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二二九章 亂點鴛鴦譜

司天監的信鴿沒有讓安心練劍的陳無雙等得太久,水潭邊墨莉種下的那片野花開成爛漫時候,雲州百花山莊里一夜之間多了十一對信鴿,陳叔愚把一封長信拆成二十二封綁在鴿子腿上,被一大群信鴿到來所震驚的錢興,費了一刻鐘功夫琢磨著語境順序將上面的內容依次謄抄下來,大抵算是恢復了那封信原來的樣子。

听信最好的地方就是觀星樓上,念信這種事當然要交給墨莉更合適,走起路來踩得木質地板咯吱作響的錢興本來就胖,再加上信里內容的分量,常半仙很是擔心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養老所在,會毀在這位副統領腳下,但黑裙少女絕對不適合去學說書這門本事,信讀了一遍沒等幾個听眾有反應,自己先震驚得連連低呼。

邋遢老頭跟瞎子少年更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二人都是從墨莉好听的聲音念出信上第一句話開始就駭然失了神,只听清楚了這一句「雍州近五十萬大軍壓境,大周旦夕將傾,樓主出京」,後面的字半個都沒听進耳朵里,少年臉上還帶著終于接到消息的笑意,端著茶杯的手卻懸在空中一動不動,正提著茶壺給自己倒水的常半仙也像是中了道家傳說里的定身術一樣,面前茶杯里的水已經溢出來順著杯壁流了一桌子也渾然不覺。

早就在謄抄信件時就看過一遍內容的錢興不輕不重咳嗽了一聲,「公子爺?」陳無雙猛然回過神來,伸腳踢了邋遢老頭一下,難以置信地朝墨莉道︰「你•••再念一遍?」黑裙少女艱難得點點頭,定了定心神剛想開口再念,錢興卻低低喚了聲少夫人,接過那張自己親手所寫的宣紙來,深吸一口氣,語速緩慢而沉穩有力地一字一句念了出來,一遍念完,便是第二遍從頭再來。

陳無雙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滿腦子一片空白神識渙散,一杯茶愣是放在唇邊喝了半柱香時間而滴水未進,錢興越念語速越慢、聲音越大,直到第六遍,常半仙才放下手里已經空空如也的茶壺,頹聲道︰「行了,他是眼瞎,耳朵不聾。」

孤舟島一脈從來遠居東海萬里之外不涉足中土紛爭,故而若不是因為陳無雙是司天監弟子,沈辭雲其實並不太在乎大周這一攤子听起來就糟心的事,島上師門前輩早就說過,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道循環,大周這一千三百六十多年足夠久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修士是這樣一代新人換舊人,皇帝總不能直到天荒地老都姓李,沒這種道理。

「依老夫看,陳伯庸帶玉龍衛出京,不是想僅憑這一萬修士去阻攔謝逸塵麾下近五十萬之眾的兵力。賊小子,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常半仙沒有去管溢出來的茶水沿著桌角滴落,天都眼見得快要塌了,誰還有閑心去管下的是什麼雨。

目不能視的白衣少年默然點頭,之前他對司天監二十四劍侍、玉龍衛以及扎營在京都之外的白馬輕騎都不算很了解,這些日子有心跟錢興打听,才從這位副統領嘴里得知,玉龍衛說是一萬人,其實總數應當在一萬二左右,陳家三

爺親自掛帥,下設六名副統領每人分管約莫兩千人,歸他管的那兩千,出京前就移交給了從河陽城來的年輕書生。

玉龍衛對外號稱是一萬修士,但其中能有三境五品的僅有不足千人,四境連帶陳叔愚算進去也不超過十個,而且長久以來這些人都散布于境內十四州各地改名換姓潛伏,只做刺探情報之用,真正上陣拼殺的本事究竟如何,錢興不是太拿得準,只能猜測說若是與雍州百戰精兵拼殺,或許能擋得住除撥雲營外的其余任意三個營,邊軍中有修為的不少,而且大多是刀修、槍修和精擅用弓箭者,尤其是經年受戰火洗禮,一聲令下萬人景從的執行力更勝過玉龍衛。

而對外宣稱三千人馬的白馬輕騎,錢興則說其人數應該不足三千之數,滿打滿算約是在兩千五六上下,戰力不好估算,誰都知道天下騎兵涼州最甲,這絕不是一句空話,二皇子殿下掌控著不到六萬驍勇騎兵,這才是能否將雍州大軍攔在中州之外的關鍵。

陳無雙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開始逐字逐句回想信上的內容,這次陳叔愚沒有故弄玄虛,平鋪直敘地盡量說明了司天監目前所能掌握的一切情況,照他推斷,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蕩平整個雍州的謝逸塵,不會急著揮兵南下直取中州京都,而是會先聚力一處挾席卷一州之威,趁麾下士氣正盛先啃下二皇子那塊硬骨頭,繼而掌控坐擁大周最北雍州、涼州之地南望中原,沒了二皇子那六萬騎兵,大周朝廷可用的兵力,包括天子親軍在內加上其余十二州,根本沒有能跟雍州邊軍一較高下的力量。

