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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卦象難測歹毒心腸

夜色沉沉,風聲咻咻。

一襲月白長衫溫潤如玉的賀安瀾騎在馬背上若有所思,身側吊兒郎當輕聲哼著小曲的年輕劍修,正是修為境界在東海孤舟島年輕一代弟子中堪稱翹楚的許悠,護衛著前後兩駕馬車,順著官道繞過一座不知名的小山,越過楚州、涼州邊界。

這兩駕緩緩前行的馬車如果掀開門簾,就算是走在京都城中也能夠讓見多識廣的路人瞠目結舌,車廂之中居然各有一位身穿江牙海水團龍蟒袍的大人物。

一者著白底繡銀龍,另者著黑底繡團蟒。

搶了景禎皇帝隨賜婚聖旨御賜給陳無雙的白色蟒袍,歪坐在車廂里的邋遢老頭拎著酒葫蘆不住唉聲嘆氣,手中六枚大周開國銅錢承天通寶嘩啦啦清脆踫撞,越往北走,常半仙心里就越是覺得不踏實,偏偏卦師一脈的祖師爺好像不願庇佑涼州,算出來的卦象凌亂不成章法。

在眾人決定從雲州應陳無雙之邀北上之前,常半仙就在百花山莊那座觀星樓的七層上鄭重起過一卦,興許是大周氣運將盡、天下紛爭已起的原因,卦象尤為晦澀不明,只能看出此行去涼州于女子不利。

至于到底于誰不利,又怎麼個不利法,常半仙跟愛徒林霜凝面面相覷,一老一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讓本就覺得師父那一套本事沒什麼了不起的林霜凝,更是有了揶揄邋遢老頭的話柄。

當徒弟的算不出來情有可原,自稱當世碩果僅存十一品卦師的常半仙,可就屬實有些臉上掛不住。

權衡之下,除了非去涼州不可的墨莉,跟代替陳無雙穿了黑色蟒袍出京的小滿之外,常半仙勉力將曲瑤琴在內的所有女子都留在百花山莊,甚至不知說了些什麼,竟然把擔心血脈後人陳無雙安危的花扶疏都勸住,隨行就只有孤舟島賀安瀾四人,以及半路偷偷追上來鬧著要去見見世面的許家小侯爺。

听嘆息聲听得厭煩的許佑乾撇了撇嘴,剛掏出一大把炒豆子想要嚼著解悶,就被同乘一駕馬車的常半仙劈手奪了去,敢怒不敢言的小侯爺只好一報還一報,搶了邋遢老頭的酒葫蘆,擰開塞子喝了一口,卻被辛辣的燒刀子嗆得連連咳嗽。

斜瞥了他一眼的常半仙嘎 嘎 嚼著豆子冷笑,「小子,教你長個記性,老夫的酒是誰都能喝的?」

許佑乾訕訕擱下葫蘆,挑開窗簾往外看去,馬背上賀安瀾的背影極為挺拔,許悠不知道從哪里摘了片窄長柳葉抿在雙唇之間,嗚嗚咽咽吹著一曲很是哀婉的調子,他剛想放下窗簾探身鑽出車廂透口氣,就听見常半仙低聲嘟囔,「想不到另一個姓許的小子,還有吹喪喚魂的手藝。」

邋遢老頭刻薄挖苦人的本事絕不次于陳無雙太多。

小侯爺撲哧笑出聲來,眼珠一轉就打消了出去透氣的想法,又模出一大捧炒熟之後撒了鹽的豆子殷勤遞給常半仙,討好道︰「前輩喜歡吃,就都拿去,這東西嚼著下酒最合適不過。」

常半仙登時警惕起來,狐疑地看著他,皮笑肉不笑道︰「有屁就放,老夫無功不受祿!」

聞言一窒的小侯爺不禁暗暗月復誹,無功不受祿?

那你個老叫花子憑什麼功勛,得了這身大周王朝千余年來獨此一份的白底蟒袍?

「瞧您老這話說的,多想了不是?當晚輩的孝敬您些不值錢的吃食,哪有什麼心思。」小侯爺順勢使了一手欲擒故縱,說著話就作勢要把那捧入口脆香的炒豆子收起來。

覺得這東西確實下酒極為合適的常半仙果然將他攔住,兜起蟒袍衣襟一粒不剩地接過來。

許佑乾這才嘿笑著往他身邊湊了湊,低聲問道︰「前輩,依您老看,先前在雲州觀星樓上算出來此行于女子不利的那一卦,會應在墨姐姐身上,還是小滿姐姐身上?」

邋遢老頭含糊哼唧幾聲,又嘆了口氣,道︰「問這話有什麼用處。一個是陳無雙沒過門的正妻,一個是已經有了名分的妾室,應在哪個身上那混賬小子能願意?老夫知道你的心思,無非是想著能立個什麼拿得出手的功勞,好替許家在陳無雙面前爭個臉面,眼下涼州眾多修士魚龍混雜,你自己能不能保住命還兩說,好在你爹還有別的兒子•••」

