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病房走廊里的燈柔和地亮著。
這座巨大的人體修理廠也有這麼靜謐安詳的時候。
只是偶爾還有哪個病房里會傳來申吟聲和低語聲,提示著這里面住著的人們都有各種的悲傷和痛苦。
護士台值夜班的兩個護士小姐姐頭伏在桌上不敢入睡,偶爾互相聊一句各自家里的家長里短。
李茂陽坐在走廊里的長條椅上,今晚他有些睡不著。
阿麗亞第三次問他什麼時候回去了,說診所里來的病人少得可憐,葛根整天憂心忡忡,怕診所就此涼了下去。
楊晴隔兩天就要去六原縣城去做一回「廣告」招攬需要做催眠的病人,可是她自己又給人家做不了多深的催眠,很壞診所的名譽……
哩哩啦啦,李茂陽發現這蒙族姑娘也有些愛嘮叨的毛病。
喬家診所從喬春旺回去後又紅火起來了,每天診所最早也得在晚上十點多才能接診完病人。
可是喬果果並不快樂。
實際上這段時間她疲憊而不快樂。
原因是什麼,喬果果不明說,李茂陽也清楚。
喬春旺夫婦應該給他們這個寶貝女兒念叨他李茂陽的一些最大問題了。
阿麗亞,以及梁老頭說他李茂陽會一輩子走桃花運,任何父母都不會願意自家的寶貝女兒喜歡上這麼一個人,任何一個女孩都會深深忌諱這些。
可這些,李茂陽也沒法兒解釋。
他深深喜歡著喬果果的同時,也放不下阿麗亞,這是事實。
至于以後會不會有其他女的,這一點他李茂陽倒可以堅決發誓不會再有。
但單單他放不下阿麗亞這一點,喬果果就絕對接受不了啊!
換位思考,他李茂陽自己也接受不了啊!
所以,所以的所以……
暫時這件事只有交給時間大爺去考慮……
對這件事,他李茂陽只能像一只鴕鳥一樣深深地把自己的頭埋到沙土里,不去想,不去想……
他給喬果果拍了一段醫院走廊的視頻發過去,還說了一下他這邊遇到的病人的情況,以示他目前心無旁騖,心若純潔的白紙一張,正在努力工作和學習……
然後他開始繼續琢磨鄺文奇給他講的氣至針動的操作要領……
一邊琢磨,他一邊前後翻著鄺文奇的筆記尋找著有關針刺的內容。
翻著,他找到鄺文奇鄭重用方方正正的粗體字寫下的《黃帝內經》中《靈樞》中的兩句話。
「刺之要,氣至而有效。」
「用針之類在于調氣。」
這兩句話,李茂陽在看《靈樞》中也看到過,當時沒有什麼感覺,可此時再看,他忽然覺得這兩句話好言簡意賅啊!
以他的水平,他覺得「刺之要」,既可以理解成「刺患者的要穴」,也可以理解成「針刺的重點在于」。
後面的「氣至而有效」,這意思就很確定了,就是說「氣到了才有效」。
「氣到了才有效。」
「氣到了才有效。」
「氣到了才有效。」
……
李茂陽的大腦像復讀機一樣復讀了一陣這句話,似有所悟,然而腦海中那道靈光一閃而過,他終是沒有捕捉到。
在咀嚼「用針之類在于調氣」這句時,他又沒有太多的感想了,只能從這句話中應證到常衡山常老爺子說的針刺沒有絕對的補法這層意思了。
是的,針刺中所謂的補法,其實是調動患者身上其他地方的經脈之正氣來補充病所的正氣,如此而已。
……
李茂陽繼續翻著鄺文奇的筆記尋找與針刺有關的內容。
然後他看到鄺文奇寫下的一段感嘆。
「所謂【針刺得氣】,長久以來,被解讀為,是指針刺入患者身體後出現的反應。此言大謬矣!」
咦!李茂陽看到這一段話大感驚奇,這是許多書中的最正常解讀啊,連他李茂陽一向也是這麼理解的,怎麼就在鄺文奇的眼中成了「大謬之言」了?
甚至連許多教材中都是寫著,得氣就是指針刺入患者身體後出現的反應啊?
