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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劍攮死他

四駕馬車出京都。

眼下在鎮國公府居住的這些人都心知肚明,這一次北上雍州,要比跟隨陳無雙斬殺謝逸塵的那一次更為凶險,面對不知數量究竟有多少的凶悍妖族,再加上多年來對錦繡中原乃至整座江湖都虎視眈眈的黑鐵山崖站在對立面上,行事稍有不慎,任你如何年少有為、修為卓絕,都是個尸骨無存的下場,但是不僅沒有人退縮,反而連出身富貴的許家小侯爺都躍躍欲試。

不是厚此薄彼,而是陳無雙確實覺得,就送女狀元言采苓去雲州百花山莊的這件事而言,沒人比慕容百勝以及祝存良表兄弟兩人更合適,原本是合計著他們兩人正好可以把常半仙跟許佑乾都帶回去,可惜這一老一少兩人像是吃了撥浪鼓一樣,一個比一個搖頭搖得快。

用窮酸書生自言自語的話說,站在他們一者生來富貴、一者多年潦倒的兩人之間,根本不必再費力氣搖扇子。

在昨夜吃過一頓整整六十道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大菜之後,七月二十剛過辰時不久,最終經京都城正北昭勝門魚貫而出的前後四駕馬車,其中坐著的人物跟陳無雙提前的預想區別很大。

走在最後面的一駕馬車出了昭勝門,就轉而折返繞過京都城往南,車廂里除了從觀星樓帶走上百本藏書的女狀元之外,就只有裴錦繡挑出來的一個伶俐丫鬟,負責沿路照顧顏家千金起居,而慕容百勝跟祝存良一個駕車,一個跟隨在車廂外面提劍步行護送。

其余三駕馬車則是徑直往北去。

頭前一駕馬車的車轅上,趕車的照舊還是頭戴斗笠的大寒,寬大車廂里有四個人,身穿黑色團龍蟒袍的年輕鎮國公爺,一襲黑裙長及腳踝的清雅墨莉,酒葫蘆不離手的邋遢老頭以及咯 咯 嚼著炒豆子的許佑乾。

有陳無雙不久前在正南永定門那次大打出手作為前車之鑒,玄武營的親軍侍衛早就得到校尉開門放行的指令,倒是在馬車全部穿過門洞出城之後,不知那些披甲悍卒誰先開口喊了一嗓子,緊接著就是由雜亂很快變整齊的聲音,「恭送鎮國公爺,旗開得勝!」

換了一身親軍偏將裝束的明妍公主站在城樓上,神情復雜,默默目送陳無雙的車駕遠去。

馬蹄揚起來的塵埃喧囂一陣而後恢復平靜,她清晰地听見身旁不遠處,腰板比先前挺直了幾分的老太監輕輕嘆息,一聲之後又是一聲。

對曾任多年內廷首領太監的平公公而言,鎮國公的爵位也好、明妍公主的身份也好,都是司空見慣的不足為奇,他第一聲是嘆陳無雙的命數和膽氣,第二聲卻是嘆李明妍的心思和情緒,如果真能如先帝景禎所願,司天監觀星樓主迎娶了西花廳指揮使,大周接下來的熱鬧或許就會少很多。

明妍公主的行跡,當然瞞不過陳無雙已經開始有了返虛征兆的神識。

年輕鎮國公爺在車廂里伸了個懶腰,皮笑肉不笑地朝向常半仙,揶揄道︰「你這老家伙平日里最是貪生怕死,不去雲州百花山莊安享清福,非跟著公子爺去北境找什麼晦氣?」

邋遢老頭嘿笑一聲,解釋道︰「老夫要是不去這一趟,你能驗證城樓上含情脈脈的那位金枝玉葉昨日所說的秘密是真是假?老夫不得不承認,你這混賬生了副人見人愛的好皮囊,引得天家貴冑都動了春心吶,要不然以皇室李家的德性,巴不得你跟漠北以及黑鐵山崖那些驢草的東西拼個兩敗俱傷,怎麼會舍得把這種事情告訴你?」

墨莉挑開簾子看向窗外,表情有些不自然。

陳無雙坦然握住墨莉的手,不讓心上人有患得患失的心緒,笑道︰「人嘛,難免有獵奇之心。李明妍從小長在深宮里,平生經歷乏善可陳,冷不丁見著我這麼個行事離經叛道的,生出些好奇探究的心思在所難免,不見得就含情脈脈了,我在楚州撕了聖旨的那次,天底下最高興的恐怕就是她。」

墨莉反握住陳無雙的手,十指相扣。

陳無雙繼續道︰「昨日她說的那些,細想起來,應該不是假的。但是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以我現在的本事,就算知道了其中奧秘,想要蕩平黑鐵山崖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飯要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明妍公主在鎮國公府門前所說的秘密,著實讓陳無雙很是震驚。

