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一一三章 陳季淳欠下三兩茶

大周景禎朝的第二任首輔楊之清是楚州河陽城人,也是繼承了那位埋在拜相山上的程老大人衣缽的得意門生,若是按照修士的說法,他與當今天子算是師出同門,多年來執掌朝政盡心盡力,雖偶爾有風流之舉但瑕不掩瑜,仍深受天下讀書士子愛戴,無不敬稱一聲楊公。

他接掌首輔之位不久,皇帝陛下就有意將其封賞為侯爵,可楊之清以「公侯爵重、之清功薄」為由堅辭不受,後來得了個忠誠伯的爵位,賞了棟烏衣巷的宅子。

今年的天氣冷得比以往早了些,剛進十一月不久,京都就下起了第一場小雪,五十多歲的楊之清披著厚厚的狐裘大氅坐在書房里,含笑望著棋盤對面愁眉苦臉的陳季淳,道︰「季淳啊,在老夫面前何必還有意藏拙,你可已經輸了兩局了,這局要是再不勝,明日可就得拿三兩青山雪頂來。」

陳季淳苦笑道︰「楊公說笑了,季淳屬實是棋藝不精,何故有藏拙之說?唉,無雙那賊小子臨走的時候偷了不少青山雪頂去,剩下的那些我大哥看得比周天星盤還緊,這可如何是好。」楊之清搖搖頭,忽然伸手把明顯逼得陳季淳求勝無門的棋局抹亂,「你不善謀棋,卻擅謀事,先師程公不止一次跟老夫私下里夸贊過的。」

陳季淳表情微微一滯,抬頭望著面前相隔不足四尺的首輔大人,卻見這位雙鬢花白、鼻挺口闊的忠誠伯嘆了口氣,「季淳啊,方才老夫已讓管家屏退左右,這間書房附近十余丈內沒有隔牆之耳,你不必過于謹小慎微。有些事,我本想著問問鎮國公爺,可•••想來想去,你也住在烏衣巷,往來倒是還方便些。」

陳季淳側耳听了听附近動靜,果然除了窗外落雪聲和屋里暖爐火焰嗡鳴再無其他聲響,隨即將棋盤上的棋子各分黑白,一枚一枚收好,「楊公要問的,下官哪敢不答?」禮部侍郎是三品官餃,自然要在當朝首輔面前自稱下官,可陳季淳的用意卻是表明態度,會對楊之清所問的事情有選擇地回答,而非知無不言。

久經官場沉浮的楊之清哪里還听不出來,語氣更和善道︰「季淳,先師在日就與陳家交情不淺,老夫與鎮國公爺也算心照不宣。這里不是朝堂之上,也不是聖駕之前,你我今日就著棋局說話,不分官職高低,只論年紀長幼,如何?」

他只字不提司天監,搬出已逝的程老大人來說與陳家的交情,不動聲色間就把陳季淳的上一句話頂了回去,又道︰「老夫痴長你幾歲,倚老賣老想問的也不是國事。」說著起身邁步到一旁矮桌前坐定,桌上早預備好了四樣精致小菜和一壺溫在熱水里的陳酒,「就當借酒賞雪,閑談幾句。」

陳季淳無奈收拾好棋子,移步坐到他對面,端起酒

壺先給首輔大人斟滿,而後又自己倒了一杯,低頭沉吟道︰「不談國事•••楊公想知道的,是哪些事?」楊之清顯然早有月復稿,當下也不隱瞞,直言道︰「既然你拿不來三兩青山雪頂,老夫就要問三件事相抵。第一件事,無雙出京,真是只為去劍山采劍?」

當朝文臣之首雖然沒有修為,但對修士的事情並不是一無所知,以他的地位當然知道司天監一千余年的積累堪稱珍藏無數,如果只是為了給陳無雙挑一把劍,根本沒有必要讓那少年冒險不遠七千里路程去一趟雲州,所以他心中一直對此有幾種猜測,得問清楚才能確定。

陳季淳笑著搖搖頭,道︰「要不是那賊小子偷了我大哥的好茶去,三兩青山雪頂季淳也不是輸不起,罷了,總歸還是因他而起。楊公,無雙此去確實是為了采劍,不過司天監也有借此試探各方反應的意思在內。劍山之內藏劍無數,其中有一柄,對大周的局勢至關重要,這事陛下是知道的。」

楊之清暗道一聲果然如此,他皺起眉來,想不通的是天下劍修不計其數,名劍神兵他也听說過幾把,一柄劍就算再珍貴,怎麼可能對大周局勢有所影響,還被司天監認為是至關重要。稍微思索了片刻,問道︰「無雙有把握拿回那柄劍?」

