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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彗星隕落,將軍動心

七月初三。

從井水城官衙門外抬頭看去,以往星漢燦爛的涼州夜空好像蒙著一層薄霧,一彎最為大周詩家推崇的殘月暈開大片淒迷光圈,神情淡然的楊長生探手從背後摘下一桿短槍,以尖銳到猶勝箭簇的槍頭,在身前虛空中隨意指指點點。

如果不是從頭到尾盯著他的動作仔細探究,沒有人會發覺他是拿槍頭做筆鋒,在不留任何一絲痕跡的夜色中寫下三個字,第一個字是單,而後是陳,最後是筆畫最為繁復的謝。

陰風谷那個滿身陰鷙氣息的八品邪修在回官衙與他擦身而過時,壓低聲音說過簡短兩句話,有個在雍州城開棺材鋪的單姓老者,想在城西鐵匠鋪跟他這位撥雲營營官見一面。

楊長生後來靜靜回想,他跟去年夏天只身一人前來投靠大都督的馮秉忠見面次數不少,但從來沒有私底下說過話,至多就是走個對面避無可避時互相點點頭,談不上什麼交情不交情。

當時馮秉忠的表情很微妙,有幾分不太明顯卻又掩飾不住的緊張,也有幾分希望自己能跟他心照不宣的期冀,可見此人說話時的心情極為復雜,久在邊軍中為將,見慣了突發狀況的楊長生神色很是漠然,甚至沒有表現出來一絲錯愕。

馮秉忠也許是不敢在謝逸塵眼皮子底下太過張揚,說完並未停住腳步等他的答復,似乎把這句話帶到就算大功告成,匆匆錯身進入被撥雲營將士團團護于居中的官衙。

楊長生在官衙大門街面對過的一處牆角,摞了幾塊青磚坐下,眉頭微蹙,默然想了整整一個時辰之久。

在雍州城開棺材鋪那位姓單的老者,跟楊長生的父親是過命的交情,當年統領北境邊軍抵御妖族的雍州都督還是郭奉平的上一任,所以謝逸塵或許能打听到楊長生先父的後事都是由那姓單的瞎眼老頭一手操辦,卻不知道兩人之間的諱莫如深的淵源。

楊長生很清楚,他父親臨終之前要他今後事之如父的單正康,除了曾是邊軍老卒之外,還有個更鮮為人知的顯赫身份,司天監玉龍衛副統領。

馮秉忠帶來的那兩句話壓根就不用費心去判斷真偽,因為以他對單正康的了解,瞎眼老頭歷來城府過人、行事尤為謹慎,那位去年才從西南肅州遠來雍州城謝家府上效命的邪修,絕對不可能查到什麼蛛絲馬跡來設局誘他,何況,就算馮秉忠真抓住了什麼對他不利的把柄,鬧到明面上去,謝逸塵也必然會選擇相信楊長生。

既然不用懷疑真偽,那就說明馮秉忠確實是替人傳話。

楊長生心里隱隱有個猜測,他不信要在那家鐵匠鋪子跟他見面的會是單正康本人,倘若那瞎眼老頭再年輕個十幾二十歲,他絲毫不會質疑玉龍衛的副統領能潛入重兵駐守的井水城,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七十余歲的風燭殘年,就算潛入城中,還能做成多少事情?

楊長生嘆了口氣,那人既然能以單正康的名義相邀,十有八九就是司天監的人了。

再者,那位洞庭湖上斬玄蟒的無雙公子,眼下可就在涼州境內,少年輕狂,他有膽子潛入井水城。

說實話,楊長生乃至整整一萬人編制的撥雲營,都不是心甘情願跟著謝逸塵起兵造反,倒不是說這些從未見過景禎皇帝龍顏如何的悍卒一心死忠大周王朝,而是對他們而言,跟妖族雜碎廝殺而陣亡在北境城牆之外,才算是大好男兒死得其所。

舍下北境城牆不管,轉頭將手中長刀揮向郭奉平的平叛大軍,總歸心里有個同室操戈的芥蒂。

之前楊長生就暗自有過揣測,柳同昌帶兵往東去取溱川城,卻把邊軍中戰力首屈一指的撥雲營留在井水城駐守,說不定就是謝逸塵察覺到他營中這一萬素來視死如歸的悍卒心有旁騖的緣故。

楊長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是不願意以後在史書上落個反叛的罵名,可平心而論,謝逸塵對他也算是多年厚待,若不是念及一個知遇之恩,他恐怕早就去找大都督請辭,要帶著麾下袍澤回返北境城牆,為天下百姓抵御妖族入侵了。

他私下里旁敲側擊問過柳同昌幾次,想知道大都督是不是早跟漠北那些雜碎達成了某種協議,可每次柳同昌都避而不答,反而冷冰冰勸他不該問的不要多問,邊軍的規矩說到底就只有一個,軍令如山。

楊長生平日里就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他今日的舉止倒沒有引起官衙里進進出出的人注意。

午後過了未時,楊長生忽然听見有一陣急促馬蹄聲由遠及近,不禁皺著眉頭起身循聲看去,整個人蓄勢待發,城中處處是邊軍將士,不該有人縱馬疾行才對,而且瞧這意思,騎馬那人分明就是往官衙方向而來,一旦察覺有異,楊長生手里那桿短槍就會立時如利箭月兌弦。