常半仙越說越不著調,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小侯爺只好悻悻鑽出車廂,跟一路上充當車夫的孤舟三境劍修閑聊,放眼看去,夜色中剛進涼州境內的景象並不如何荒涼,與楚州相差不大,再往北走才能看出區別。

另一駕馬車里坐著的墨莉心急如焚,從出京以來這些天就一直沒有陳無雙的消息,也不知道孤身一人的少年有沒有順利抵達提前約定好的楊柳城,反倒是執意讓錢興也留在百花山莊的小滿還能沉得住氣,不時寬慰她幾句。

司天監二十四劍侍中有近半數死在雍州北境,小滿早就意識到大周氣數將盡,首當其沖的只能是司天監,所以她得知常半仙那次的卦象是于女子不利的時候,並不覺得擔憂,如果應在自己身上的話,這是命數使然,沒有道理可講。

倘若是要應在墨莉身上,當年艷冠流香江的黃鶯兒就打算以身相代。

小滿本來就是死士,或許自己死了,要比墨莉死在涼州會讓陳無雙心里不至于那麼悲痛吧。

趕往涼州當然是御劍更快,可是常半仙回絕了賀安瀾想要盡快前往楊柳城的想法,力排眾議乘坐馬車出行,其一是不想跟聚集在西北的其余江湖修士節外生枝,其二是猜測陳無雙前往楊柳城興許是去尋求大漠馬幫的援助,能在路上遇到幾個堪稱地頭蛇的馬賊那就再好不過。

腰懸長劍的賀安瀾從進入涼州境內之後就沒怎麼開口說話,這位八品劍修時刻散著靈識查探周邊情況,明明一切都沒有什麼異常,他卻感覺越往北走,心里就越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壓抑,按理說即便如今涼州所聚集的江湖修士再多,也不至于如此才對。

這一行人里,賀安瀾是孤舟島一派早就聲名在外的四境劍修,看似沒個正形的許佑也是四境,再加上車廂里已然模到四境門檻的墨莉,以及身兼天香劍訣、駐仙山紫霄神雷訣兩種御劍術的許家小侯爺,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況且黑鐵山崖顧知恆等人在洞庭湖上全軍覆沒,只要不遇上居心叵測的五境修士,就足以應付任何可能會出現的意外,總不能那些涼州修士都患了失心瘋,無利可圖的情況下,敢公然對司天監或是孤舟島的人圍攻?

至于常半仙的那一卦,賀安瀾以為即便應驗也不會是在目前,多半會是陳無雙對坐擁近五十萬雄兵的謝逸塵動手時,闖進邊軍大營之中刺殺主將,這本就是一件凶險至極的事情,有傷亡也是在所難免。

可是讓賀安瀾心里越發不安的是,靈識已有超過半數凝為實質的他,始終找不到那種該死的壓抑感究竟是因何而起。

這種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生平只有兩次。

他很清楚的記得,上一次還是在十一年前,他按照花千川的請求提前等在百花山莊以北百里的連綿山脈之中,直到那個叫花清淵的年輕劍修把當時僅有六歲的沈辭雲冒死送出來,才明白了其中原因。

那一次,在江湖上名聲赫赫的整個花家,除拜師南海段百草至今行蹤不定的花紫嫣與被陳仲平從廢墟中刨出來的陳無雙之外,滿門上下百余口性命連帶白衣判官沈廷越,全部慘死。

再往前走一陣,繞過前面一片靜謐的林子,賀安瀾就打算跟常半仙商量著停下來歇一晚,他知道墨莉心急難耐,但陳無雙不是行事魯莽的人,要斬殺謝逸塵這等大事定然會從長計議,起碼要等有了五成把握再動手,不可能急于一時倉促行險。

連續奔走近十個時辰的馬匹要休息,一路上靈識耗去八成之多的賀安瀾也需要安靜調息,才能保證再趕路時神完氣足,這也是他授意許猶盡可能不要動用真氣和靈識的原因所在,一行人中僅有的兩個四境劍修,至少要有一人能隨時出手應對意外。

這不算謀略,而是行走江湖的經驗之談。

畢竟,這可已經不是小侯爺能迅速招來康樂侯府相助的楚州境內。

他們所行走的官道就在那片林子一旁,力求謹慎的賀安瀾沒有在林子之中察覺任何修士的氣息,也不怪他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江湖上一貫就有逢廟莫住、逢林莫入的說法,林子里多是大周北方幾州常見的槐樹,可惜這時候過了花期,已經沒了藥性清熱止血的槐花。

林子順著官道延伸出一里多長,暗淡月光下影影綽綽,似乎越往里面樹木越密,偶爾能听見幾聲蟲鳴也都顯得很是微弱。

灌了一口燒刀子,拽著蟒袍衣袖抹了抹嘴的邋遢老頭掀開窗簾,見一大片都是槐樹,緩緩皺起眉頭輕聲嘀咕,「木旁有鬼是為槐,這個地方可不怎麼吉利。」

車廂外正跟那名孤舟島弟子說笑的小侯爺耳力極好,听見常半仙這句話下意識轉頭往林子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撇了撇嘴,暗道常半仙就不是個享福的命,跟陳無雙在江湖上被人追殺得倉惶而逃時,算出來的卦象那叫一個準,可在百花山莊安穩了幾個月時間,說話就不著邊際了。

木旁有鬼是為槐,那觀星樓上有人,是為囚?

