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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朕不要你死,朕要你們都活著!

洛陽西郊,玉林觀。

柳羽與荀或跪坐在一張桌桉兩側,兩人面前擺放著一封詔書,這是一封經尚書台草擬,加蓋天子印綬的詔書。

詔書的內容是冊封荀或為河東郡「督郵掾」。

正常而言,「督郵掾」是郡守屬吏,掌管監察地方縣城,是地方太守自己征召的官吏,俸祿也由地方發放。

可偏偏,如今的河東郡,並沒有派遣太守。

也就是說,荀或這一位天子敕封的督郵,並不受制于任何人。

說起「督郵」這個職業,《三國演義》中就有一位,因索要賄賂未得,于是聯合鄉里誣陷劉備,卻被張飛給綁起來,用鞭子 抽一頓。

至此,「張翼德怒鞭督郵」流傳至今,而「督郵」也成了貪贓枉法的代名詞。

事實上,這位督郵也是夠冤枉的。

史實中,真實的情況是,因為黃巾軍被平定後,天子大肆獎勵有功之人,封以官餃,一時間造成了財政的巨大困難。

于是,靈帝就下令「裁官」,沒辦法開源,那索性就節流。

劉備就很幸運的出現在了「裁官的名單」中,之後就是「督郵」來到安喜縣按章辦事,裁撤劉備的縣長之職,劉備去求見,想要稍微賄賂一番,結果被督郵避而不見。

劉備的「小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直接把督郵給綁在樹上,舉起鞭子就抽了督郵一頓。

還是張飛覺得大哥做的有點過分了,連忙相勸,這才饒過了督郵一命。

之後的罷官離去,那是好听一點的說法。

又有幾人知曉,罷不罷官,劉備都要被裁。

督郵按章辦事,不曾有一絲一毫的違法之舉。

反倒是劉備為保官職行賄就算了,還一怒之下打了督郵。

甚至…

經過一番藝術加工,劉備倒成了英雄形象,害這位正人君子的督郵被黑了幾百年。

由此可見,漢末「督郵」這個職業,算是個極其危險的職業了。

「文若,一旦成為這‘督郵’,那可算是真正踏上了刀山。」

柳羽感慨。

荀或笑道︰「唯獨可惜的是,並沒有替賢弟討得一官半職。」

「這個無妨。」柳羽一點也不意外。「我的目的,本就是引起天子的注意,是否躋身官場並不重要。」

「賢弟昔日判斷的不錯,昔日與我會面,來玉林觀的,根本就不是陳國國主劉寵,而是當今陛下,陛下從很早起,就開始關注你了。」

「這樣最好。」柳羽淺笑。「這樣我們會很安全,我們的一舉一動,也會有人報送給陛下,天子看不到司隸以外,那咱們就為他畫龍點楮。」

「可…為什麼賢弟是要我請這河東郡的‘督郵’呢?」荀或再度補上一問。「只是因為解良縣那邊出現胡虜麼?」

「不。」柳羽擺手。「是為了幾個人,文若現在並不認識,不過,我篤定,相識之後你們一定會成為摯友。」

「又是賢弟看重的人?包括,門外那個黑漢子麼?」荀或饒有興致的把眼眸瞟向門外。

此時的張飛無聊之下,在畫畫。

「荀或見過他了?」

「一面之緣,他說他是涿郡張飛,向我討要紙筆,說是心情煩躁,要畫畫,倒是個有趣的人。」荀或感慨道。

柳羽微微一笑。

「河東那邊還有個紅臉呢,他更有趣,一張面孔幾個月表情都不會變,只不過,現在他的處境很危險,四月初七就要當街問斬!」

「四月初七,還有十幾天,倒是還來得及。」荀或感慨一聲。

他見柳羽的心情一下子狠了下來,索性話鋒一轉。

「何時出發?」

「明早我與張飛先行一步。」柳羽早已做好了安排。「你等印綬下來,再行出發不遲,這便是我沒有官餃的好處,文若在明,我在暗,咱們相機行事。」

「好!」

荀或舉起一碗茶。

柳羽也舉起一碗,這像是男人間特殊的表達決心的方式。

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荀或本要起身告辭,可心頭還有一樁事兒,若是搞不清楚,怕是睡不踏實了。

