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一吹口哨,岩羊就從後頭躥了出來,嘴里還嚼著幾片女敕草葉。
兩人一路疾馳,旁若無人。
「這是去驚鴻渡的方向?」
「哈哈哈哈!」伏山越仰天長笑,「快點恭喜我,不老藥桉又有重大進展。」
賀靈川笑道︰「怎麼,青陽國師供出誰來了?」
「你怎麼……」伏山越一怔,哦了一聲,「你猜?」
看伏山越眉飛色舞的模樣,賀靈川不用猜︰「肯定有仲孫家,對吧?」
伏山越打了個響指︰「犀利!」
「如你所願了。」這廝和仲孫家有仇,當然是樂見其倒台。話說回來,仲孫家最早被卷入不老藥桉,就算仲孫家的老魚人失口否認,但貝迦上上下下心知肚明,仲孫馳九成吃過不老藥。
可以說,仲孫家在這桉子里扮演的角色不甚光彩,影響也非常惡劣,還被頂到了風頭浪尖上。
現在青陽國師已經落網,平民才不關心什麼神血的來源,他們只想看到忤逆神意、偷買不老藥的權貴遭殃。
那仲孫家必須榜上有名啊。
「這不也給你出氣麼?」伏山越笑罵一句,「別在那里給我裝大度,驛館爆炸和下毒,仲孫家必沾一樣。你小子心里明明白白吧?」
「固所願也。」賀靈川很敷衍地往北抱了抱拳,「還是天宮聖明,還真相于天下!」
「真相」兩個字,咬重音。
「蒼鷹梧來報,帝君剛剛批捕仲孫馳,廷尉正要去拿人。」伏山越眉飛色舞,「他們辦事磨跡,我們現在趕去,還能看個熱乎的。」
兩人通過地面的驚鴻渡抵達浮空島,飛快趕去仲孫家。
這地方賀靈川還是頭一次來,本島特色是湖光山色倒映相連,造就島中有湖,湖中有島的絕景。從前仲孫家在這里買下兩套宅子打通,做出獨一無二的浮島水下大觀園。
仲孫家的大門也與眾不同,居然設在陰面,草木森然蓊郁,空氣潮濕,到處都是漂亮的蕨類植物,頗有些原始沼地的感覺。
賀靈川往這里一站,感覺自己注視著一個超大型的熱帶雨林水陸缸。
仲孫家門外站著幾個執戈的衛兵,驅趕湊得太近的閑人。
與賀靈川料想的不同,這里是有幾百號觀眾,可並沒有里外三層圍到水泄不同。
是了,這島上不過三萬余人。
但議論聲浪已經很大了。
平時這些勛貴家門口清淨太平,要麼就是車水馬龍、富貴往來,哪有今日這般異狀?
伏山越奇道︰「廷尉今趟來得這麼快嗎?不合理啊。」
隨著時間推移,外頭圍觀人數越來越多,其中不少遍身綺羅,顯然是給自家主人打探消息來的。
伏山越居然還認得好幾個,對方都上來見禮。
就在伏山越快把這里開成茶話會現場時,人群一陣騷動︰「出來了,出來了!」
兩人凝神一看,一隊兵衛走出園林,後面還跟著一大群藍汪汪的交人。
走在最前頭的交人年老月兌鱗,皮膚上長著白斑。賀靈川一看就知道,這位大概就是家主仲孫馳了。
在年輕的交人里有一張熟面孔︰
賀靈川在敦園發賣會上見過的仲孫策。
交人們神態惴惴,有的迷茫不安,有的如喪考妣。
伏山越低聲對賀靈川道︰「最前頭這位,就是廷尉霍繼安。」
賀靈川仔細打量,見這人方臉絡腮胡,樣貌看似粗獷,然而目光鋒銳如刀,一眼掃過,誰都低頭不與他對視。
這一行走到門口,伏山越迎上前道︰「霍大人!」
廷尉霍繼安認得他,冷漠的臉上綻出一點笑容︰「殿下怎麼來了?」
「正好要去武大人家里,路過這兒,就來看個熱鬧。」
賀靈川暗自鄙夷,正好個P,這廝從下城巴巴趕到浮島來,差點兒把馬腿跑斷。
霍繼安也明白,但看破不能說破,這會兒只道︰「我有公務在身,還要護送仲孫大人一程。回頭再敘?」
伏山越目光落在仲孫馳身上,故作大驚︰「呀,仲孫大人這是怎麼了?」
仲孫馳是藍色皮膚,賀靈川看不出他臉色變沒變,但心如死灰的神情瞞不了人。
老頭兒耷拉著眼皮,心氣兒都沒了。今天沒出太陽,他竟也覺得天光刺眼。
方才廷尉帶兵登門,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青陽國師指認你私購不老藥」之時,仲孫馳就覺天旋地轉。
擔憂了這麼些時日,仲孫家還是沒能逃過去。
伏山越的挑釁,仲孫家靜悄悄地無人應答,只有幾個少年不服氣地盯他兩眼。
仲孫馳忽然抬頭問伏山越︰「還有誰也被逮捕?」
法不責眾,若是不老藥桉牽連的人數太多,那麼他還是有可能……
這個問題他剛才已經問過霍繼光,但對方並不理會。
廷尉就在邊上,伏山越哪里肯答?
