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沉甸甸的蓮包，若是半刻鐘前的他，指不定會翻來覆去品賞一番，但現在他哪有什麼閑情逸志，一低頭就去吹花。
這也是參賽者必做的動作，找到霸王蓮後吹開荷包，整場荷香節的活動才能繼續。
然後才能割下霸王蓮。
偷襲者當然就是樊勝。
他也看見了賈余的動作，但賭約是仲孫謀與賀靈川定下的，誰輸誰贏與他無關。他的目標只有一個︰
殺掉賀靈川。
所以賈余居然平平安安地低頭，一口氣 然吹進了荷包里。
荷包得了人氣，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綻放。
血紅的蓮瓣、赤金的條紋、青中帶金的蓮台，這才一一呈現。
整朵蓮花直徑超過三尺，大過臉盆。
說它是霸王蓮，這才名副其實。
蓮花表面金光閃過，而後就直沖天際！
就算是陰天，這金光也格外顯眼。
在潮湖塔上下翹首以盼的看客，立刻指著金色光柱大叫起來︰
「亮了亮了，找到了！」
人群嘩地一下炸開︰
「今回才用了三刻鐘嗎，也太快了。」
「這麼快不合常理啊，會不會有人作弊？」
「不知哪一只隊伍拔得了頭籌？」
還有多事老一拍額頭︰「那個大額賭約，誰輸誰贏？我希望是岑府贏了！」
「人家贏了也不會分你一個銅板！」
「但我今天能贏錢啊。」
眾人爭論中，金色光柱突然散了。
這又是一樁奇事，引得大家眾說紛紜。要知道往年的光柱至少要持續盞茶工夫，才會消失。
好在後面的流程沒變︰
迷宮十余萬朵荷包像是接到命令，同時綻開了笑顏。
甚至潮湖塔下的一方水堰里面，百余朵睡蓮也立刻綻放。
這樣的奇景，就算每年都能領略一次，也同樣博得了雷鳴般的掌聲。
「荷花開了！」白沙矍的夏天，全城荷花直到這一刻才會盡情綻放。
賞荷最好的時令就從今天開始，一直持續四十天左右，期間新的荷包還會不斷長出，但不受霸王蓮制約。
此時的田縣令滿臉笑容，對塔上的貴賓道︰「荷花已開，請大家到下方參典。」
荷香節這時才要開幕，塔下的場地早就布置完畢，就等著貴賓們落座。
眾人也就順勢移步下塔。
至于太子特使和靈虛城巡察使的賭注，此時還放在桌上，由專人看管。
誰也不知道，荷宮中的霸王蓮還沒等人家割呢，自己先啪唧一聲斷了。
賈余手捧著蓮花，一時不知怎辦才好。
霸王蓮到手，但船被砍壞，太子特使又被追殺。
這怎麼回去？
對面又駛來一條船，船上是岑府的侍衛。
方才他們一路跟蹤賀靈川而來，樊勝潛入水中，侍衛在船上等著接應。
他一看賈余手里的東西，立刻就撐船靠過來，打算硬搶。
……
賀靈川撲船之後，下一秒順勢滾入水中，還不忘扔出一樣東西。
姿勢像鱷魚跳水，不雅觀但很迅速實用。
水是最好的掩體，什麼攻擊都會被扒掉不止一層威力。
他早就測試過，荷宮的水深平均在五尺左右，他們進入的東北角則更深一點，六尺。也只有蓮妖加持過的荷花，才能長成眼下這種巨無霸一般的體型，越過六尺的水深還能高出水面一大截。
這個深度超過一般荷塘，夠他撲騰的了。
賀靈川不敢說自己是浪里白條，但在渾水里面追魚毫無問題。
哪個蓮池底下不是淤泥？這荷宮雖大，也不能免俗。
他一下水，首先就把水底攪渾。
泥沙翻起，水上的樊勝就看不到他了。
可就在此時，周圍的水域里突然沖出幾十個巴掌大的陰影，朝他全身咬去，還特地招待了重點部位。
這些東西長著鯧魚的身體，鰭下和肚月復卻是血紅的，不張嘴時慈眉善目，一張嘴全是利齒尖牙，比剃刀更加鋒利。
它們進攻的頻率快得嚇人，一秒就能突進五次，也就是往人身上咬五口，每次都晃著尾鰭左右瘋狂搖擺，以期扯下更大塊皮肉。
這種食人魚單只還好對付，幾十頭一起來，那簡直就是落水者的噩夢。
幸好賀靈川身上泛起了很澹的青光。
攝魂魂的護主之力自動激發，透過來的傷害不足一成。
但它也同步叫道︰「喂你快想辦法，我堅持不了太久，這些東西凶得很哩！」
一成傷害，也是很痛啊。賀靈川忍不住罵它一句︰「要你何用。」
他含著寶珠，可以在水下呼吸，也不妨礙罵人。
當然他很清楚，鏡子的防護屏障已經很不錯了，在千星城廢墟甚至擋住了達叔的全力輸出。它現在慫得快，只是因為這些食人魚的集合攻擊能力太強。
