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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九章 隨機應變

司天監嫡傳弟子不在司天監中,觀星樓主也不在觀星樓上。

平日里公子爺在的時候喜歡熱鬧,陳仲平又是個吊兒郎當沒正形的,陳伯庸也懶得去太過約束府里一應人等,京里都說陳家的丫鬟個個比尋常大戶人家的千金還像千金,才情雅致性子活潑,吹拉彈唱雖然不精,但樣樣都能拿得出手。可連日來,最會察言觀色的丫鬟們都從老管家一天到晚陰沉不定的臉色上,看出來一種黑雲壓城的意思,噤若寒蟬。

張正言今日一大早就出門去了烏衣巷,祠堂里只剩下長年累月枯坐在摞成小山一樣案牘之後的陳叔愚,手里捏著一支蘸飽了濃墨的狼毫筆,卻遲遲沒有落在紙上,桌上已經有四五張只寫了寥寥數字就被揉成一團的白紙,顯然每回剛寫個開頭就覺得不滿意。

微皺著眉頭神情冷峻的陳家三爺,這回是要寫一封長信,桌上鋪開的是裁得六寸長、四寸寬的上好宣紙,這種宣紙產自蘇州以南的涇縣,質地綿韌、光潔如玉,落筆墨韻清晰層次分明,且手感潤柔搓折無損,適合用來題字作畫,最受文人雅士青睞,不通書畫也不愛附庸風雅的陳無雙則更是喜歡,往往出恭的時候都要帶上幾張,反復揉成一團再展開,比竹籌、草紙都擦得干淨。

看這紙張的大小,已然就不是司天監所飼養的那些信鴿可以傳遞出去的,可是事情重要到陳叔愚沒有辦法用簡單的兩三句話概括,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要在收信人上做權衡,但接連動筆寫了幾次開頭都覺得不妥,這一封信,必須完完整整交到在雍州都督麾下潛伏多年的立春手中才行,而且還必須要快,收信人確定住了,送信人又成了難題。

司天監是有規矩的,老管家不敢擅自進入祠堂重地,離著門口還有三尺距離就停住腳步,上身前傾探出去,輕輕叫了兩聲三爺,陳叔愚聞聲搖搖頭擱下筆,起身走到門前,看見他出來,老管家才開口稟告道︰「三爺,谷雨姑娘回來了,老爺在宮里沒回來,您看,要不要見她一面?」

陳叔愚一怔,問道︰「今日初十?」老管家連聲應是道︰「是初十,谷雨姑娘是自己回來的,說公子還得過幾天才能回京,想來是有要緊的事羈絆住了。」陳叔愚點點頭,略一思量,道︰「小滿可還在府上?勞煩管家親自跑一趟,讓她們兩人一並過來見我,另外,找個行事機警的去宮里問一問平公公,要大哥一封手書回來。」

老管家躬身答應著離去,陳叔愚眯著眼走出祠堂看了眼天色,喃喃道︰「送信的人倒是有了,無雙啊,可得快些回來才好。」其實陳無雙出京以來遇上的事情,玉龍衛都有消息傳回京里,陳叔愚實在是替少年捏了一把冷汗,但劍山主峰上發生了什麼就只有谷雨才知道了,如果那小子真有福緣得了卻邪劍,司天監的種種謀劃就不至于一開始就落到了空處,事在人為,事在人為,最關鍵的就是這個人字。

不多時,同樣身穿白色長裙的兩個少女就來到祠堂門前,一個是相貌並不出眾、手里提著一柄長劍的谷雨,神色稍微

有些憔悴,從二月初五動身到初十趕回京都,三境六品的劍侍一路上全力催持佩劍匆匆而行,只有真氣將要耗盡的時候才尋個僻靜處打坐恢復,五天時間七千里路,片刻都不敢耽擱,索性沒遇上節外生枝,疲憊倒也不算什麼。

另一個女子則很不一樣,單論姿色甚至不輸孤舟島的黑裙少女,身段更是曼妙玲瓏,司天監弟子最喜歡穿的白衣很不顯身材,但在她身上卻像量身裁剪出來似的,絲毫掩飾不住連老管家都不敢多看兩眼的曲線,走起路來如風擺楊柳,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媚態。

「谷雨,小滿見過三爺。」

大周禮教森嚴,女子本就不能輕易進入祠堂,何況二十四劍侍都是從外面領回來的孤兒,不是陳家血脈。天色將晚,陳叔愚索性就在祠堂門外說話,當先問道︰「無雙可采得卻邪劍?」在他面前不敢隱瞞,風塵僕僕的谷雨搖頭道︰「公子得了逢春公離世後所遺失的那柄焦骨牡丹,卻邪劍被孤舟島弟子沈辭雲所得。」

「嗯?」陳叔愚當即心里一沉,從陳仲平十年前把那白衣少年帶回來,司天監的所有謀劃都是圍繞著卻邪劍而進行,倒不是說卻邪在那開國之初所布下的鎮壓氣運大陣中用處最大,而是十四件異寶分別是何物,觀星樓上並無明確的詳細記載,這些年除了周天星盤代代傳承下來,陳家只從玉龍衛獲取的情報消息中推斷而得知,卻邪劍就是曾經鎮壓雍州氣運的那件。