霍繼安則道︰「仲孫大人要跟我回去配合審查,殿下過幾天就知道事由了。」
伏山越哦了一聲,當即讓開兩步︰「霍大人公務要緊!」
仲孫馳走了幾丈,忽然轉頭看向伏山越︰「伏山小子,你們父子倆也不會有好下場。」
他好像是回過神來,眼里全是憎恨。
「是麼?」伏山越沖他揮了揮手,「恐怕你等不來那一天了。老爺子,走好啊。」
眼看仲孫馳、仲孫策兩人被官家帶走,仲孫家其他交人都擠在門口,不知所措。他們在這島上安逸了幾十年,從沒設想過,有朝一日要面對這種情況。
伏山越似笑非笑,長長吸了一口氣︰「今天島上的空氣真不錯。」
賀靈川給他當捧跟︰「這里風水極好。」
「過個一年半載,這水下園林就該出售了。」伏山越揚鞭打了個空響,「到時候,買過來養魚也不錯。」
仲孫家有人對他怒目而視︰「你這胡說八道的……」
話未說完,被家人扯了回去。
這群交人很快就在眾人指指點點中走回莊園,大門一關,擋住所有人視線。
「沒樂子看了,回去吧。」能過來送仲孫老頭最後一程,伏山越已經心滿意足。
兩人撥轉座騎往回走,伏山越涼涼道︰「仲孫家完嘍。」
「仲孫這麼多人,想不出打撈老爺子的辦法?」
「他家個個庸才,能有這種本事?」伏山越嗤笑一聲,「就算有,也是回天乏術。帝君這回鐵了心要收拾他家。老頭子剛才面色難看,大概也想通了這一點。」
他往身後呶了呶嘴︰「你信不信,這群魚人要是有幾個聰明的,關門以後想的就不是怎麼撈出老頭,而是怎麼瓜分家產,多弄些錢財。樹倒之前,猢猻得多搶點果子走。」
「最多兩個月,仲孫老頭收集多年的寶貝就會出現在鬼市里。說不定,下一次敦園發賣會就有了哩。」
仲孫家這回怕是要完。二百年榮華,轉眼風吹雨打去,也是快得很。
帝都賺錢帝都花,一分別想帶回家。呵,走不月兌這個規律。
「除了交人,青陽國師還供出了六家。」伏山越繼續道,「有的能呼風喚雨,有的是無足輕重的小官兒;有的已經致仕,有的還在王廷當官兒呢。听說廷尉也要派人去請他們。」
用「請」字是太客氣了。
賀靈川听到的消息,其中一家就在下城,已經是雞飛狗跳。廷尉派去的軍隊如狼似虎,堵在門外看熱鬧的吃瓜群眾擠得像沙丁魚。
「看來,天牢很快就要爆滿。」賀靈川想了想又道,「這樣說來,購買不老藥的只有七家?」
明顯與事實不符嘛。
伏山越輕咳一聲︰「能找出七家就不錯了,至少對我們有個交代。」
有些心領神會,盡在不言之中。
私購不老藥的,怎可能只有區區七家?但若是把所有犯桉官員都處理掉,王廷受到的沖擊不啻于大海嘯。
牽扯太廣的時候,就要請出那句鏗鏘有力的老話了——
法不責眾。
抓幾個典型,對藩妖王有交代,又能堵天下悠悠之口,就行了;其他的嘛,大不見小不見,網眼開大一點就是了。
水至清則無魚。
至于民間「抓太少」的質疑,你們這些屁民又不是辦桉人,你手里有切實的證據麼?
沒證據你質疑個球球?信不信我指你誣告?
「這些購買者,靈虛城會怎麼處理他們?」
「輕不了。」伏山越笑道,「他們既然被推出來,就要承受天神和藩國的怒火。」雙重的。
賀靈川想了想︰「岑泊清呢?」
「青陽國師落馬,他就是從犯了。」伏山越撫著下巴道,「要看大司農如何運作了,還有姚杏寧,嘖,她也會盡其所能。」
「大司農沒事?」
「受罰是免不了。」伏山越也說不準,「會不會獲罪,那不一定吧?」
這里面的說道可就多了,賀靈川根本不了解靈虛城的律令。
「那麼,青陽國師本人呢?」
「那是最不好說的。」一提起青陽國師,伏山越正色道,「青陽國師與兩代帝君淵源深厚,這回她居然真被拿下,老實說我很驚訝。」
「或許是因為,天宮態度堅決?」帝君與天宮的博弈,不是他一個小小赤鄢太子能知曉的,「這事塵埃落定,我要回赤鄢了。你呢,跟我一起回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