「賢弟。」

「文若是想問今早的擂台麼?」

「我知道,那南匈奴的王子是听命于賢弟的,可愚兄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南匈奴為何會听命于賢弟?為何會以賢弟馬首是瞻?」

這個…

柳羽微微頓了一下,還是向荀或坦白。

「文若,其實胡人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強大,他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用武力或許能驅逐他們、戰勝他們一時,但若想要永遠的控制他們,制裁他們,在武力的基礎上,還需要用一些其它的方法與手段!」

「這一次也只是我的一次嘗試,證明‘經濟制裁’、‘商業制裁’這條路是完全能走通的。具體的方法嘛,並不怎麼光彩。」

「對付胡虜,無需光彩!」荀或語氣凝重。

「其實簡單點說,就是因為一種藥,名喚五石散的一種成癮性的藥物,此前,我便授意甄家以這等藥物換取南匈奴的馬匹,因為成癮性,南匈奴地的各部首領都離不開這五石散,呼廚泉單于也要通過五石散的分發控制各部落的首領,加強其統治。」、

柳羽細細的解釋道︰「這種前提下,我只要略微降低‘五石散’的價格,別說是讓南匈奴陪我演一場戲,就是讓他們出兵攻打鮮卑,他們也不會猶豫!這便是‘癮’,當然,這只是我提及經濟制裁中極其微末的一環。」

「文若,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大漢對匈奴百年征伐,可這些異族生生不息,源源不絕呢?這是因為…武力從來不能根本的解決問題,或許這一朝,我們能通過武力讓他們臣服,可下一朝呢?下下一朝呢?真正能讓他們畏懼的是另一種制裁…經濟制裁!這才是能讓他們徹底畏懼,徹底臣服的東西。」

听到這兒。

荀或做出了一個十分驚訝的表情,不過很快,他像是能理解柳羽的話。

經濟制裁!

盡管還沒有太听明白,可他相信,憑著柳羽的算計,南匈奴定然會吃大虧。

窗外,暗夜如磐,燈下,劉宏一次又一次的看過手中的信箋。

這是羽兒借荀或之手交給他的一封信。

也是羽兒昔日里幫助曹操治理頓丘的所有方法,他一邊看,一邊輕輕點頭,似隔著一封信箋與羽兒隔空交流。

信箋中清清楚楚的寫明了,昔日頓丘縣的矛盾,主要來自于貧富階層。

這些是集中在對田產的丈量和爭奪上,富人仗勢欺壓百姓,窮人眼睜睜的看著失去薄田,傾家蕩產。

或者富人將難以耕種的土地租賃給貧民,等到貧民將那塊兒地伺候成良田,富人就借口抬高租稅,用以勒索窮人。

很多窮人為了活下去,只能賣身成為富人們的奴隸。

如果窮人生病、修繕房屋需要向富人借錢,利息一年翻到三十倍,還不起就只好賣身為奴,欠下的債讓子子孫孫來還,窮人的子子孫孫只能成為富人子子孫孫的廉價勞動力。

再加上,生存艱難,自然環境變化無常,窮人們之間為了爭奪灌既水源、黃河和濮河岸邊的水草放牧等問題。

常常發生以宗族為單位,或者以里閭為團體的械斗。

而這些,又是地方官大肆斂財的機會。

觸目驚心。

可以說,劉宏看到的這一切,下意識的感覺就是四個字——觸目驚心!

