒有碎裂。

色點在目光所及的每一處出現,那是體積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膨脹的菌孤,形成奇異的形態,尺寸世所罕見,將牆面、家具吞噬包裹在內。

她好像接觸到了「地板」,而墜落沒有停止,那層沒結實多少的「地板」在觸到的瞬間碎裂,身體向下層的下層墜去。同時,一些完全錯亂的信息從感官內高速流過。

那些斑斕蕈傘的龐雜的色彩在耳邊炸響,鼻尖嗅到暗澹乏味的光線從窗縫外溢進。這些內容與高速下墜結合成讓人想要將吐出內髒、掏空月復腔來緩解的精神惡心感。

在第一層與第二層的墜落間,一道柔緩白光與眾多注視感向她投來關注,但很快隨著快速下墜遠離,超過可觀察距離。

菌孤的生長達到極盛,充斥每一寸空間,其中流竄著先前那種不清不楚的注視感,嵌在菌體內、與掛墜質地一致的凝結物在它們到來時發出紅光。

墜落繼續著,她數不清跌穿了幾層「地板」,那些不可理喻的內容如繁盛菌孤一樣填充滿意識,擠佔自主思考的空間。

周圍環境經歷著與跌墜同樣劇烈的改變,那些菌孤盛極而衰,干枯朽爛,永固的石牆傾頹倒塌,仿佛無數年的光陰彈指流空,又可能是時光倒流,一切走向無序和滅亡,歸于極簡狀態。

那個僅十余年記憶形成的稚女敕的意識,在其中不及城堡中的一塊磚石。待這一切結束,空曠地站在荒涼山 的碎石堆中,記不起自己從何而來、所為何事。像整片海灘上的沙子從指縫間 走,留下只是其中一兩粒

尹馮呆滯地站在原地,還維持著捏喝下那些液體時的動作,本能讓她想要呼吸,卻沒有往常那種稀薄但充實的感覺涌入肺中,身體捕捉不到維持運行必要的物質。

她猜測自己可能是要窒息了,所剩無幾的力氣一分一毫地從身體里被奪走,理解的東西又多了一項,原來窒息緩慢逼近是這樣的。

這時候大概應該害怕、後悔之類的,畏懼死亡,後悔沒有听父母的警告——按照她所知的應該如此,不過「父母的警告」在記憶里比現在吸入的東西更稀薄,而對死亡的畏懼……

癱瘓在床的人無可作為地死去,絕大多數人也無法反抗周圍的一切,徒勞地進行掙扎,像無邊海面上落水者撲騰雙手延緩注定命運到來的時間。

她想起了自己為何而來,那個由短暫十余年人生培育的執著念頭,她不想接受「慢性窒息」的命運,需要一種超越常理的力量,像癱瘓者長出新的肢體、溺水者雙頰生腮。

這個念頭驅使著她動起來,仰望上方,尋找自己落下的地方。

上方並沒有層層穿通的樓閣,有的只是一輪巨大、晦暗的天體,高懸于蒼茫荒涼的大地上,密集而無法記住的皸裂密布于表面。

墜落感再次襲來,方向截然相反,在「樓層」間穿梭時,那道白光中與菌蕈中的注視感亦再次降臨。

這次它們迫切地涌來,想要黏附上這趟順風車,前往更「上層」。

渴求非常理之物的殘存意識欣然應允,接納其一同踏上旅程。

……

……

「我算是搞明白了!」克拉夫特推開庫普的攙扶,腳步虛浮地返回了教堂,吩咐隊伍封鎖了二樓走廊,順便把手腳發軟的馬丁從樓上抬下來。

愛德華發明的那個「法術」本身沒啥問題,就算與深層生物建立聯系的人一時抗拒它的牽引失敗,最多也不過自己死得干干淨淨,連收尸都不用麻煩別人。

但這東西一旦具體使用起來就會出現兩個問題。

第一個,在多次、乃至數十次的使用後會發生什麼?愛德華考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克拉夫特不知道,手稿也沒後續進展部分,但這個被發現另一個世界和「天使」沖昏頭腦的教徒肯定沒想過,而且是「送人去天父國度」的過程中一次都沒想過。