陳季淳雙手拈起酒杯輕輕跟他一踫,送到嘴邊一飲而盡,這種一兩的小瓷杯多數是產于江州,文人雅客們最是喜歡用來設宴對飲,一口溫酒順著咽喉流下,登時驅散了幾分寒意,「沒有把握也總得試試才好。楊公想來已經听說,靖南公爺不久前踏足了十二品境界,若是那柄劍最終被越秀劍閣所得,于司天監甚至于大周,都不是好事。」

大周一共有兩位世襲罔替的公爵,陳伯庸偶爾還會上一次早朝,可任平生遠在雲州,朝堂上多數官員只听說過他的名字,也從來都沒有見過面,楊之清早年倒是跟隨程老大人去雲州的時候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印象里那位統領越秀劍閣的五境高人不像是個修士,反而一身儒雅的書卷氣,看起來更像是朝堂穿紫的重臣。

劍山山脈阻擋南疆凶獸的事天下百姓婦孺皆知,不算是什麼秘密,不過楊之清身為當朝首輔,所知的必然要比尋常人更多一些,听陳季淳提到靖南公,不由臉色微微一變,道︰「哦?這麼說,陳家是懷疑那位公爺有不軌之心?」

靖南公的重要性比之首輔也不差分毫,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來說,世代看守劍山屏障、阻礙十萬大山凶獸北上的越秀劍閣比司天監的功勞還要大。所以楊之清在最早得知任平生晉升十二品修為時老懷大慰,還曾在朝堂上當著天子和百官的面說過一句南疆自此無憂矣,沒想到在陳家看來,這不僅不是無憂,反而是不小的憂患。

「季淳自從入朝為官,蒙陛下皇恩浩蕩忝居禮部侍郎之位,就很少再插手司天監的事務。楊公日理萬機,對修士門派所知畢竟不太詳細,您府上的護衛中,有一位就是越秀劍閣的人吧?現在是否已經告假回了雲州?」陳季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兩句。

楊之清若有所思地夾了口菜,緩緩點頭道︰「老夫家中的護衛有二十一人,確實有一個是出身越秀劍閣的三境劍修,多年來忠謹行事,出力不少。半個多月以前說是雲州老家有長輩亡故,這種盡孝的事豈能阻攔?」

不論是朝堂穿紫的重臣高官,還是剛剛就學的稚童,讀書人對孝道總是極為推崇,認為百善莫過于孝、萬惡莫過于婬,大周甚至把孝作為考量臣子的一重標準來看待,那修士回鄉奔喪為由告假,身為百官之首的忠誠伯自然不能拒絕。

陳季淳輕笑一聲,道︰「劍山開啟在即,只有三境修士才能進入采劍,越秀劍閣召回門下所有三境修為的弟子進去,人數多了能拿到那柄劍的把握相應就更大。楊公,您猜靖南公會不會也知道那柄劍能夠影響大周的江山穩固?」

楊之清悚然一驚,盡管他想不通區區一把劍怎麼可能對大周的局勢有影響,但他信得過司天監的判斷,而且陳季淳這回換了個說法,直接提到了大周江山穩固,其語氣雖平淡,話里的分量卻重到無以復加。

既然司天監知道那柄劍,靖南公就不可能不知道它的重要性。這樣的一把劍,越秀劍閣明顯是勢在必得,如此說來,任平生的用意和居心就不能不讓人懷疑了。楊之清猶豫著問道︰「既然這樣,那為何越秀劍閣不找個理由隱瞞下來劍山開啟的事情,只有他一家悄然進山采劍,把握不是更大?」

陳季淳端起第二杯酒,卻道︰「我听說楊公近些年在朝堂上提攜進六部的官員中,絕大部分都是政見與您不合的,其中還有一位斥責您用人不明、支持安北侯爺的年輕人,現在應該是在兵部任職吧?」

楊之清立即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身居首輔高處不勝寒,他早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所以近些年來才有意提拔了一批跟自己意見相左的官員分任六部,為的就是不在朝堂上造成一家獨大的局面,從而引起帝王心術的猜忌,否則就算再赤誠為國,也難免會成為眾矢之的。

越秀劍閣如果真要找借口隱瞞下劍山開啟的消息來,恐怕即刻就會成為司天監、駐仙山、白馬禪寺等大大小小數百修士門派眼中的仇寇,這顯然不是已經動了心思的靖南公所希望看見的結果。

「楊公,我這可就算還了一兩青山雪頂了。剩下的二兩,您想怎麼抵?」陳季淳就此把話頭止住,第二杯酒還端在手里沒喝。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