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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直將戰場做棋盤

數萬妖族趁夜嘶吼沖殺掀起的巨浪之中,小木亭子好似一葉孤舟。

閻羅殿大學士準備的棋盤跟大周常見的都不一樣,不是說材質稀奇罕見,而是尋常棋盤都是縱橫十九道,平放在陳伯庸身前的這一張卻只有縱橫十七道,用的是一塊兩尺見方的厚木板,漠北多得是大樹,顯然是就地取材裁成這樣,而後以劍氣或者刀芒新刻上去的。

「既然是我主動帶妖族攻來,理應該執黑子為先。」小木亭子就擺在城牆下面不到七十丈處,嘶吼聲震天的妖族就從兩側奔襲經過,灰衣人卻連眼皮都懶得抬,把盛著滿滿白子的木盒推到陳伯庸面前,而後拈起一枚黑子就隨意落了下去,毫無章法。

陳伯庸暗自嗤笑一聲,這位大學士不像是個真在棋藝上有造詣的,第一枚棋子不佔天元、不落星位,先手的優勢就只能算是聊勝于無了,可當他強自定下心來不去看城牆那邊的動靜,伸出兩指夾起一枚白子時卻霍然變色,這枚棋子入手感覺很輕,不像是玉石之類,心念微動定楮一看,竟是以白骨磨成。

灰衣修士看出他臉色變化,饒有興致地解釋道︰「這些黑子好辦,漠北多得是顏色漆黑的石頭,想找白色的玉石倒真讓我犯了難,好在前幾天鎮國公麾下死在城牆外面的不少,挑了好些頭蓋骨才湊夠一盒棋子用,也算物盡其用了吧。」

陳伯庸壓抑著胸中怒氣,深吸口氣鎮定下來,輕輕將那枚用戰死將士頭蓋骨磨成的棋子落在棋盤正中的天元上,另一只手卻死死攥著腰間短刀的刀柄止住顫抖,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身居高位多年其實老公爺的養氣功夫極好,早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涵養,可是得知閻羅殿大學士竟然把為國捐軀從容赴死的玉龍衛這般屈待,洶涌怒意幾乎要控制不住拔刀出手掀翻棋盤。

看清楚老者落子位置,閻羅殿大學士不屑一顧地輕佻笑道︰「難怪都說大周的人事事都要講個規矩,棋盤上哪個地方都能落子,偏偏要分出來什麼天元、九星,有什麼用處?」說著便落下第二子,根本對陳伯庸落子天元不管不顧,一前一後兩枚黑子緊靠著橫排並列。

強忍著滿腔恨意的老公爺再度動作輕柔地拈起一枚白子,「大學士,你可知二人對弈如何分勝負?」

灰衣修士毫不在意地擺手道︰「不重要,我不會下棋,當然不會把勝負放在棋盤上,鎮國公糊涂了,如何分勝負,要看城牆那邊。說實話,死多少妖族我其實不太在乎,那些渾身騷臭的畜生不過也是幾枚棋子而已,丟了就丟了,再補上就是。」

陳伯庸心中一動,皺眉問道︰「那黑鐵山崖手里有多少棋子可用?」閻羅殿大學士笑著端起手邊盛滿黑子的木盒,理所當然道︰「現在就這一盒可用,以後就說不準了,也許會多,也許會少,世事無常嘛。」

城牆上,薛山面色凝重地朝下看去,近三萬妖族像是早就選定了下面這座城門作為突破口,皮糙肉厚的熊族頂著城牆上箭如雨下硬生生往前推進,四十丈、三十丈,越來越近。城牆太長,除了有御空之能的玉龍衛修士和司天監僅剩二十人的二十四劍侍之外,

雷鼓營能及時趕來支援的只有不到千人,所幸之前妖族就攻過這里兩次,立春早有準備,扎營離這里最近的都是射術精湛的老兵,弓箭射不透熊族皮毛,便瞄準了朝其雙眼射。

剛才就听清楚那閻羅殿大學士自薦要當證婚人的清明最早來到谷雨身邊,朝薛山叫了聲姐夫,嬉皮笑臉討了口喜酒喝,而後決然仗劍躍下城牆,青色迷蒙劍氣往來沖突,片刻功夫斬殺三四個沖在最前面的熊族,朗聲長笑,「痛快!」

谷雨怕他獨力難支,想要跳下去助戰卻被薛山伸手攔住,一把抽出陳伯庸所贈的天品缺月,「我娘活著的時候,就囑咐過,以後成了家得疼婆娘。你在這守著,我去。」說罷腳下一頓騰空躍起,吐氣開聲,一束刀芒借著身形下墜之勢悍然劈向身前妖族。

沒拜過天地、沒見過高堂就這麼潦草成親的谷雨淒然一笑,城牆上只剩緊皺眉頭的立春目光在如潮涌來的妖族和那座小木亭子之間來回飄忽,其余玉龍衛的修士以及從左右兩處匆匆趕來馳援的司天監劍侍都緊隨清明、薛山二人之後跳了下去,各色劍光閃爍不停,倒把長明燈的光亮壓得暗淡不少。

尋常妖族根本擋不住劍氣鋒銳、刀芒霸道的修士,扔下數百具尸首後就逐漸止住了前赴後繼的勢頭,隨後就有看上去氣息更為凶悍、眼神也更為讓人心悸的妖族越眾而出,遠看著其五官和身形還有些像人的模樣,隨著整齊一聲怒吼,這些妖族的身上臉上瞬間就覆蓋上一層濃密毛發,竟迎著修士直面沖上前捉對廝殺,兩三個玉龍衛應付一個有些相形見絀。

