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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塵埃落定

單蓉接過慕容百勝手里的瓷瓶,輕聲叩門。

已經听見外面動靜的陳無雙長長吐出一口氣,開門把單蓉讓進屋里,扯起嘴角露出幾分安心的笑意,平靜的語氣中壓抑著滿腔無處發泄的怒火,「煩請嬸子先替我照料墨莉和小滿。」

魁梧女子立即答應,斷然道︰「公子放心,我寸步不離。」

陳無雙嗯了一聲,抬腿用腳尖將雙劍修士範元孝的尸身挑出房間,然後提著那柄劍身透亮不沾血跡的焦骨牡丹緩緩走出,凝為實質的神識瞬間呼嘯如浪潮般遠遠散開,那道湛藍劍光確實是許久不見的沈辭雲,懷里攬著彩衣一路疾行。

略作沉吟,陳無雙就認出了沈辭雲身後那些追兵其中幾人的氣息,從御劍術上來看,其中一道碧綠劍光正是駐仙山的松風劍訣所化,好在青衫少年已經感知到賀安瀾、馬三爺等人的熟悉氣息,正奮力朝驟雨莊而來。

陳無雙冷聲一哼,轉頭交代道︰「存良,你去看好那狗日的兔兒爺,不用管這里的事情。」

祝存良點點頭,噙著一絲冷笑回身朝遠處走去,剛才他給謝蕭蕭止血時就探查過他傷勢,胯下該有的東西已然被劍氣炸成血肉模糊,失了一條右臂,也許是真應了禍害活千年的那句老話,兔兒爺很是命大,那由後心刺入的一道劍氣竟險險擦著心脈而過,並未傷到他髒腑,只要止住血就死不了。

眾人紛紛躍上屋頂朝東北方向看去,驟雨莊上頃刻間騰起來的強橫修士氣息,逼得沈辭雲身後追兵的速度為之一緩,陳無雙最後一個躍上高高圍牆與五境刀修厲掌櫃並肩而立,深吸一口氣,揚聲喚道︰「辭雲!」

被追得幾乎無路可逃的青衫少年始料未及,竟然會在狼狽至極的局面中柳暗花明,咬緊牙關以體內所剩不多的真氣催持著古劍卻邪全力沖刺,近三百丈距離眨眼間一抹而過,湛藍劍光終于落在離賀安瀾不遠處的屋頂上。

本該身輕如燕的八品劍修,愣是重重踏碎十余塊質地堅硬的青瓦,才踉蹌穩住身形,扶著懷里咬著嘴唇不肯抬頭的彩衣,悲聲道︰「師父•••」

以陳無雙神識之強大,立時就察覺到原本論真氣之雄厚遠勝于尋常八品修士的沈辭雲,體內連丹田帶經脈已經到了接近油盡燈枯的淒慘地步,可想而知,帶著彩衣躲避那些修士追殺的這一路走得多麼艱難險阻。

碎瓦稀疏墜地。

陳無雙身形如長空雄鷹般由圍牆飄飛到那棟房屋頂上,不由分說塞給沈辭雲一個裝著丹藥的羊脂玉瓶,後者想也不想立刻拔開塞子倒進嘴里幾顆,若是沒有丹藥及時滋潤周身經脈,這種真氣耗盡對身體帶來的損傷雖不至于元氣大傷,但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的溫養才能完全恢復如初。

年輕觀星樓主傲然擋在青衫少年與彩衣身前,焦骨牡丹上迷蒙青光驟然在沉沉夜色中盛放,朗聲喝道︰「看在白行樸前輩曾于我有舊恩的份上,駐仙山弟子若是肯就此退去,公子爺可以當今夜沒見過你們,如若不然,生死莫怨!」

洞庭湖上,駐仙山那位十一品凌虛境的掌門真人白行樸,曾出手一劍重傷黑鐵山崖五境修為的獨臂顧知恆,也正是因為如此,沈辭雲才一路只是奔逃,而始終不肯還手。

「青冥劍訣!是陳無雙!」

所謂人的名、樹的影。

那數十追兵中有人認出了口氣極大的少年,正是如今偌大江湖上聲名鵲起且與日俱增的司天監新任觀星樓主,頓時不敢再輕易上前,何況,這座不起眼的莊子上除了陳無雙之外,還有一位罕見至極的五境刀修虎視眈眈。

不等上前扶住沈辭雲的賀安瀾和許悠出聲詢問,服下丹藥之後的沈辭雲就悲切道︰「師父,彩衣中了毒•••」

從那道湛藍劍光落進驟雨莊之後,就始終面帶驚疑盯著彩衣看的邋遢老頭猛然心頭一震,驚駭失聲道︰「天一淨水!」

一言既出,萬籟俱靜。

陳無雙艱難地轉過頭,連已經恢復力氣走出房間的墨莉都沒注意到,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

常半仙平日里渾濁不堪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

沈辭雲澀聲道︰「常前輩說的沒錯•••彩衣她•••中了天一淨水之毒•••」

年輕觀星樓主身形微晃,喃喃道︰「怎麼可能•••」

江湖近千年來第一次听說天一淨水這個名字,是因為當年沈辭雲懷有身孕的娘親、白衣判官沈廷越的愛妻身中此毒,當時三大神醫之中,景禎朝太醫令楚鶴卿、國師空相神僧先後出手都無計可施,時隔六七年之久,再中毒的就是蘇慕仙膝下二弟子花千川。

如今隨著陳無雙心里很多謎團都抽絲剝繭地解開,他已然確信這些陳年舊事都是出于黑鐵山崖的謀劃,就是為了要斷絕蘇慕仙的弟子傳承,可彩衣就是黑鐵山崖的人,她怎麼會中天一淨水之毒?