所以,陳伯庸不會看不清形勢一意孤行,他帶領玉龍衛出京的目的,信上沒有明說,但隱晦提了幾句,應是去死守那條二十三里長的城牆了,擋住漠北妖族大周就還有喘息之機,若是放任妖族再侵入境內,萬里江山之淪陷就徹底回天乏術了。

至于信上最後簡單提了兩句陛下欽點陳無雙為探花郎,無非是想在他回京接任觀星樓主、襲封一等鎮國公爵位之前賞個說得過去的出身,這倒有些無足輕重了,少年甚至有些想不通,火都快燒到褲襠了,三師叔怎麼還有閑心管這些有的沒的,便是給個狀元又如何,還真能指望就會背一本《春秋》的公子爺不穿蟒袍、偏著紫衣,去朝堂上為天子分憂解難?

沉思了好一會兒,陳無雙才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嗆得咳嗽兩聲,苦澀道︰「事已至此,我就算現在立刻能出現在京都,又做得了什麼事情?」常半仙沉吟著道︰「行路難行路難,難就難在行路人心志不堅。小子,你苦修十年抱樸訣,一路七千里險象環生,涉險孤身進南疆,所為何來?劍修劍修,不是手里有劍就能擔得起這兩個字。」

不會用劍的邋遢老頭伸手拿起陳無雙放在腿邊的那柄焦骨牡丹,當頭棒喝道︰「河陽城里張正言說過的話你是忘了?少年鋒銳,當如此劍!」話音未落一劍斬下,嘩啦一聲,好端端一張紫檀木矮桌從中而斷,茶杯叮叮當當滾落一地,卻都完好無損一個未破。

沒有劍光,沒有劍氣。

可常半仙這一劍,猶如晴天霹靂炸響當空。

陳無雙冷不防打了個激靈,墨莉想要上前,倒被從來對她恭恭敬敬的錢興伸手攔住,三五息之後白衣少年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下來,竟緩緩起身,鄭重朝衣角都被茶水浸濕的邋遢老頭躬身一禮,肅聲道︰「多謝前輩指點。」

這一聲謝,誠摯之意可昭日月。

常半仙隨手扔下劍,唏噓道︰「陳家四人,伯庸赴北境、仲平守南疆,叔愚坐鎮國公府、季淳立身保和殿,這想來是你那師伯早就定下的對策,你回京不用刻意去做什麼,觀星樓上有樓主,京都就不會亂起來。其實,老夫是以為,誰去坐那把龍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頭突然嘿笑一聲,「常說你命好福緣深厚,好就好在你在河陽城遇上了那書生,他還說過一句話,天下總該是天下人的,你听不明白不要緊,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細細揣摩。」

一瞬間,陳無雙好像隱約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張正言說這句話的樣子他還有印象,那要為世間修士立個規矩的窮酸,意思是說李家不可能永遠把這大好河山據為己有,天道循環有常,萬事萬物都沒有亙古不移的道理。

可同樣一句話從邋遢老頭嘴里重復出來,少年卻明顯听出了別的意味,皺眉片刻訝然大驚,失聲道︰「你是說•••」常半仙冷哼一聲打斷他,卻念了三句詩出來︰「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

這首詩在大周極為有名,據說是當年先帝帶著還是東宮太子的景禎皇帝上過一回觀星樓,如今身為九五之尊的李燕南在樓上親筆寫了這麼一首絕句,常半仙沒念出來的最後一句是︰

恐驚天上人。

不用來日方長,陳無雙頓時明白了從常半仙話里察覺到的那一絲莫名的意味是什麼,良久,連續深吸了三四口氣,道︰「辭雲,墨莉,去準備準備吧,明日一早便去洞庭。」青衫少年現在越發的沉默寡言,點點頭轉身走下樓梯,墨莉看了陳無雙一眼,知道他不是有話想瞞著出身孤舟島的二人,而是想在樓上靜一靜,也答應著下了樓。

二人走後,錢興才低聲道︰「公子,三爺傳來的信鴿共有十一對,我謄抄的時候故意漏下了一段。」陳無雙詫異中帶著不悅,他跟沈辭雲以及墨莉的關系莊子里所有人都明白,怎麼這從來辦事妥帖的副統領還有意瞞了一段不讓他們二人知道?

說是瞞了一段,其實只有短短兩句話,錢興輕聲說完,陳無雙登時一掃心中不快,暗自慶幸得虧這胖子機靈,否則要是把這兩句話也照著謄抄起來,不等去洞庭他就得先面臨一場現成的麻煩。

「公子,三爺說,已派人去流香江接黃鶯兒回府,樓主大人定下許給公子為妾。」

常半仙重重踢了腳地上歪倒的茶杯,冷哼道︰「亂點鴛鴦譜!」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