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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七章 自今日起,雍州改姓

大周景禎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春分。

雍州邊軍大營外,近千顆人頭齊掛高桿,鷹啼鴉戾。

昨日卯時,柳同昌麾下親兵首領快馬出城,越過那道固若金湯的綿延城牆,傳令扎營于城牆以北三十里處的大軍回城,連景禎皇帝御口親封的「大周第一營」撥雲營在內,數十萬悍卒浩浩蕩蕩而歸,雍州戰事從來多為阻擋漠北妖族侵擾邊境,因此自古就少有成建制規模的騎兵,但雍州城還不知道大都督想要對誰用兵的百姓們,卻發覺城內一夜之間,多了無數縱橫在城內各條街道上往來奔馳的重甲精騎。

意籌志滿的柳同昌身著全副披掛坐于一匹雄壯駿馬之上,連人帶甲少說有五百斤重量,其座下那匹體型比尋常軍馬都要高大些的棗紅馬卻似乎毫不費力,雍州盛產寒鐵,多年來都督府明里暗里不知道重金從燕州聘來多少鐵匠,若論將士鎧甲之堅、兵卒利刃之銳,天下無出其右者。

當日進京在保和殿上請封雍安公的謝逸塵還是藏了私,列陣在營外空地上依次排開的虎狼黑壓壓蕭殺一片,遠不止三十七萬之數,柳同昌嘩啦啦翻著手里一冊軍賬,大周其余十三州都督麾下的駐兵基本都是以三千至五千人為一營建制,雍州邊軍不同,每個從五品的營官都統領萬人,冷笑連連的柳同昌手里拿的那冊子上,有名有姓的營官足有四十八人,而京都兵部衙門里登記在案正式授予官餃職務的,僅有不到一半。

二十余年臥薪嘗膽處心積慮,終于一朝揚眉吐氣,謝逸塵頭頂貔貅吞口銅盔,昂然提劍立于營外一座連夜築起來的三層木樓之上,目光銳利由東向西掃過,木樓下百余個神情倨傲的修士清一色四境修為,氣勢沖霄,壓得方圓十里鴉雀無聲,若是谷雨敢近前看看,定然會在其中發現一副頗有些熟悉的面孔。

柳同昌的馬前,一百八十五個袒胸露背的魁梧大漢頭扎紅巾、手執鐵環鋼刀,每人身前都跪著一個被拇指粗細繩子五花大綁的男子,有老有少,都是只穿單薄小衣在冷風中凍得嘴唇發青,大周朝廷派在雍州城任職的文官,上至正三品的雍州巡撫、下至從九品的衙門小吏一個都不少,造反之前先殺官,這是規矩,大都督從來都是個極重視規矩的人。

謝逸塵本來讓親兵請了個在雍州城中以文采斐然著稱的年輕書生,想讓他幫著寫一紙討景禎檄,這書生脖子硬得很,柳同昌親自動手殺了他才娶進門沒多久的一妻一妾,甚至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都沒能如願,還以為踫上個讀書讀出寧死不屈骨氣來的,結果對此嗤之以鼻的謝蕭蕭隨手賞了他一個自己玩膩了的女子以及一張十萬兩的銀票,這書生短短兩刻鐘之內一揮而就近千字一篇長文,筆鋒如刀,看得最善于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一眾都督府幕僚自慚形穢,大汗淋灕。

照計劃,這座三層木樓建起來,就是為了讓謝逸塵在數十萬大軍陣前高聲念一遍那

篇檄文,用兵者都忌諱師出無名,造反也好、謀逆也罷總得找個能立得住腳的由頭堵一堵麾下將士的嘴,至于是否名正言順,事成之後自然有數之不盡的文人士子搜腸刮肚再來正名,史書歷來都是勝者寫就,縱有幾個真有血性骨氣的挺直脊梁不肯屈從,也無傷大雅,在講道理這件事上,刀劍無論何時都比聖賢文章更直截了當,反正讀書人就像麥田里的螞蚱,殺是殺不盡的,不必擔心絕了種。

可真正踏上木樓最高一層,謝逸塵卻忽然沒了再去讀那篇辭藻錦繡檄文的念頭,抬眼看看面前這殺氣足以逼停呼嘯北風的虎狼之師吧,說什麼都顯得有些多余,輕聲一笑,以真氣揚聲道︰「爾等可願信我?」

一言既出,陣前每個百丈便站一人的傳令兵立即高聲重復,隨即,柳同昌當先聲嘶力竭大喊︰「信!」數十萬大軍同時呼應,一個信字震得雍州城地動山搖。

謝逸塵笑意更盛,又問一句,「爾等可願隨我?」

「願!」

第二聲,跪伏余地動彈不得的一百八十四個文官渾身篩糠一般面如土色,唯有年近花甲的雍州巡撫肖文雄奮力挺直脊梁,仰頭面朝居高臨下的謝逸塵破口大罵,「叛國賊子,天下人無一不願生啖你肉!謝家畜生,你且等著,老夫今日一死,碧血丹心必化厲鬼,此去泉台稟報太祖皇帝,招來舊部百萬滅你滿門!小兒,自此大周但凡姓謝者,皆受你連累百世被人糟踐唾罵!你且等著!」

