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帶周大林去了休息室。
在最里面的一個沙發圈椅里，于曉萱坐在那里，穿著牛仔褲，長風衣敞著懷，露出里面藍色的羊絨衫來。
她的身體坐的很直，給人一種緊繃著的感覺。這是人緊張的時候，不自覺表現出來的樣子。
到這時候，周大林對這事兒，已經相信了一半。
男人帶他走到圈椅缺口那里站下了，對于曉萱說︰「曉萱，這是我跟你說的那位先生。」
于曉萱站了起來，幽暗的燈光下，樣子有些慌亂，也帶了些尷尬。
「您好！」她聲音弱弱地打招呼，標準的京腔。
這就對上了，她應該是京畿人。
周大林這時候倒有些懵圈兒，他雖然希望這事兒是真的，可心里一直也沒相信會是真的。
如今，日後的大明星就站在自己眼前，他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大家別站著，都坐下聊吧。」男人說。
這時候，那男人倒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務一般，有了如負釋重的感覺，說話也自然了不少。
大家就在尷尬的氣氛里坐下來。
「錢帶來了嗎？」男人問。
周大林無聲地將手里提著的黑塑料袋，放到了面錢的桌子上。
男人拿過塑料袋來打開看了看，又伸手模了模里面的錢，然後就對于曉萱說︰「那什麼，我先把錢拿上去，你們先聊著。」
說完了，也不待于曉萱回答，站起來走了。
剩下兩個人，就那麼隔著桌子面對面坐著，大概有一分多鐘，誰都沒有說話。
後來，還是于曉萱沉不住氣，開口說︰「要不，我們還是上去，到客房里聊吧？」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極不自然。
周大林已經慢慢冷靜下來，听她這樣說，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問她說︰「我可以問問，你需要這些錢，做什麼嗎？」
于曉萱的目光，始終沒有看向周大林，好一會兒才說︰「一個電視劇，我覺得是個機會，想爭取個角色。可，可制片那邊說，需要我拉二十萬的贊助。我，剛出來混這一行，實在，實在是沒有辦法，找這麼大一筆錢。可，可這個角色對我來說，很……很重要。」
周大林就點點頭，然後問︰「讓你演主角？」
她竟然笑了一下，看樣子是苦笑，或者自嘲。
「不是。我這種非科班出來的，演不上主角。能露個臉，有台詞，就不錯。你不知道，這部戲里面有很多大腕兒。只有經常參演有大腕兒出境的戲，才能引起導演的注意，慢慢混資歷。」
她說話已經不那麼緊張，開始有條理了。
「那麼，這才十萬。還有十萬，你怎麼辦？」周大林問。
「再想辦法。」她簡單地答。然後就說︰「我不問你誰，你也不要記住我是誰，好嗎？你知道，我們這種小角色，為了成名，都很不容易的，就算拼到這樣，也不見得有什麼希望，希望你可以理解。」
她依舊有些語無倫次。
「選擇我，就是因為我是個小角色。將來如果你有一天成名了，就算我出去胡說八道，也不會有人相信，是這個意思吧？」周大林笑笑問。
「是吧？」于曉萱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是大宋安排的，他說這樣子最保險。」
「大宋，就是剛才那個人嗎？」他問。
「是吧？」于曉萱似乎意識到，不該和對方透露太多的信息，這一句回答就有些猶豫。但想想還是說，「我也不知道你和他是什麼關系，他只說給我找個肯出錢的，老實的。」
原來那個叫大宋的在酒吧里看上他，是因為看著他老實。
「你經常這樣做嗎？」他問。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她說，「這是我接的第二部戲，花光了所有積蓄，才獲得一個試鏡的機會。馬上就要開機了，實在沒有辦法。」
「那麼，第一部戲呢？」周大林問，「好像你在里面有不少鏡頭的。」
「是。」于曉萱顯然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回答他說，「要不是有人干預，我還可以活好幾集的。」
「哦？」周大林問，「誰干預啊？」