數十道各色劍光懸在驟雨莊上空,良久,為首的駐仙山七品劍修終于還是出聲打破了沉靜,遠遠朝陳無雙等人拱了拱手見禮,道︰「無雙公子,天下正道修士同氣連枝,我等本也不願與孤舟島沈辭雲為難,只要他肯交出那黑鐵山崖的妖女,或是將其斬殺,我等立刻就此離去,不傷和氣。」

眼下的形勢似乎根本不容陳無雙多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焦骨牡丹上的青光開始明滅不定,轉回頭冷笑道︰「我師父曾經說,行走江湖或是身在朝堂,面子從來都是只能靠自己一點一點掙出來,不能指望別人給,以前我是不信的。公子爺今天很想見識見識,你們打算怎麼傷和氣。」

先前說話那人短暫一愣,皺眉道︰「那是黑鐵山崖的妖女,無雙公子身為司天監觀星樓主,身負監察天下修士行止之責,正該除魔衛道!」

陳無雙點點頭,「我知道。」

可話音剛落,這位年輕觀星樓主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冽起來,「那又如何?!」

這一聲絲毫不給正道巨擎駐仙山留情面的厲喝,瞬間將驟雨莊左近一切嘈雜聲響全部死死壓制。

圍牆上沉默不語的那位十品境界的客棧掌櫃有些動容,低聲嘀咕道︰「這小子的脾氣,不學刀實在是可惜了。」

這句話正巧被常半仙听見,一襲蟒袍的邋遢老頭憤而轉頭,「放你娘的屁!」

厲原登時愕然,堂堂五境高人當著這麼多江湖修士的面挨了罵,要是忍氣吞聲吧,臉上委實掛不住;有心要出手給常半仙一個不輕不重的教訓,讓他引以為戒吧,又顧忌當年曾受過此人恩情,左右為難,一副被尿憋得局促不安的神情。

在當世唯一的十一品卦師看來,要不是當年修為不濟,實在搶不過陳仲平那厚臉皮的老匹夫,以陳無雙的脾性和天資,學刀學劍,都不如學他卦師一脈的本事,不過現在木已成舟為時已晚,轉念細細一想,絕代劍仙逢春公的血脈後人入主司天監,也是好事。

駐仙山那名四境劍修有些騎虎難下,他知道在劍山開啟之前,同門師妹趙靈琦等人就因一場荒唐誤會與司天監結下過仇怨。

後來天機子陳仲平親手一劍重傷八品境界程雲逸、廢了趙靈琦一身修為,而後盧翰堂等人又馳援死守北境城牆的陳家老公爺,勉強算是維持住司天監與駐仙山表面上的一團和氣,所以此時他著實不敢輕易再次挑起兩家之間的爭端。

「請無雙公子給個說法,為何司天監和東海孤舟島,都要如此包庇黑鐵山崖的妖女?」

陳無雙渾身氣機下沉,屋頂上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巨大蜘蛛頃刻布下大網,所有青瓦都在同時出現明顯裂紋,  有聲,「公子爺如何行事,何須給你們一個說法?」

那位四境劍修再也壓不住心里火氣,怒目而視道︰「你•••」

雖未完全恢復修為,卻一直都在往沈辭雲體內渡入真氣的賀安瀾眉頭一皺,若是由著陳無雙的性子僵持下去,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恐怕就會讓駐仙山、司天監以及東海孤舟島之間,再無轉圜商量的余地可言,沉吟著上前一步道︰「在下孤舟島賀安瀾,辭雲正是劣徒,見過諸位。」

駐仙山弟子領餃的那數十位修士在沒徹底撕破臉之前,誰也不敢無禮怠慢,紛紛拱手還禮,先前說話的那名四境劍修更是恭恭敬敬口稱師叔。

賀安瀾從容上前,一派謙謙君子風度,淺笑道︰「賀某不才,近十年來一貫少有踏足大周江湖,見識淺薄了些,竟認不出除去駐仙山幾位高足,諸位是何門何派。」

不得不說,一身素淨月白長衫的賀安瀾,氣派尤為讓人心折。

一時間,當空而立的數十名修士爭先恐後開口自報家門,有的是出身天嵐劍宗這等稱不上二流的劍修門派,有的則干脆是涼州境內的自詡正道的散修。

陳無雙嗤笑一聲,便是司天監真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也不是誰都能上來踩一腳的存在。