百步之內,楊長生有把握一槍刺穿任何四境以下修士的咽喉。

「楊將軍莫要攔我,公子危急,我要盡快面見大都督!」

有百步取人咽喉之能的楊長生自然目力極佳,听到那聲急切的呼喊,他已經認出面色焦急騎馬而來的那人,正是投靠謝逸塵兩三年之久的一位瘸腿修士,區區三境的修為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但是似乎這瘸腿修士還有其他異于常人的本事,所以才被一直養在謝家府上。

「門前下馬!」

楊長生一聲喝令,那瘸腿術士知道他是撥雲營殺氣最重的營官,不敢怠慢無禮,離著官衙門口還有三四丈距離,就吁停這匹從城門守軍處借來的馬匹,慌慌張張翻身下馬,稍帶歉意拱了拱手,作勢就要一瘸一拐快步進門。

楊長生身形驟然橫移,攔在他面前,冷然道︰「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顯而易見,錯愕中隱隱帶著幾分驚懼的瘸腿修士沒想到楊長生會將其攔下,目光連連閃動,下意識退了半步站穩當,支支吾吾問道︰「楊•••楊將軍,這是何意?」

楊長生蔑然看著他臉上神情變化,冷笑道︰「你從哪里來?」

瘸腿術士側身一指南面,「在下剛從南門進城,這匹馬也是從南門守軍處借來,事關蕭蕭公子安危,片刻耽誤不得,還請楊將軍通融!」

嘴上這是早就合計好的說辭,瘸腿術士心里暗自慶幸,好在是听了那位無雙公子的周密安排,讓西河派手段莫測的掌教道士先把他悄然送出城去,再從南門進城,用無雙公子的話說,要想讓人信得過,做戲得做全套才好。

听到謝蕭蕭的名字,楊長生挑了挑眉,沉聲道︰「說清楚些。」

瘸腿術士臉上的焦急神情越來越重,倒不是因為他真擔心謝蕭蕭,那兔兒爺落在陳無雙手里,已然是個必死無疑的結局,他是怕言多有失,會讓這位殺氣充盈的將軍看出端倪,畢竟在他之前返回官衙的馮秉忠多半已經把陳無雙的話帶到了,他有些拿不準楊長生態度。

咬了咬牙,瘸腿術士索性按照事先商議好的說法坦言相告,「前些日子,我與屈前輩等人跟隨蕭蕭公子去做一件大事,生擒了對司天監陳無雙極為重要的幾個修士,據說其中就有陳無雙的妾室和沒過門的正妻,蕭蕭公子想著•••想著•••結果被及時趕到的陳無雙壞了好事,屈洵前輩等人皆已死于非命,就剩在下仗著些奇門術法僥幸月兌身,跟蹤他們數日,得知蕭蕭公子還活著,這才敢回來稟告大都督•••」

楊長生心下波瀾頓生,眯起眼楮深深看了他三息時間。

正當那瘸腿修士忐忑不安到甚至在考慮退路的時候,卻見楊長生閃身讓出一條路,「去吧。」

瘸腿術士松了一口氣,拱手道謝,扔下那匹馬不管不顧,徑直快步走進官衙。

楊長生緩緩走回街面對過的牆角坐下,低著頭默然不語。

在雍州城臭名昭著的謝蕭蕭是個什麼德性,他再是清楚不過,且光憑江湖上那些有關于陳無雙的傳聞,就不難判斷這位新任不久的觀星樓主也不是個好惹的,兔兒爺敢搶了他的妻妾,這種恥辱任憑是誰都難以容忍。

陳無雙請旨遠赴涼州,連江湖上的游俠兒都能猜到他是針對謝逸塵而來,再加上謝蕭蕭這一檔子奪妻之恨,謝家與司天監之間就完全沒了轉圜余地,說是勢同水火也不為過。

如此看來,讓馮秉忠帶話給他的那人,應該就是那位年輕觀星樓主。

只是究竟要不要去見他一面,楊長生目前還難以下定決心。

進了官衙的瘸腿術士如同泥牛入海,不僅再無聲息,似乎整座官衙都波瀾不驚。

直到夜深,倚著冰冷牆壁仰頭怔怔出神的楊長生,看見一顆光芒極盛的碩大火紅彗星從北方天際墜落,才驚訝莫名地站起身來,雙手攥拳,十根手指關節  作響。

軍中為將者,或多或少都懂一點夜觀星象的門道。

那顆劃過夜空的彗星,是有將星隕落。

楊長生幾乎是瞬間就猜到了那是誰,喃喃道︰「當年劍氣橫天下,君星一夜隕故里•••」

愣了許久,官衙里開始有了嘈雜聲響,有人快步往來行走,有人厲聲急促傳令。

楊長生深吸一口氣,目光深邃看了眼官衙大門,決然轉身,身形隱入城中房屋錯落的陰影之中。

就為陳家老公爺寧死不退,他就有理由去見陳無雙一面。

前任觀星樓主如此,想來那位舉世無雙的陳家幼麟,也不會讓他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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