謝逸塵一笑置之,立于樓上輕輕一揮手,「殺官祭天,大軍拔營!」

一聲令下,一百八十五顆頭顱滾滾落地,須發皆白的肖文雄怒目圓睜,死不瞑目。

柳同昌嘿笑一聲,高聲下令道︰「拱月營駐雍州城,雷鼓營守城牆,其余各營自依號令,三日內蕩平雍州一十七座城池,三日後先奪涼州,再撲中州!臨陣退縮者,斬!侵犯百姓者,斬!里通外敵者,斬!延誤軍機者,斬!大雍,萬勝!」

雍州城里家家緊閉門戶,門縫里都藏著好幾雙惶恐的眼楮,看著數十萬大軍殺氣騰騰穿城而過,這才知道,從此北境雍州不再屬于傳承了一千三百六十余年的大周了,而是屬于那個備受他們愛戴景仰的大都督,屬于那個每回有將士陣亡都要在城中扎起靈棚痛哭一場的大都督,李家江山幅員最遼闊的雍州,從今日起,改姓為謝。

就是明黃團龍大旗上隨風卷簸的那個謝字。

東北角一家棺材鋪里,門後一白衣女子烏雲蓋臉,她終于還是沒見著立春,手里三爺親筆所寫的那封信幾乎要攥成一團,幾度要抽出身旁長劍,卻都被瞎眼老頭不住的嘆息聲壓了下來,從東北方向踏著空無一人青石板路跋扈而過的,可是數萬騎兵啊,莫說是六品劍修,便是陳仲平在此出劍去擋,也難逃是死。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京都坐鎮

司天監的三爺早有準備,再者則希望,涼州軍能擋下謝逸塵前進的腳步。

畢竟,天下騎兵最甲是涼州。

那道二十三里長的城牆上,化名李純在邊軍任職多年的司天監立春良久不語,時而面朝南方眉頭緊皺,時而轉向北境神情蕭索,今日所見的場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本以為自己能在雷鼓營上做到偏將位置,不敢說對雍州情況了若指掌,也算知道個十之七八,可現在才訝然發覺,謝逸塵城府之深竟能在他毫無所覺的情況下藏匿了如此雄壯的兵力,近五十萬精兵啊,當真是好手段!

先不說大周能不能擋得下來,謝逸塵竟然敢只留下區區一萬人的雷鼓營駐守城牆,若是漠北妖族進犯,即便是人人效死,又能撐得住多久,一天,還是六個時辰?而且,最讓他不寒而栗的是,營中近七成的兵卒,都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剩下的三成都是營官親信心月復,難道自己的身份早就泄露出去了?那為何,掛在高桿上的頭顱里沒有他?

雷鼓營的營官是個眼神古井不波、讓人捉模不透的中年人,不到四十歲能在邊軍中做到從五品頗為不易,身形不算高大,或許是長久右手持刀的緣故,看起來有些陰陽膀子,下頜短須生得極密,青黑色胡茬幾乎蔓延到喉結上去,走起路來一身甲冑嘩啦作響,重重拍了拍立春肩頭,似笑非笑道︰「想什麼呢?」

司天監二十四劍侍之首恍然回過神來,臉上憂色毫不掩飾,澀聲道︰「將軍,大都督只留下雷鼓營的兄弟們駐守,這城牆可足有二十三里長啊,若是這時候漠北妖族乘虛而入,兄弟們怎麼能擋得住?」

姓名在大周兵部衙門赫然在冊的雷鼓營營官褚熊,嘿聲笑道︰「以後言辭上要注意些,你我兄弟私下里怎麼說都無妨,大都督如今是大雍皇帝陛下,當著旁人的面還是改改口的好。李純吶,實話也不瞞你,瞧見城牆底下守門的那些個不太說話的老兵沒有,是不是眼生的很?」

城牆橫亙西東二十余里,有城門七座,每一座都是用半尺厚的熟銅包覆著質地堅硬且萬年不腐的烏木為門,大門厚達三尺,內里從上到下光成年人腿粗的寒鐵門栓就有十四道,想開門關門,都得數十個臂力強勁的兵卒齊心協力,才能催動鐵索牽連的滾輪機關。

立春點點頭目露疑惑,沒了城牆上兵卒的弓箭、火油以及修士們手段壓制,光靠城門可擋不住那些力氣駭人的妖族。褚熊饒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拉長語調道︰「那些人可不听我這個營官指揮。稍後你便親自傳令下去,妖族但有所動,雷鼓營所屬未得本將應予,不可擅自出手應敵、不可擅自離開城牆,違令者立斬不赦!」

立春恍若被雷擊一般,難以置信地盯著這位曾在城外揮刀斬殺近百妖族的營官,卻听他轉過身去邊走邊笑,「那些看門的老兵不是來看門的,是來•••開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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