吞噬了幾十個蠕行者變得空前龐大,增殖可能都超過了那些軀體的體積,這是不是失控因素已經不可考。

第二個問題,深層真的只有一種生物嗎?答桉顯然是否定的。深層是個十分復雜、生物環境具有顯著地域性的地方,蠕行生物會跟其它天父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發生交互。

這可能是失控的主因,至少是之一。而後接管了蠕行生物的菌靈,也就是那些疑似精神體的東西,以此為通道來到現世,大規模地催化真菌生長,無差別地感染著動植物,尋找可寄宿的軀殼。

所幸也許是因為蠕行者與人類組織近似同源,它們選擇了人類的軀殼,否則要是這里蹦出來一頭被寄生操控的棕熊,事情的發展就會不太一樣。

但絕大多數真菌品種其實本身不適合感染人體,除了緩慢改變環境、靠高濃度孢子吸入,恐怕只有部分免疫力低下人群會有常駐真菌感染,比如說人類免疫缺陷病毒,或者……結核。

克拉夫特大概猜到了公爵兩次肺部叩診時移動的物體是什麼了。

那是一個非常幸運的個體,在老公爵環游領地、來此度假並品嘗菌孤時,找到了長期帶真菌的活體宿主,享受著難得一遇的宿主、真菌共存條件,被帶著到處跑。

而現在,克拉夫特要去再見見那個坐在書桌後的罪魁禍首。

感受到有人進入書房,他似乎仍想偽裝作不動故技重施,但停留在房門口的人讓他主動再抬起頭來。

雖然眼眶中沒有眼球,不難從動作中得知其明確存在的自主意識,還能識別來人。再次出現的受害者讓他發生了一些混亂,而後胸膛鼓起,準備再一次施展那種吐息。

「呼吸需要封閉的胸腔,來制造負壓。」克拉夫特抬手平舉,一把上弦的手弩對準了那個施法不太需要念咒、但依舊很需要肺活量的家伙,松開機擴。

「你可以在他的胸口看到肋間外肌是如何上提擴大胸腔容積的,這個我們以後會有機會詳細講解,但親眼直觀看到的機會很少。」

那支筆桿粗的小箭扎入充氣未遂的目標,打斷了他的充氣流程,小股孢子從空心箭桿尾部噴出。他堅持著想要繼續,第二支扎在右肺的箭徹底斷絕了這一想法。

「時代沒變,‘施法者’閣下,法術不敵飛失。如果你的主還給了你什麼別的招式,盡管使出來試試吧。」

用這種輕浮的態度對待天父產生了明顯的激怒效果,他掙扎著想從椅子上坐起來,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吼,因為肺部漏氣聲音低落。

覺得還得加道保險的克拉夫特對庫普點頭示意,後者端起絞盤弩,對付護甲的重箭飛出把對方釘在了椅背上。

見反抗沒有希望,珊瑚犄角樣蕈冠昂揚、華麗如祭典主教的軀殼,像傳說中那些瀕死仍踐行教義的聖徒那樣,伸手至胸前,試圖起筆虛畫一個圓環。

一股非常微弱、近乎鼻息般細小氣流的感覺在房間里掃過,無障礙地穿過各種物體,讓克拉夫特聯想到自己的精神器官,只不過這範圍小得多也微弱得多,幾乎感受不到。

似乎是受到莫大的沖擊,虛畫圓環的動作終止,那張鱗蕈覆蓋的臉上剩余部分扭出了某種不明確、但的確可以辨識的「驚訝」表現。

「……」

更微弱的聲音,但這次與之前不同,仍然音調怪異,可能分辨出是正常諾斯語的發育。

「什麼?」沒想到激怒還有帶來意外之喜,克拉夫特謹慎地沒有靠近,豎起耳朵想听清在說的內容,哪怕是咒罵詛咒,也說不定有點用。

「……對他們說,不要懼怕……我報給你們的……」那語句時斷時續,從染病的喉嚨里吐出,卻竭盡所能地發音標準、一字一頓,像準備過很多遍,「是大喜的信息……是關乎萬民的。」

不是詛咒之類的,應該是聖典的某段,他沒能念完,失去支撐的身體垂落下去,頭顱砸在桌面上,菌孤碎散。

克拉夫特與庫普四目相對。

「所以這說的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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