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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二月初一

閑下來的日子總是過得飛一樣快。

正月里剩下的十幾天,陳無雙說是在感悟蘊養自身劍意,其實多半時間是坐在幽靜的雲水小築院子里默背《春秋》,偶爾才在天色將晚的時候去水潭邊走一走,墨莉極喜歡看天邊絢爛晚霞在清澈見底的潭水里輕輕搖蕩,也喜歡看百花山莊山谷里那條浣花溪兩側的繽紛落英,不是說孤舟島的景致不好,而是以前沒有白衣少年陪在身邊,再好的景色也只是過眼,現在更多的則是走心。

她娘親的修為不高,自從嫁到孤舟島上墨家去,就一步也沒再涉足中土,總是說中土的人都心思很重,書生重名、商賈謀利,執刀用劍的修士和懷瑾握瑜的高官都少有心懷百姓疾苦的,反倒要比滿身銅臭味的商人更為貪婪,一生所求者不是堂皇登天大道,卻總想著名利雙收。

墨莉能感覺得到,陳無雙跟孤舟島她認識的所有同門師兄弟都不一樣,心思的確很重,明明跟自己一般大的年紀,皺眉的次數遠比臉上帶笑的次數多。可是肩上扛著司天監那座高有七層觀星樓的白衣少年,所思所慮從來不是自己的得失,而是大周興衰之變,妄圖憑一己之力挽大廈之將傾,連不經意的輕聲嘆息里,都能听出暮靄沉沉的味道來,尤其是毫無靈氣的一雙眼楮里的死寂,瞧著讓人心疼不已。

陳家幼麟舉世無雙這八個字,外人看著風光無限少年得意,墨莉倒越來越覺得這是陳無雙的無奈自嘲,對于孤舟島萬里迢迢來雲州的許悠等人而言,采劍是自己的事情,得一柄好劍既是福緣深厚天意垂憐,也是修行一道錦上添花的好處;而對司天監的嫡傳弟子來說,卻不能真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尋一柄喜歡的劍,這是陳家的命數使然,也是他自己的命數使然,半點不由人。

二月初一,換了一身桃色衣裙更顯風韻猶存的裴錦繡,第三次來到陸不器這座鬧中取靜的小院子里,除了常半仙笑得猥瑣用兩只冒光的老眼偷偷打量其凹凸有致之處外,任誰都能看出來這位憂心忡忡的四境修士有些強顏歡笑。

廂房里所有閉關修煉的年輕人都走了出來,心知裴長老十有八九是看在司天監嫡傳弟子的面上,才親自在劍山即將開啟之前來一趟,多做幾句善意的囑咐。裴錦繡目光一一掃過面前一眾口稱師叔恭敬見禮的三境劍修,本來是有很多話想要說,又想到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屬于越秀劍閣的,話到嘴邊變成幽幽一嘆,「過了今夜子時,劍山主峰的陣法就能容許你等各自進入,每逢五十年僅有短短三天,越秀劍閣先預祝諸位此去功成、前程無量。」

裴錦繡眼神在涼州散修彩衣身上微微一頓,而後停留在白衣少年含笑的臉龐上,「一寸光陰一寸金,亥時你們就動身去劍山主峰山腳,我會跟其余幾位長老一同主持劍

山開啟,莫要耽誤了時辰,在陣中停留的時間越久,找到好劍的幾率越大。有兩件事,你們認真听好。」

見陳無雙點頭,她繼續道︰「第一件事,劍山主峰的陣法有極強的攻擊性,想要進山需要以自身真氣外放成護體屏障一步一步走進去,只能防御不能還手,否則會被陣法中的威能重傷當場,再無能進去的可能,且這陣法遇強則愈強,三境修為以上者所遇阻力更大,故而四境、五境者無一能入。你等可結伴從一處進入,但走出陣法屏障之後,所處的位置會各不相同,有的仍在山腳、有的卻置身頂峰,莫要驚慌,等成功采到一柄劍或是三天之期結束,自能受陣法力量牽引出山。」

裴錦繡幾句話解釋清楚為何劍山主峰只能容許三境修士進山采劍,後面所說的卻讓谷雨眉頭瞬間擰成一團,照如此說來,她就算跟著陳無雙一起進山,三天時間也不一定能在如此復雜的環境中找到自家公子,好在自己不打算采劍,只能御劍飛行寸寸搜尋。

沒想到裴錦繡接下來所說讓侍女的打算頓時落了空,「第二件事,進山之後不可妄動任何御劍法門,其中無數藏劍皆是無主之物,感應到修士真氣會引發萬劍異動,每逢五十年死在其中的天資卓越之輩都不少,不可不戒。」說到這里她停了片刻,明顯猶豫了一番才繼續道︰「若有人想要動手傷人,只能以尋常本事,進劍山者不可佩劍,卻能攜帶奇門暗器。」