這反應,一是指患者的自覺感應,比如酸、麻、重、脹、痛、冷、熱等感覺,或在皮膚表面局部甚至全身出現可見的一些反應,如丘疹、紅線、白線等。
二是指醫者在針刺過程中能感受到針下的一些反應,如下針後如魚吞鉤一樣的發沉發緊的感覺。
幾乎所有書中都是這樣寫的啊?為什麼鄺文奇就說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呢?
然後李茂陽趕緊看下去!
「所謂【得氣】,應該指扎入患者身體里的針頭探到了氣。
(而隨之出現的患者和施針者的感覺和反應,是你針頭探到了經脈里的經氣時才有的反應。
這個結果看似沒有區別,可概念上的區別就大了去了。)
所謂的【氣至針動】,應該指施針者用針調動了經脈中的經氣,使得【經氣流動而達到調和】這個過程。
這個過程,就好比探礦開礦。
【得氣】,就好像你用探礦鑽頭探到了地下的油氣。
而【氣至針動】,應該是指你把地下油氣給調動了起來,使得地下油氣開始隨著你的意願進行流動!」
……
閃電!
電光縱橫!
滿天電光,照得整個天空雪亮!
這就是此時李茂陽腦海里的反應!
鄺文奇筆記里的這段話,一下子讓他霍然明白了「得氣」和「氣至針動」的區別!
因而,他也立馬就明白了如何才能做到「氣至針動」!
按照鄺文奇筆記中的這段話,他李茂陽現在達到了「得氣」,就是已經能把針頭探到患者經脈里的經氣了,但還沒有把經脈里的經氣給調動起來啊!
(「得氣」階段應該也有調動經氣,否則就不會有治療效果了,但不是出于施針者的自覺而富有成效的調動,因而針刺效果不大。)
而一旦從理論上明白了這一點,就等于讓他李茂陽找到了操作的方向!
接下來的操作,在系統的透視患者功能加持下,他李茂陽自己慢慢模索都可以模索出來了!
嘿——哈!
讀君一席直白話,勝我三年苦悟功啊!
大喜過後,李茂陽慢慢平靜了下來,細想想這兩三天鄺文奇給他傳授「氣至針動」的技巧時,好像也說過他筆記里的這些話啊,只是沒有用鑽礦開礦來打比方,所以他也就沒有听懂。
今晚夜深人靜,不比白天他很有些氣燥,在這夜深人靜中又讀到了鄺文奇用鑽礦開礦來類比針刺,卻是讓他李茂陽茅塞頓開啊!
一陣興奮,他很想找個患者來趕緊模索氣至針動啊!
但這當然是瞎想了,看看表,現在都一點多了。
也不能在自個兒身上瞎練了。
得睡覺去了。
明天吧,明天繼續好好模索這氣至針動手法!
現在有了模索的方向,一定會比前面模索起來快得多!
李茂陽站起來伸個懶腰,安靜地向和鄺文奇合住的病房走去。
路過護士台,值夜班的一個護士頭伏在桌上睡著了,打著輕微的鼾聲,另一個不敢睡,大概是兩人約好了輪流打盹兒。
這個沒敢睡的年輕護士正無聊,抬頭看到李茂陽走過,忽然對他道︰「听說你很厲害?」
鬼神差使,李茂陽接嘴就給來了一句︰「哪方面?」
然後話一出口他就覺得不對,這特麼的是李宏柏經常開葷玩笑時的騷颾話風格啊,他正想趕緊找補一句,就只見這護士翻了個白眼︰「你說還能有哪方面?」
李茂陽隨便接一句︰「我還以為你問我吃飯,我飯量真的很大。」
這麼掩飾一句,他趕緊繼續向前走去。
心想這護士應該是想說他醫術厲害,他在這神外科的醫生和護士中可能已經傳出去了一些醫名了。
借著這點兒微薄的醫名,或許這正是和這個護士拉呱一下的機會。
然而半夜三更地陪一個護士閑聊天搞點兒情調?
他又不是神經病,可沒閑時間搞這種事兒,雖然這護士長得眉清目秀,還挺可以的。
梁老頭說他有一輩子桃花運,但只要他李茂陽立身正派,這輩子除了兩個……嗯,其他一概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