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先生回答了什麼川上濟其實並不知道，因為這時候，他的視野逐漸暗澹下去。
不過根據他對那位先生決策的預判，林星濟大概是成功了。
能不成功嗎？川上濟在心理月復誹。
那家伙相當于是搞事搞完後通知了自己上司一聲，什麼「見證者」說上去好听，實際上隱晦地表達了「我真正想做的事你不可能插手」這個意思。
那位先生有兩種選擇︰一，配合林星濟搞事；二，給他收拾爛攤子。
第二點首先會把關系鬧僵，林星濟畢竟還負責治療他的身體，手上算是握著一個相當好用的籌碼，更何況林星濟那些已經投奔的「老朋友」也很難收場。
而配合對方搞事……那位先生雖然後知後覺，好歹也有了插手的權利。估計他也挺好奇林星濟想干什麼。
雖然按照烏丸蓮耶控制欲，這簡直是往他雷區上踩。
「所以這段記憶是結束了嗎？」川上濟默默思索。
而就當他以為會重回現實時，視野里又緩緩亮起來。
這回林星濟是處于一間研究室中。
川上濟差點產生一種來到自己研究室的感覺︰
研究室很明顯被改造過，大房間里套著小房間和小小房間，各類花花綠綠的試劑擺在一起，實驗器材點綴其間，只是比他的更加寬敞明亮——
隨即川上濟發現一點不同︰他的視角不再是隨著林星濟變換，而是……
類似于浮在半空中？
灰發青年甚至能看見自己半透明的身體。
他嘗試著從空中下來，站在林星濟面前。
後者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頭也不抬地奮筆疾書。川上濟隨手試了試，果不其然，他觸踫不了任何東西。
說實話，旁觀另一個自己的感覺很奇怪。
林星濟和他的長相一樣，只是沒戴眼鏡，頭發不是灰色而是黑色，並比他的更長，但一樣的卷。他們甚至年齡也類似，不過川上濟的長相本就不好判斷年齡，因此這點存疑。
但還是不同，有著幾乎本質上的不同︰林星濟的膚色雖然也十分蒼白，但並不和他一樣帶著病態——或者說，不像他一樣帶著森森鬼氣。
林星濟純黑色的眸子里是有光的，這讓他看上去神采奕奕。
更重要的是，川上濟發現自己可輕而易舉地從對方的細微神情變化里察覺到他要干什麼。
比如說開始無意識地舌忝嘴唇，代表他想——
就在這時，林星濟把右手「唰」地往左邊一伸，準確地繞過一大堆瓶瓶罐罐，然後拿過一個沒有任何標簽的燒杯，燒杯里的液體是清亮的紅褐色。
檸檬紅茶。
林星濟把檸檬紅茶湊到嘴邊，一邊喝一邊把另一沓資料拿了過來，慢吞吞地翻閱，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似乎是發生了什麼很高興的事情。
「嘖，檸檬紅茶哪有檸檬糖好，你是沒吃過糖嗎？而且飲料為什麼用燒杯裝？用蒸餾燒瓶啊，不然被人投毒了都不知道——好吧，看樣子你的研究室里不會有人給你投毒……」
川上濟沒忍住小聲碎碎念，雖然他知道林星濟听不到。
「說實話，我沒想到科馬克這麼會吹彩虹屁，都有些讓我不好意思了呢……」林星濟忽然開口自言自語，「雖然他連我萬分之一的天才程度都沒描繪出來。」
川上濟︰……
這誰啊，這麼自戀。
灰發青年不由得感到了熟悉的尷尬，就和他恢復記憶後，卻發現失憶時的卡沙夏干了一堆蠢事時的心情類似。
出于好奇，他湊上去和林星濟一起瀏覽那份資料，半透明的身體穿透了對方，腦袋幾乎和他重合在一起。
這是一篇論文，科馬克寫的。
根據論文上的時間，現在這段記憶只和上次與那位先生的談話間隔了半個月左右。看樣子林星濟不但說服了那位先生，還成功和自己最看好的諾獎候選人勾搭上了。
林星濟正在看論文的致謝部分︰
【……我最需要感謝的，是我的摯友，若說我是在科學之峰的山腰苦苦徘回的迷路人，他就是精準指引方向的指南針。】
【他似乎比我本人還了解我的研究思路，不經意時隨口給出的建議都讓我受益匪淺……】
這彩虹屁吹得是挺肉麻的……
川上濟和林星濟一起繼續往下看，然後欣賞到了另外一連串絲毫不重樣的彩虹屁。
科馬克甚至說，若不是他的摯友過于低調，他甚至想把對方放在論文的一作，因為他雖然在實驗中付出了大量精力，但關鍵難點都是摯友給的提示。
「這可不行啊，我可不想以這種方式被人抓到尾巴。」林星濟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幸好那家伙在發表前先發給我了一份。」
「這也太實誠了，想到啥都往論文上寫……還是科立曼森隱晦一些，至少知道寫是他家里養的貓給他了靈感。」
一邊說著，林星濟從胸前抽出一支筆，把科馬克論文里致謝部分的三分之一圈了出來，並在旁邊批注︰
「全部刪了，或者你可以說是家里養的狗給了你靈感。」
灰發青年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這還不如貓呢……
林星濟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又把「全部刪了」後面那句話劃掉。
「算了，以科馬克那個性格，怕不是會直接把‘摯友’這個詞替換為‘狗’……說實話，某種程度上，這些前輩的反應讓我挺愧疚的……」
「即使沒有我，他們最終也會研究出來這些東西，倒是顯得我像個欺世盜名之徒。」
就在這時，另一個男女不辨的機械音忽然說道︰
「別妄自菲薄，林星濟。你在最大程度上幫助他們少走了彎路，這點母庸置疑。而且哪怕起點和你一樣，那些科學家也做不到你的程度，你研究出的東西也是能讓他人望其項背的。」
林星濟笑了笑︰
「還沒研究出來呢——畢竟現在的進度，還不能讓它們在這個世界上‘合理’地出現。」
突兀響起的機械音把川上濟嚇了一跳，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這次為什麼沒有和林星濟同一視角。
灰發青年繞了個彎，重新回到林星濟面前，幾乎和他臉對臉。
果然，在說話時，林星濟並沒有張嘴。
也就是說，他是直接在大腦內和系統聊天，就像之前川上濟和瘋帽匠聊天一樣。
那麼他現在應該是處于系統的視角了，川上濟想。
「按照我們目前的進度，十年之內，至少能讓這個世界的生物醫學以及藥劑學提前發展五十年。」系統又說道。
「還是太久了。」林星濟的神情忽然暗澹下來，「逆轉時間洪流，讓人起死回生……說實話，我只是有些最基本的思路。哪怕以最快速度，讓這個世界的科技和我的世界同步，還是需要很長的時間，我等不起。」
林星濟的的悲傷很真實，他的情緒似乎一直很真實，不像川上濟這樣總帶著演的成分。
川上濟能清楚地看到對方黑眸里的迷茫，但是他的眼楮里依舊有高光，像是黑色海洋里有一座點亮的燈塔。
不知為何，川上濟的一部分忽然被這份情緒觸動到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灰發青年的身體已經隔著時間與空間的距離，給了林星濟一個注定不會收到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