陳無雙立即就明白,裴錦繡後面這些話是說給他一個人听,顯然這位身居越秀劍閣長老之位的女子劍修是听到了什麼風聲,才會如此隱晦的出言提醒,所有人都想得到卻邪劍,想針對人數多達數百的越秀弟子不容易,鋌而走險出手斬殺孤身一人的司天監傳人卻不難。

兩件事交代完,裴錦繡揮手讓其余人各自去準備,卻留下白衣少年一人,道︰「無雙,跟我去水潭邊走走?」墨莉跟谷雨都能猜到對陳無雙青眼有加的她,定然還有其他事情要單獨叮囑,都對此沒有任何異議,倒是常半仙嘿嘿笑著湊上前去,恬不知恥道︰「裴長老,這不解風情的賊小子只會大煞風景,不如老夫陪你散散心如何?」

陳無雙哭笑不得地搖搖頭,道︰「老常啊,我時常為自己不夠無恥而深感遺憾。」裴錦繡這回倒一反常態地沒有惱怒,深深看了邋遢老頭兩眼,輕聲道︰「常老先生,無雙年紀幼小出言不遜,你不要在意,能跟你相交是這小子一大幸事。」

常半仙對這個說法深以為然,下意識挺直腰板道︰「裴長老說的是。」裴錦繡愕然一怔,旋即微微一笑再不言語,當先走出院門朝著水潭方向而去,陳無雙剛要邁步就被邋遢老頭一把拽住,咬牙切齒道︰「你要是敢橫刀奪愛撬人牆角,從今往後休想老夫再幫你一次!」

陳無雙甩開他的手,似笑非笑道︰「橫刀奪愛撬人牆角的另有其人,你要自認為能打得過我三師叔陳叔愚,盡管死纏爛打就是,烈女怕纏郎的道理還用得著我教你?」說罷灑然出門去追裴錦繡,留下瞠目結舌的常半仙呆立當場,良久才回過神來,恨恨吐了口唾沫,「陳叔愚?哼哼,老夫自此算是跟你結下梁子了!」

裴錦繡並沒有走遠,繞過水潭走到陳無雙平日里練劍的那棵水杉樹旁,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道︰「那天我從劍山主峰以東接你回來,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無雙,你不願說也無妨,我能猜到正月初三南疆的動靜即便不是因你而生,也多多少少跟你有關,是也不是?「

少年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在裴錦繡問完就搖了搖頭,「不想說就不說,不用想法子怎麼在我面前糊弄過去。我問這個是想告訴你,瞞得過我,瞞不過十二品的靖南公。」陳無雙詫異地一挑眉,這位裴師叔話里的意思,竟像是更偏向自己一些,道︰「沒想瞞著裴師叔,南疆天地呼應的事,是與我有關,但我也確實不知情。」

這句話陳無雙倒真是說的實情,那場聲勢浩大的天地呼應的確是因他進南疆接引靈氣而生,但當時身處風卷中心大樹上的他絲毫沒有察覺到一絲動靜,到現在還是听谷雨心有余悸地簡單提過幾句那天他們在雲水小築上空所見的情形。

裴錦繡沒有再繼續糾纏這件事,而是突然問道︰「這些年,你三師叔•••過得還好嗎?」陳無雙先點頭後又搖頭,道︰「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來是好的,可日日在森冷的祠堂里不見天日,也說不上過得好。陳家的命從一千三百年前就定下了,好與不好又能如何?不過•••他大抵是不開心的。」

「你或許不知道,二十多年前,我是有機會去鎮國公府的。」裴錦繡沒有嘆息,而是笑得像是見到少年以劍氣幻化出那朵茉莉花來的黑裙少女,只說了這一句就停住,再張口時就仿佛把經年舊事都隨著水面漣漪圈圈散盡,「卻邪跟青霄,你怎麼選?」

一柄劍是為陳家堅持了千年的信念,一柄是為自己鋪就修行的坦途,怎麼選都能說得過去。陳無雙知道,就算自己知難而退,按照裴錦繡的指引去拿了那柄跟青冥劍氣最為契合的天品青霄劍,回了京陳伯庸也不會怪罪他,頂多陳叔愚會在祠堂里唉聲嘆氣。

白衣少年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當即做出選擇,而是鄭重道︰「卻邪劍,絕不能落在外人手里。」裴錦繡目光稍顯迷離,緩緩邁步走到他身前,抬手想要撫模少年臉頰,手伸到一半卻又停住,「你們陳家的少年,個個都是這樣啊。」

世人都知道,司天監陳家這一代人才凋零到令人扼腕,少年只有陳無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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