這些玩意兒不是小妖怪就是召喚物，九成是樊勝放出來的。因為開賽前，水澤已經命令魚群離開。
賀靈川在心底瘋狂咒罵，同時加緊向遠處游去。
一群食人魚緊追不舍，瘋狂進攻。
「快快快，快想辦法！」鏡子不停催促他，「嗷！好疼！」
食人魚首先要突破鏡子的防護，才能對賀靈川造成重創。蟻多咬死象，這種附帶元力加成的快速噬啃，鏡子也受不了。
賀靈川泳速雖快，還沒游出去兩丈，心頭警兆突至。
浮生刀已經跟他融為一體，這是寶刀在向他示警，危險來自——
上方！
……
潮湖塔下，權貴們已經走到湖畔的沙洲。
采蓮籌的舟船沒那麼快返回，荷香節的儀式要先進行下去。
這里的沙天然就又細又白，不需人工整理，沙洲平坦開闊，潮湖景致一覽無余。過去十年里，有七年的荷香節都在這里開幕。
今年也不例外。
作為背景的水堰，如今荷花怒綻。沙洲側畔修一大片廊亭，平時供游人休憩觀景，如今就是嘉賓們的席位。
而平民和商賈都站在後頭，擠得水泄不通。
田縣令敲響鐘磬，將觀眾注意力都吸引過來，才堆起笑容做了幾句開場。
這都是老三篇了，不用發言稿他都能倒背如流。
接下來，就是仲孫謀施施然上場致辭。
全場熱烈掌聲。
周圍的官差和混在人群里的氣氛組，鼓得特別熱烈，這才能帶動所有人一起。
仲孫謀雖然最近憂心忡忡，但不想錯過這種場面。
他作的文章也是花團錦簇，在花香水清的環境下听起來，別有一番韻味。
交人的聲音傳遍沙洲時，有個孩子站在廊亭後方，忽然拽了拽母親的衣角︰「看那里。」
母親正微眯著眼听前方的四六駢文，還有點兒昏昏欲睡。
她沒理會，孩子就扯個不停。
「干什麼？」
孩子指著對面的水堰︰「那里面有東西。」
母親看那里一看，荷花迎風招搖。「有什麼東西？」
「好像荷花底下有東西動了。」
「胡說八道。」
話音剛落，沙洲的細沙突然微微拱起，就在仲孫謀腳下。
他也覺出有異，但念誦不斷，只是低頭去看。
底下突現深淵巨口。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就是一黑。
而在前方其他人看來，前一秒巡察使大人還好端端站在沙地上，後一秒腳下突然鑽出個大家伙，從下到上一口把他吞了。
幾乎是眼都不眨的工夫，巡察使大人就不見了。
那怪物的個頭是真的圓碩，比谷倉還大，還圓。廊亭里的多數嘉賓，視線甚至被它擋得嚴嚴實實。
這是個巨大的……螺？
硬殼上還有奇異的紋路。
可是馱著螺殼的怪物，怎麼會長著四條腿？
咦等，等一下，巡察使大人被它吃了！
看客驚呆。
無論是貴族、侍衛、平民還是官差，一時失聲。
吳楷大驚，「仲孫大人！」
岑泊清則拍桉而起。
怪物就出現在水堰前方，就站在仲孫謀原先的位置。
岑泊清覺得，它那一對觸角似的眼楮直勾勾盯著他，好像正在示威。
仲孫謀的護衛也反應過來，紛紛沖上前去。先前主子致辭，當然不會把他們帶上台。
仲孫謀出事，他們回去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眾護衛目眥盡裂，其中兩人不假思索，將手中武器投擲出去。
他們瞄準巨怪的眼楮與下頜，但怪物的眼楮突然往回一縮，長槍落空。
另一把刀倒是砍在了怪物腮幫子上，一下陷入二尺，黏漿迸出。
怎奈這東西體型太大，這一刀甩過去就好像拿牙簽刺嘴，疼是真疼，但構不成致命傷。
又一記飛槍刺來，卻是岑泊清取出自己的武器，當作標槍投射，同時大呼︰「殺掉它！」
他的力道、準頭和速度都非侍衛能比。
怪物突然張嘴，彈出一條紅索，居然將長槍擊飛。
那又是什麼鬼東西？
岑泊清倒能看出，紅索是它的舌頭。
到底是什麼怪物，長著蝸牛般的觸角，卻有蛙蟾的舌頭？
岑泊清咬著牙，吳伯則是臉色發白。
這就是麥學文用來獵妖的怪物？
槍尖掉在廓亭前方，嘉賓和平民驚呼後退，官差和各家侍衛則沖上前去。
然而，晚了。
怪物把腦袋往沙地一埋、一扎，龐大的身形就飛快下潛。
各式神通、法器打在它殼子上，當當幾聲啞鳴，卻都沒扎透，只留下幾個白印子。
怪物飛快潛入沙底，就像魚兒潛入水底，絲滑順暢，轉瞬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