一南一北兩座觀星樓,就是沒穿蟒袍的觀星樓主底氣所在。

賀安瀾點點頭,和聲解釋道︰「聖賢有雲,不知者不罪。非是司天監與孤舟島有意包庇黑鐵山崖修士,而是劣徒辭雲與這位彩衣姑娘互生情愫時,並不知道她出身于黑鐵山崖,且不提民間有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的俗話,劣徒剛才所言,諸位想必也听得清楚,而今彩衣姑娘身中曠世奇毒天一淨水,此物與觀星樓主無雙公子、劣徒辭雲關系匪淺,實在不能將彩衣姑娘交給諸位處置。」

不只這番話有理有據,平心而論,跟在駐仙山弟子身後一路追殺沈辭雲的那些人,一見這座莊子上有五境刀修坐鎮,氣勢就先弱了幾分,再等看清還有新任不久的觀星樓主陳無雙在此,就已經開始暗自萌生退意。

虎老雄風在,天底下除了蘇慕仙,哪還有散修敢跟司天監結下梁子?

要知道,那位自稱天機子的陳仲平,可是出了名的既不講道理、又不肯吃虧,當年連身居國師之尊的白馬禪寺空相神僧都敢堵著宮門大罵兩個時辰,涼州所有的修士加起來,也不如那一個老和尚在江湖上的分量重。

駐仙山那位四境劍修默然片刻,他確實從剛才沈辭雲跟賀安瀾的簡短兩句對話中听清楚了,難怪那黑鐵山崖的妖女一路不肯自己御劍,而是跟個累贅一樣由沈辭雲拼力帶著御劍,原來是中了天一淨水這樣世間幾乎可稱無藥可解的奇毒。

如此一來,即便今日殺不了她,只怕以她僅剩不多的壽命,也休想再生波折,不如索性賣給陳無雙和賀安瀾一個人情,日後再見面的話總歸不至于因怒生恨,于是點點頭,沉吟道︰「黑鐵山崖還有個會用毒的蛇蠍女子,在涼州境內。」

沈辭雲冷哼一聲,「我不知道柳卿憐在哪里。你們要找她、要殺她,各憑本事,與我無關!」

自打在洞庭湖那場官賣上意外結識沈辭雲以來,陳無雙還是頭一回見他這般憤怒,而且馬三爺曾提過幾句,那柳卿憐和彩衣都跟孤舟島的青衫少年在大漠待過一段時日,辭雲如此態度,也許彩衣所中的天一淨水與姓柳的女子月兌不了干系。

想到這里,陳無雙陡然心中一涼。

難不成是往昔舊事時隔多年再度巧合重演,柳卿憐是要施毒謀害沈辭雲,卻不想這命運多舛的青衫少年有離恨仙丹藥力護身,百毒不侵,所以反而出乎意料地殃及與他形影不離的彩衣姑娘?

賀安瀾靜靜看了沈辭雲片刻,仰頭面對那數十位如黑雲壓城的修士,語氣堅定道︰「劣徒辭雲從六歲那年拜師孤舟島,是賀某看著長大的,從來不會謊言騙人,他說不知道諸位要找的柳卿憐在哪里,就一定是真不知道。」

駐仙山那位四境劍修或許心里還有懷疑,但很明白再僵持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嘆了口氣,朝賀安瀾與陳無雙默然拱手,而後揮手領著那浩浩蕩蕩的一片燦爛劍光,就此遠去。

「無雙•••」

徹底放下心來的沈辭雲剛要開口細細敘說事情始末,就被陳無雙擺手打斷,「天一淨水的事情我能猜到大概,辭雲你且稍候,我今夜還有個人沒來得及處置。」

青衫少年早就看見了驟雨莊內一片狼藉,發覺滿地尸體中只認識曾在浣花溪邊有過一面之緣的八品刀修屈洵,不像有司天監或是大漠馬幫的損傷,追兵又咄咄逼人,才沒來得及詢問情況,點點頭扶著彩衣從屋頂躍下,許悠這才上前輕聲解釋。

「祝存良!」

陳無雙一聲呼喚,那位不太喜歡說話的三境修士很快就拖著滿面驚恐的謝蕭蕭從遠處走來。

祝存良咧嘴無聲一笑,輕輕拋給墨莉一柄通體白玉雕刻而成的精致小劍,正是孤舟島弟子用來明示師門以及作儲物之用的信物,在屋里換了一套衣裳的墨莉接在手里,小心翼翼系在腰間,百感交集。

陳無雙輕飄飄躍到墨莉身邊,柔聲道︰「是我動手,還是你動手?」

墨莉厭惡地瞥了一眼已然淪為階下囚的兔兒爺,「殺他,會髒了你我的手。」

陳無雙點點頭,和煦朝旁邊的單蓉一笑,「嬸子,這件事交給你才妥當些。」

魁梧女子會心一笑,「公子跟少夫人只管放心,把這王八蛋帶回楊柳城,不割盡三千刀才放他去投胎的話,只管唯我是問。」

陳無雙嗯了一聲,扭頭朝西側圍牆上看去,那位十品境界的刀修卻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終于等到一切平息的許家小侯爺可憐兮兮模著肚子,「陳大哥,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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