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霞滿天，地裹銀裝。山林曠野無聲，唯有寒風呼嘯。
如同靜物畫的世界里，卻有一支商隊由遠而近，沿著官道往東南行去。
車行轆轆，人聲馬嘶，打破了天地的沉默。
柳條策馬奔近一輛大車，敲了敲車廂︰「頭兒，醒醒，快到地方了！」
幾息以後，車簾子掀開，露出一張睡眼惺忪的臉。
正是賀靈川。
「咦，孫夫子呢？」他只記得自己陪孫茯苓下棋了，然後——
然後就被柳條叫醒了。
「她騎馬去前邊啦，把馬車讓給你睡。」柳條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頭兒，你真行。」
好不容易有一次攜美同游的機會，結果自己睡著了。呵，活該一輩子孤苦伶仃。
賀靈川跳下車來伸了個懶腰，意猶未盡。
經歷墟山之戰，他再進盤龍城，都有恍然隔世之感。
大概是現實經歷一番大戰後實在心累，他在夢里居然又睡著了。
他答應過孫茯苓，要陪她走一趟玉衡城，又不能擅離職守，因此去紅將軍那里求個東去的任務，才好履行自己的承諾。
看他這麼積極主動，鐘勝光和紅將軍一商量，給他派了個大活兒。
大到賀靈川都有些後悔。
可是軍令如山，他也沒後悔藥吃，只得快快樂樂陪著孫夫子上路。
當然，都是便裝出行。他和隊員們偽裝成商隊護衛。
這支商隊共三百多人，從盤龍城的商棧出發，途經新開闢的商路南下，目的地是南部的自由港白沙灣。
眾人腳下這片雪原，原本是西芰領土。盤龍城滅西芰後，終于打通了出海之路，能與外界自由通商。
從這一刻起，盤龍城不再被孤立，有了探索新出路的可能。這是鐘勝光多年來孜孜以求的目標。
因此這條西芰商路對盤龍城的意義重大，勿庸置疑。
官道兩側白雪皚皚，賀靈川出發第一天看這景，第二天看這景……第四天看到的還是雪景，已經膩味兒了。
雪後的世界美是美，看久了也嫌單調。
隊伍里的孩子們卻很開心，追跑滾鬧打雪仗，玩得不亦樂乎。
風從前頭來，送來輕快的笛聲。
在一成不變的冰天雪地，那笛聲卻像林間跳躍的松鼠，像掠地無影的雪貂，輕靈迅快，讓人心曠神怡。
賀靈川要了匹馬，循著笛聲的方向行去。
過十余丈，他就見到了吹笛人。
孫夫子也騎馬，套一件白色大氅。听到蹄聲靠近，她轉頭過來，用那雙瑩潤有光，仿佛會說話的眼楮瞟著他︰「醒啦？睡得好麼？」
賀靈川訕訕，像是課堂上睡覺被抓包的小學生︰「挺好，挺好。」
說什麼蒙上臉就沒人認得出，笑話！看孫夫子這雙眼楮，她就算穿上夜行服，也絕不可能瞞過他。
他目光一垂，順勢轉到她手中的笛子上。
也不知是天蜈骨笛更白，還是夫子的手更白。
這支笛子……
他想起了青陽國師在沙洲中的冷笑。
她說，笛子的主人死得很淒慘。
听者有意，對賀靈川來說，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
此時面對尹人，他的心緒就微妙極了。
話說再進盤龍城見到孫茯苓的那一刻，他感慨萬千，很想伸手去抱，但是周圍人多，咳。
「想什麼呢？」孫夫子從背兜里拿出一個大紅隻果，「我學生送的，已經洗干淨了。」
她的臉凍得微微發紅。從賀靈川的角度看去，隻果如紅顏。
「孫夫子一共有多少學生？這是盤龍城三大不解之謎之一。」他拿過隻果，卡察一聲掰成了兩半，「一人一半。」
孫茯苓笑了，伸手接過。
這隻果好甜！賀靈川剛醒也口渴，三兩口吃完，把核都扔了，一轉頭才發現，孫夫子吃得好斯文，才啃了兩口。
「你吃那麼慢，隻果轉眼就凍上了。」這氣溫至少是零下七八度了。
孫茯苓慢悠悠道︰「冰塊我也啃得。」
賀靈川嘿嘿一聲，不信。
「你不信？」
「信，夫子的話我肯定信。」他把那些雜亂的念頭都拋去九霄雲外。
天大地大，萬事浮雲，他好好享受這一刻就得了。
有美同行，這天寒地凍的旅程仿佛一點兒都不苦了。
這時游隼從天空降下，落到車頂上︰
「喂喂，有兩頭蠟嘴鳥一直跟著你們，我驅趕過兩次，它們飛遠後繞了個圈子，又回來了。」
賀靈川伸手撫了撫它的腦袋︰「看樣子，我們被人盯上了。」
此時前方響起了尖利的哨聲，三次急短。
行軍哨有固定用法，這幾聲的意思，是前頭有意外發現。
賀靈川收起閑心，與孫茯苓一起趕向前去。
七十丈外，路邊一大片廢墟，有的建築還在冒煙。
賀靈川認出，它們原本是客房、馬廄、草料間……但現在幾乎沒有幾棟是完好的。
斷刀小隊的新斥候釘子剛從廢墟里出來，見到賀靈川即道︰「這本該是我們今晚過夜的青狼驛站，現在成了這個樣子。」
「有傷亡嗎？」
「驛卒死了兩個，听說其他的躲進山里去了，我們已經派人去找。」
「听說？」听誰說？
釘子往邊上一指，正好有兩個傷者被扶出來，送上馬車︰「救治兩個，應該能活。」
那兩個傷患神智好像還很清醒，賀靈川下巴往那里一呶︰「去問點情報出來。」
「是。」
後頭有商人過來，一看之下大驚︰「哎呀，我來盤龍城時，這青狼驛站還好端端地！最多間隔半個月，怎麼就……」
西芰商路打通以後，不少商人走短途，從白沙灣帶貨到盤龍城，然後從盤龍城買到特產再回白沙灣或者其他地方，賺點快錢。
這名商人來時還歇過青狼驛站，返程時它卻成了廢墟。
隊里其他人過來看了，都是議論紛紛。
天快黑了，按理說青狼驛站就是今晚的落腳點，大伙兒吃點喝點，再用熱水泡泡腳解乏，想想都舒暢。
結果驛站沒了，熱水也沒了，大伙兒全站在天寒地凍的曠野。
商隊領袖看到這情景，當即對眾人道︰「莫慌莫慌，我們去下一個驛站歇息！再走三十里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