盡量長話短說,谷雨把陳無雙進入劍山之後發生的事情敘說了一遍,連孤舟島掌門林秋堂的女兒拜師常半仙、采得天品大雪劍都沒漏下,更是著重在鷹潭山年輕道士出手的前因後果上加了幾句,陳叔愚臉上波瀾不驚,一旁同為二十四劍侍之一的媚態少女卻驚得連連伸手捂住嘴,生怕下意識低呼出聲來打斷谷雨的講述。

整整兩刻鐘,谷雨才說完自己親眼所見的那些事情,陳叔愚沉吟一陣,按理說既然陳仲平當時就在越秀劍閣得知了這些事,應該會有信傳回京里才對,可最近幾天都沒有接到任何來自雲州方向的信鴿,「你是說,我二哥知道無雙沒拿到卻邪?」

谷雨點頭道︰「二爺應是與那位自稱十一品卦師的常前輩達成了共識,並沒有因此斥責公子。」枯坐祠堂多年,城府極深的陳屬于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種驚疑不定的感覺了,深吸口氣強自穩住心神,沉聲道︰「鷹潭山掌教親傳弟子,四境修為入劍山?道家祖庭好本事。」

這句話殺氣森森,絕不是夸贊。

頓了一頓,陳叔愚終于還是忍住心中一切好與不好的想法,想了一陣,「你們二人先在此處等我。」隨即返身回祠堂里坐下,提起筆洋洋灑灑一揮而就,一炷香功夫,拿著一個加蓋了司天監火漆的信封走出來遞給谷雨,道︰「樓主大人在宮里,你進不去他也出不來,好好修整一天一夜,明日天黑動身,去雍州把信親手交給立春。記著換一身衣裳收了劍進城,莫要讓人看出你是個修士來,進了城去東北角找一家掛著三個燈籠的棺材鋪子,里

面的有個瞎了一只眼的老頭,見著他,便能見著立春。城里各家眼線極多,萬事小心為上,這封信你要親眼看著立春閱後即焚,半個字都不能讓旁人看見,記住了?」

谷雨接過信來收進儲物香囊,鄭重點頭。陳叔愚又囑咐道︰「此事比護著無雙出京還重要,容不得半點閃失,雍州城里如今想來不容易行事,你隨機應變,若是見事不可為,信便立即銷毀莫要遲疑。不管辦妥沒辦妥,谷雨,你就留在棺材鋪里等著,樓主大人不日就會奔赴北境,除非是他讓人找你,否則便是天塌了也不可輕舉妄動。」

陳叔愚慎重思索一陣,確定這件事的確交給相貌泯然眾人的谷雨去辦最是妥當,這才揮手道︰「你且自去,我還有話要跟小滿交代。」谷雨應了聲是,自去準備明日再度遠行的事不提,她走之後,陳家三爺沉默許久,才開口道︰「這些年委屈了你,怨沒怨過司天監?」

小滿展顏一笑,烏雲漫天的夜色都似乎隨之明亮了幾分,輕聲道︰「不委屈,小滿的命就是司天監的。」

陳叔愚嘆氣道︰「不,從現在起,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這本來應該是件好事,可一听這話,女子臉上媚態頓時全無,惶恐道︰「三爺•••」

陳叔愚擺手制止她說下去,緩緩道︰「無雙那小子雖嘴上不饒人,行事也過于放蕩不羈了些,但你知道的,他心里其實最見不得旁人受苦。等他回京就會立即接任觀星樓主,你要做的,是把這些年在那骯髒地方所學到的干淨事教給他,莫要讓他走歪了路、做錯了事。」

小滿這才放下心來,或許是想到了那白衣少年曾經在京都層出不窮的荒唐行徑,臉上竟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一絲淡淡笑意,自己常年所處的地方是骯髒了些,可也有讀書人說出淤泥而不染的討好話語,大半年光景沒見,也不知道那最愛听艷曲的公子爺,是不是真成了一等風流的少年劍仙。

「郭奉平新納的那房小妾,不急著跟她聯系,以免打草驚蛇。那小子沒回來之前,你不妨打扮得好看些多出門走動走動,我已安排人在京里放風,就說是陳無雙交代府上拿了白銀百萬兩替你贖身,要娶回陳家做妾,話說到這里,你知道該怎麼做。這便去吧,缺銀子去找管家取。」陳叔愚幾句話交代完,小滿柔聲答應著轉身就走。

要是花船上放出聲去說花魁黃鶯兒要出閣,別說白銀百萬兩,就算是黃金百萬兩,京里視錢財如糞土的紈褲子弟也願意拿出來,可惜誰也不敢招惹司天監那位跋扈慣了的瞎子少年,在流香江上挨了他巴掌拳腳的可不在少數,挨了打還不能還手,既受疼又丟人。

陳叔愚獨自站了片刻,健步如飛的老管家匆匆趕來,看見三爺身影之後立即放慢腳步,輕手輕腳湊上前,道︰「三爺,派去宮里的人回來了,老爺只讓帶回來兩句話。」

「說。」

「陳家幼麟,舉世無雙;不必煩惱,隨機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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