要是被朝堂上那些人看見無官無爵的邋遢老頭譖穿蟒袍,就算有陳家老公爺和首輔楊公親自出面求情,也得下進天牢里囚他個十年八年,興許也算是能遠離江湖是非,壽終正寢了。

雖然錯過了槐樹的花期,賀安瀾還是能隱約聞到一陣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氣,倒是吐出嘴里那枚窄長柳葉的許悠輕咦一聲,目光遠遠落在林子里若有所思,「賀師叔,這味道我好像是曾經在哪里聞到過。「

賀安瀾皺起眉頭,但很快就釋然,「入夜草木凝露,這麼大一片林子有些清香味道也屬正常,咱們島上那些果樹•••」

話沒等說完,許悠就猛然身子僵直瞪大雙眼,「我記起來了,青州那些逼良為娼的青樓里就常有這種味道,是軟筋散!」

從來為人正派的賀安瀾听見許悠毫不顧忌車廂里的墨莉跟小滿兩個女子,尤其身為墨莉的師兄竟然公然提起青樓那種烏煙瘴氣的所在,正要出聲呵斥,卻被最後軟筋散那好似虎狼一樣的三個字驚得臉色大變。

「你說什麼?」

滿面急切懊惱之色的許悠陡然抽出腰間那柄得自劍山的天品長劍,湛藍色劍光登時與沉沉夜色中綻放,語速極快道︰「這軟筋散毒性奇特,嗅之中毒者雖不會傷及性命,但至多兩炷香之後就會渾身酸軟無力任人擺布,不及時服下解藥的話,毒性至少能持續一天時間,不過青樓慣用的那些于修士無用。」

這番話讓賀安瀾頓時心下一沉,荒郊官道中不會平白無故出現軟筋散的氣味,此處定然有人提前設伏,八成就在那槐樹林當中,當下一躍從馬背上縱身而起,揚聲喝問︰「在下乃是東海孤舟島劍修賀安瀾,是否與諸位有誤會?」

他這般舉動有兩個用意,一是確認自己修為無礙,真氣仍能得心應手的調用,二來就是為了表明身份,在此時的賀安瀾看來,暗中用毒的那些宵小之輩多半是認錯了人,只要挑明東海孤舟島的名號,也許就能化險為夷。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的常半仙掀開車廂門簾,仰頭朝賀安瀾道︰「既然這軟筋散于修士無用,我等速速離去就是,莫要橫生枝節!」

賀安瀾見林子里仍然沒有任何回應的動靜,不禁有些猶豫。

他早年行走江湖時在大周境內闖下偌大名頭,與他為人最是好打抱不平有關,倘若此行是孤身一人來到這里,他定然要追過去看個究竟,听許悠的話就不難知道,軟筋散是禍害女子清白的歹毒之物,施毒者肯定不是善類。

但臨行之前常半仙算出來的那一卦,再加上進入涼州之後心頭的壓抑感,都讓這位四境八品的劍修不敢輕易插手無關之事,正準備喝令眾人策馬加速離開這片是非之地時,卻听見另一駕馬車里的小滿出聲。

「這不是青樓慣用的尋常軟筋散,我體內真氣正在緩緩流失!賀前輩,那些人是沖咱們來的!」

小滿曾在流香江花船上做過多年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對那些老鴇的手段極為熟稔,天子腳下白獅坊並非就沒有逼良為娼的事情,十余年里她甚至曾經中過一次軟筋散的毒,只是她所在的車廂里點著驅趕蚊蟲的燻香,才沒有率先發覺危險。

眾人中除了涉世未深的小侯爺之外,就屬小滿本身修為最低,丹田之中真氣最為淺薄,才最先意識道真氣正在以微不可查的速度漸漸流失。

賀安瀾經她一提醒,暗自沉下心神感應自身丹田真氣,果然,若是不用靈識仔細探查,這種緊張情況下確實難以很快發覺異常,所有人竟然都不知不覺中了毒!

此時,林子中才傳來一陣陰陽怪氣的笑聲,數十道修士氣息緊隨笑聲之後顯露。

那人笑罷,扯著嗓子揚聲問道︰「剛才說話的可是墨莉姑娘,嘖嘖,多日不見,謝某對姑娘可一直都魂牽夢縈啊,姑娘別來無恙?」

手持胭脂劍的黑裙少女冷著臉鑽出車廂,訝然道︰「謝蕭蕭!」

常半仙頃刻之間苦了臉,那該死的卦象,到底還是要應在墨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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