臉上從來帶著笑意的清明被三四個圍上來的妖族逼得連連招架後退,心急如焚的薛山也被兩個實力不次于三境修士的妖族牽制住無法救援,眾人背後就是城門,退無可退唯有死戰,誰都知道傷亡已經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可就是不願眼見得同袍死在自己面前。

谷雨抽出佩劍就要躍下城牆,立春卻輕輕喚了聲︰「谷雨,你去救下薛山,往南回京去找無雙公子吧,大周的人還沒死絕,總有卷土重來的時候,好歹給薛家留了後,再回來為我等報仇。」臉龐微黑的少女驀然一怔,笑得慘然,「我心願已了,死不足惜。倒是你,一定要活下去,否則以後就算公子來了,身邊也沒個既通曉兵法又信得過的人。公子性情是乖張了些,你多讓著他,他•••他還小。」

青色劍光陡然盛放,城牆之上,谷雨劍氣凝聚成一柄高達三丈的巨劍,當頭朝清明身前幾個妖族斬下,一去不回頭。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在巨劍劈落之前,招架不住的清明已然被妖族撕扯去一條左臂,殷紅鮮血噴灑出去,浸透白衣。

谷雨一劍劈得兩三個強壯妖族吐血退後,持劍擋在清明身前,急促問道︰「怎麼樣?」

失去一臂的少年臉上仍掛著淡淡笑意,明明儲物法寶里還有些金瘡藥,卻並不打算再用,伸手從衣領中模出一枚玉墜掙斷細繩,丟給谷雨道︰「谷雨姐姐,這算是我那份賀禮,我也不白喝喜酒,只可惜沒機會抱一抱以後出生的小外甥了。樓主大人給我取得這個名字不好,小時候不懂事還覺得好听,嘿,清明嘛,是祭

奠死人的日子,姐姐以後在跟人提起來,可得記著說我名字是劍氣沛青冥的青冥。」

左邊衣裳被血染紅的清明,大步上前推開止不住淚水的谷雨,回頭看了眼城牆上不忍睜開雙眼的立春,笑罵道︰「老子早就看立春不順眼了,憑什麼他就是二十四劍侍之首?今日我就讓這幫半人半獸的雜碎們見識見識,何為劍氣沛青冥!」

話音未落,少年長劍青光驟然照亮方圓十數丈,薛山疾速劈出兩刀攔住妖族攻勢,難以置信地回頭去看,只見獨臂清明劍氣從手中佩劍噴吐出四尺有余,如同握著一桿只在精銳騎兵中常見的紅纓長槍,氣勢如虹地連人帶劍一頭扎進望不到盡頭的妖族陣中。

妖族的怒吼慘嚎,便是風華正茂少年之挽歌!

這一劍凝聚了清明畢生修為,所過之處勢如破竹,刺穿三四個妖族身體後去勢猶然不止,光華如曇花一現,最終熄滅在層層妖族之中。城牆上,立春重重一拳打在牆垛上,不顧手上鮮血橫流,憤然抽出腰間長劍,罷了,無非是死,又有何懼?

又一道 赫劍光好似飛蛾撲火,從城牆上亮起,俯沖進兩軍交戰最稠處。

環顧四周,已有近百名熟悉或者陌生的玉龍衛含恨倒下,薛山本就修為不如司天監弟子,肩頭又有傷未愈,能死撐著一口氣攔下兩個凶悍妖族已然頗為不易,決計頂不住太久,而立春因為常年潛伏雍州的緣故,所修習的並不是陳仲平所傳的青冥劍訣,縱然是二十四劍侍之首,其實實力也強不到哪里去,應對幾個妖族不多時已經險象環生。

谷雨慘然一笑,長劍一擋攔在薛山身前,「這里我應付,薛大哥去幫立春守住城門!」薛山劇烈喘息著抬頭看向剛過門的婆娘身前,妖族越聚越多,城門確實快要守不住了,正猶豫著不能做決定,城牆上突然一道刀芒劈落,凝神看去竟然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熟人,驚喜道︰「鄧將軍!」

帶著三千撼山營將士晝夜不停地趕路,總算及時到達雍州北境的鄧思勉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著在康樂侯府效命的勝刀門修士薛山,朗聲大笑道︰「他鄉遇故知,好!鎮國公爺在哪里,鄧某帶來三千撼山營兒郎助陣!」

谷雨已經跟妖族廝殺在一處,薛山顧不上多說,急促道︰「老公爺被對方一個五境高人牽制住,將軍,你右側那位全副披掛的乃是此處唯一駐守的雷鼓營立春將軍,妖族想要一鼓作氣攻破城門,咱們快要撐不住了!」

鄧思勉轉頭去看陷入苦斗月兌不開身的立春,冷哼一聲揮刀攔住妖族勢大力沉的攻勢,喝道︰「立春將軍,在下楚州都督帳下從五品偏將鄧思勉,讓你的人放下繩梯,放我撼山營兒郎們下來沖陣!娘的,老子就是要來爭一爭大周第一營!」

亭子里陳伯庸面沉如水,灰衣人瞥了一眼城牆上,笑道︰「看來鎮國公的棋子又多了些,剛才死得那個年輕劍修叫什麼名字?」老公爺心中隱隱作痛卻無計可施,良久低聲道︰「他叫清明。」

閻羅殿大學士嘿聲一笑,「這名字可不大吉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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