據她所說,養心殿里藏著一份殘缺不全的陣圖,上面圖文並茂記載著的,正是一千三百多年前司天監首任觀星樓主陳玄素布下的那座鎮壓天下氣運的大陣,一十四件異寶分別在一十四州做陣眼,沈辭雲在天南劍山采去的那柄卻邪古劍,乃是大陣中鎮壓雍州的異寶。

按理說,兩百年前卻邪現世時,大周的氣數就走到了盡頭。

陣法缺了這一件異寶之後,效力所減並非十四分之一,而是足足減退了少說三成,因此凡塵與仙界之間的阻隔也隨之洞開一線,才有了那六位想要攪動天下氣運再度流轉的仙人臨凡。

逢春公不忍蒼生百姓受戰火紛爭之苦,一力斬殺五個半仙人,只有一位的神魂僥幸逃月兌,此後天門好像是再次關閉了,但機緣巧合得了花逢春遺澤的蘇慕仙不放心,所以多年來苦守昆侖,就是想替大好人間守住那一線紕漏。

可惜,大陣中畢竟少了卻邪劍,雍州的氣運逐漸化作一團混沌。

而那位從逢春公劍下逃出去的仙人神魂,也因此才能在雍州氣運中抽絲剝繭為己所用,兩百年來苟延殘喘始終不滅,閻羅君所學的功法之所以與當今世上修士大相徑庭,不出意外的話多半就是那位仙人傳授,從而也或多或少沾染上些許雍州氣運。

但最終受益最大的,應該是另外兩人,前後任職雍州大都督的郭奉平和謝逸塵。

李明妍特意提及沈辭雲還有別的原因,說是解鈴還須系鈴人也好,說是一報還一報也好,既然那位仙人神魂是得益于多年來竊取雍州氣運才苟活至今,那麼想要殺他,用那柄同樣殘存雍州氣運的卻邪古劍,對癥下藥,或許能事半而功倍。

殺閻羅君,也是一樣的道理。

而且,明妍公主言之鑿鑿地斷定,閻羅君絕對不會死在蘇慕仙手里,至于原因,她不肯再透漏半個字,不知道是覺得天機不可泄露,還是她本身也不明所以。

常半仙倚著車廂嘆了口氣,「景禎皇帝身邊,還是有個真正忠心耿耿的人啊。」

陳無雙默然點頭,知道他說的那人就是平公公,想來是景禎皇帝駕崩之前對老太監有過托付,命他看顧好自己最寵愛的女兒,老太監辭去內廷首領一職在外人看來是知情識趣,為元璽皇帝身邊近臣宦官吳廷聲讓路,其實他只是想一心一意完成李燕南的囑托,甚至不惜自身境界衰退,也要讓明妍公主擁有四境修為。

四境七品,至少以後即便京都城鬧得天翻地覆,李明妍流落江湖也還有自保之力。

像這種以自身精純真氣為他人灌頂的事情,盡管有太醫令楚鶴卿在旁相助,平公公所付出的代價也絕非僅僅是境界跌落九品這麼簡單,能暫時保住五境修為,是因為老太監多年來沉澱積蓄的底子太過扎實,但損傷的元氣不可能再通過苦修彌補回來,換而言之,林秋堂推測至多半年,平公公的修為就會跌落至八品,而後是一瀉千里的七品。

不會跌出四境,因為到那個時候,老太監的生機也就到了盡處,唯有一死。

常半仙捋了把稍顯雜亂的花白胡須,沒好氣道︰「老夫帶著許家這小子跟你去北境,不是活膩味了想著死一死試試,而是昨夜趁著月朗星稀起了一卦,卦象上說老夫身在雍州活下去的幾率要比在雲州大一些。你師父那老貨跟誰學的說話說一半,好不容易傳來一封密信,就他娘稀罕筆墨不能多寫幾個字?」

昨夜子時前,陳家三爺收到一只從南疆萬里飛來的信鴿,腿上扎了一個輕巧竹筒,里面紙條上的字跡是出自陳仲平之手,這一點毋庸置疑,上面只有寥寥二十余字,大意是說南疆凶獸早就開始試探性想要越過劍山山脈,好在還未出現實力太過強橫者,各方修士雖有損傷,暫時還能撐得住,不過情況很是詭異。

至于是怎麼個詭異法,陳仲平寫到這里就沒了下文。

陳叔愚挑著油燈翻來覆去把那張紙條看了幾十遍,沒有從行文中找出任何隱晦暗示,只好先後寫了兩封信送出去,一封是回給陳仲平詢問具體情況,另一封是交代身在雲州的玉龍衛副統領錢興去劍山打听打听,到底是什麼事情讓見多識廣的司天監第一高手覺得詭異。