于曉萱就不正面回答了，而是說︰「拍戲的事情，挺復雜的，說了你也不一定明白，不說了。只是，那部戲的熱度已經過去了，我還是沒有戲拍，觀眾就會把我給忘掉的。所以，我必須要演現在這個戲。」
周大林就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就問︰「那個大宋，是你的經紀人？」
于曉萱笑一下說︰「我們這種跑龍套的，哪里有經紀人？就是一不錯的朋友，人挺好，願意幫我。」
「拍戲對你很重要？」
「談不上重要。不拍戲，我又能做什麼？原來我是學舞蹈，可老師說我太高了，太笨，重心高，很難有成就。舞蹈競爭更激烈，想出名更難。」
「一定要出名嗎？」
「都混到這份上了，不出名這輩子就毀了。」
「做個普通人，不好嗎？」
「呵呵，好啊。可我都到這份兒上了，就好像爬珠峰，歷盡千辛萬難，到山腳下了，再選擇退回去，太虧了。等我奮斗過了，實在混不出什麼來，再說吧。」
「那麼，出名有什麼好處呢？」
「呵呵，沒什麼好處，就是可以經濟自由。用短暫的青春，換一輩子無憂無慮。出名沒什麼好，大家就都不要出名了。」
她抱定此生再和周大林不會有交集的心態，說起話來就沒有太多的顧忌。二十多歲的人，本來就沒有多少心機。後來她演戲，塑造比較成功的人物，恰恰就是比較大條，心直口快的角色。興許，就是本色演出吧？
不過，她現在這種樣子，倒是最讓周大林著迷的。
「哎，我覺得吧，你不太適合演古裝戲，留長頭發也不怎麼適合你。你適合留短發，演些職場精英一類的人物，比較合適。」周大林就說。他是按照她日後成名的，那部戲里的角色來說她的。
「我不是角兒啊，大哥！演什麼自己哪兒有決定權啊？人家能看上我，給我個角色演，我就燒高香了，還挑三揀四，我有那個資格嗎？」
「你現在爭取的這部戲，是個什麼戲啊？」
「民國愛情劇，里面一個小丫鬟，不過出場幾率挺多的。關鍵里面有幾個大腕兒，將來收視率高，容易混臉熟。」她就回答說。
也的確如此。她就是因為拍了這部戲，引起了不少導演的注意，後來才有了很多的機會，甚至演過其他戲的主角兒，逐漸有了名氣的。
如果今晚周大林不去酒吧，大宋肯定還會物色其他人。因為後來她的確拍了那部戲，也真的是演一個丫鬟。
「哎，問你個事哈，」他終于忍不住好奇問，「听說你們這一行里，想做女主，都要跟導演那個，是不是啊？」
「你想多了。」于曉萱澹澹一笑，回答他說，「那些成名的大腕兒，有時候導演求都求不來，來了得跟供祖宗一般供著。你想想，導演有那個膽，去招惹人家嗎？我拍戲的時候，劇組幾十號人在太陽地里等主角兒過來，一等就是一兩個小時，這種事兒很常見的。」
「那也不見得都是這樣啊。」周大林就分辯說，「你比如說，有位非常著名的導演，又有一個非常好的劇本，好多大腕兒都爭著想演這個角色，那就得討好導演唄。」
于曉萱想想說︰「這種事兒的確有，我也听大腕兒們說過。她想演什麼戲，讓誰給搶了。不過也就是說說，過兩天搶角色的那位來了，她們還是好朋友，還會一起出去吃飯，一起嗨。」
周大林就問︰「那搶角色的那位，是通過什麼手段把戲搶去的呢？」
「那也不會是你想的那麼齷齪。」于曉萱就回答他說，「這個圈兒里，混到一定地位，檔次和我們就不一樣了。她們都屬于有身份有地位的，導演會用朋友或者同等身份的地位去對待她們，她們和導演的身份，基本就是平等的。
你想，這種關系之間，做為演員，誰還好意思使美人計呀？做為導演，誰還敢接這個美人計啊？將來有一天被在圈兒里傳開了，還怎麼做人啊？
她們想搶角色啊，那就得憑真本事了。找和導演關系好的朋友給說情啊，自己親自出馬，和導演掰扯，說服導演啊，一般都是這種手段。我說的說服，可不是睡服，你別理解錯了哈。
她們絕對不會為一部戲和導演那個，行里這叫臨陣磨槍，很丟人的，傳出去沒法做人。大腕兒都在乎名聲，才不會這麼傻，去干這個。
至于她們和名導之間，清楚不清楚，這個就不好說了。反正，我知道好幾個都是不清不楚的。這個就屬于未雨綢繆了，早打好關系，不顯得那麼急功近利。有適合的角色，不用去爭，導演也會想到她的。」
「哦，」周大林笑說，「原來外面傳的，都是瞎扯。」
「也不是瞎扯啊。」于曉萱說，「只不過不會為一部戲去那麼干而已，而是提前就打好鋪墊了。」
說到這里，就嘆息一聲說︰「你說的那種情況，只適合我們這些跑龍套的，我們在他們眼里，根本不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