陳無雙一時半會也想不出所謂「詭異」兩個字是指什麼,突然想到劍山結穗人嚴安,那小子或許能知道一二,只是天南地北相隔何止萬里,只能暫且不做理會,先琢磨清楚去了雍州從何處入手,雖然道家有撒豆成兵的玄妙手段,但就算順利找到孫澄音那一直覬覦墨莉美色的家伙,僅憑他跟西河派掌教徐守一,再加上陰山一脈的傳人,也成不了太大氣候。

陳叔愚已經傳令那三千白馬輕騎自行去雍州與樓主大人匯合,省得司天監最後可以一用的力量攪和進涼州難以收拾的爛攤子里,如今涼州的局面比謝逸塵活著的時候更讓人頭疼,郭奉平、柳同昌、楊長生還有出宮之後鴻飛杳杳的李敬威,這麼多人伸手興風作浪,不亂才是他娘的怪事。

在得知這一次連賈康年也跟著陳無雙北上之後,陳季淳出了個主意,讓陳無雙想方設法跟楊長生取得聯絡,或許可以將那位靖遠將軍之前帶回雍州境內的一萬撥雲營收為麾下,如此一來,有白馬輕騎三千精銳,還有滿編的死戰不退撥雲營悍卒,指揮得當的話,未必不能跟漠北那些雜碎有一戰之力。

再者,陳叔愚一大早就以司天監觀星樓主陳無雙的名義寫了第三封信,傳給燕州十一品凌虛境劍修白行樸,希望他能以駐仙山掌門身份登高一呼,號召江湖修士看在天下蒼生份上,去雍州北境助陳無雙一臂之力。

先前陳伯庸坐鎮北境城牆時,駐仙山以八品劍修盧翰堂為首的數十位弟子就曾跟玉龍衛並肩浴血奮戰過,而且洞庭湖上陳無雙與黑鐵山崖顧知恆等人一戰的時候,白行樸也曾親自現身相助過,雖然當時這位實打實的高人沒有顯露身份,但畢竟許佑乾還能算是他半個徒弟,有著幾分香火情。

去年陳無雙先後幾次跟駐仙山弟子發生誤會不假,可平心而論,陳無雙對駐仙山的好感要比越秀劍閣更多一些,在他看來,能稱得上是天下修士門派巨擎的駐仙山,門下弟子個個都是嫉惡如仇之輩,或許有人腦子可能不太靈光,比如那個曾一劍刺傷陳無雙的趙靈琦,但終究瑕不掩瑜。

其實追根究底說到點上,一切的根源還是因黑鐵山崖而起。

駐仙山的人之所以一直追著彩衣姑娘不放,就是因為當年花千川中了天一淨水之毒,心智錯亂中失手屠戮七位駐仙山年輕一代杰出弟子,而後又有長老程雲逸率數十名劍修慘死在百花山莊門外,隨著這一樁懸案逐漸揭開真相,一筆舊賬不能再算在花千川頭上,駐仙山憋了十年之久的火氣,就只好找機會全部宣泄在該死的黑鐵山崖,當然,理由一定要冠冕堂皇且名正言順師出有名。

正邪勢不兩立,孤舟島弟子沈辭雲竟然跟黑鐵山崖妖女彩衣互生情愫,何等令人痛心疾首?

不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駐仙山總歸是確實嫉惡如仇的,絕不會坐視漠北妖族為禍人間,既然司天監新任觀星樓主肯繼承陳伯庸的遺志,想來白行樸是樂見其成的,在大義面前,痴男怨女的小小誤會算得了什麼?

想到這里,陳無雙搖搖頭,似乎是想把所有雜七雜八的念頭都甩到車窗外面,突然冷笑道︰「常老王八蛋,少在這跟我扯東扯西,以為公子爺看不透你的心思?你帶著許家這有錢的小子,是早就打好了算盤,一旦公子爺時運不濟死在北境,這一身氣運不能便宜了旁人,你就另扶•••」

邋遢老頭下意識一縮脖子,而後立刻高聲罵道︰「放你師父的臭狗屁!老夫是什麼人,堂堂十一品卦師,怎麼會有這般為人不齒的齷齪想法?少拿你那缺斤少兩的小人之心,度老夫能納百川的君子之月復!」

陳無雙蔑然嘁了一聲,淡然道︰「有理不在聲高,公子爺又沒踩著你的尾巴,你他娘急什麼?」

常半仙氣呼呼道︰「你他娘才有尾巴!王八蛋,老夫一腔好意,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罵人?」

不用陳無雙再罵回去,門簾外的大寒嘿嘿冷笑兩聲,一截劍身遞進車廂,「少夫人除外,我再听見誰敢罵樓主大人半句,就一劍攮死他!」

邋遢老頭立刻噤若寒蟬,大寒這小子六親不認,說攮真敢攮。

朝陽換夕陽,多歧路,今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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