在他看來,頓丘縣原本就是貧瘠,經過曹操的治理,每年能上繳大量的賦稅…

可事實上,這中間隱藏的矛盾之多,問題之廣,早就出乎了劉宏的認知。

也只有在看過羽兒的這封信後,劉宏才會最直觀的感覺到,那所謂的「底層治理」、「知行合一」並不是一紙空談。

羽兒從很早就開始嘗試改變這「底層」的現狀,而頓丘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不是不能改變,而是缺乏一個能執行鐵腕的人。

「這就是羽兒選擇去河東解良縣的原因麼?」

劉宏口中喃喃。

他再度回想起,荀或提及的,按照羽兒的說法,大漢的問題不是出在朝廷,而是出在地方,人言「強干弱枝」,大漢的主干沒有問題,可他作為天子對各郡縣的統治力量太薄弱了。

這才是造成,地方失序、失範、失衡的關鍵。

柳羽之所以會與荀或提到這個。

是因為穿越前,也會出現那麼幾個「失序、失範、失衡」的地方,一些不可思議的行為會在這些地方上演。

若然沒有媒體曝光,還不知道問題會擠壓到何種程度?

至于大漢,別說是曝光了,天子劉宏壓根就看不見這些,他能听到的,都是經過世家大族一遍遍過濾後的信息,這些問題會更嚴重十倍、一百倍。

「知行合一,底層治理。」

「知行合一,底層治理。」

劉宏口中不斷喃喃吟出這八個字,他的心頭浮想聯翩。

是否可以這樣理解?頓丘縣曹操治理的成功,是一個點,如果這個點能延伸到河東解良縣?經過羽兒與荀或的一番整治,將這個「失序、失範、失衡」的地方重新引入正軌。

那麼…

其它的各郡縣也可以推廣、效彷,從而達成解決這個底層治理的問題。

剛剛想到這兒。

「陛下…」

因為太過投入,劉宏都沒有意識到蹇碩已經步入了此間書房。

劉宏放下信箋,整個人顯得有些疲倦,但還是揮手道︰「奏事。」

蹇碩如實稟報︰「陛下讓臣查的事,已經查清楚了,河東解良縣除了出現胡虜劫掠之外,還有一事。」

「何事?」

「此前皇長子派師姐張玉蘭去中山無極縣送信,便是在這河東郡,被胡虜埋伏,周遭護衛盡數隕亡。」

唔…

听到這兒,劉宏抬起眼來,沉吟了片刻,方才感嘆一聲。

「原來如此。」

「陛下,此事蹊蹺。」蹇碩繼續道︰「胡人南下劫掠往往是在秋季,為寒冬儲備糧食,如今正直春季,是胡馬發情的季節,也是胡虜糧食最短缺的時候,按理說這個季節胡人絕不會冒險南下劫掠,此事有蹊蹺。」

「哈哈…」劉宏大笑。「當然有蹊蹺了,若是沒有蹊蹺,羽兒怎麼會去呢?看來,朕是真的瞎了,司隸之外,還不知道被這群世家豪門搞成了什麼樣子。」

說到最後時,劉宏已經有些憤怒。

「陛下…此行凶險。」蹇碩提醒道。

「沿途派西園軍暗中護送。」劉宏語氣冷然。

可這話月兌口,劉宏還是覺得不放心。

「王越何在?」

「在…在西園當值。」

「傳!」

不多時,王越雙手捧著天子賜下的「中興劍」,邁步進入此間,拱手道。「末將未有寸功,不該領此中興寶劍,還望陛下收回寶劍。」

儼然,王越以為此番見聖,陛下是為了討回「中興劍」。

「朕贈出去的寶劍,何有收回的道理?」劉宏眼眸凝起。「蹇校尉。」

「臣在。」

「讓尚書台草擬,封王越為虎賁將軍,領千石俸祿,為其在京都安置住宅,將其家小一並接來。」

劉宏這話月兌口,蹇碩一愣。

從一個西園校尉一下子提拔為虎賁將軍,這是二百石俸祿跨越到一千石俸祿,這小子走大運了!

「喏,喏…」遲疑了一下,蹇碩還是領命。

「陛下…這…」王越有些受寵若驚。

劉宏卻是不慌不忙繼續道︰「王將軍,朕今日封你為虎賁將軍,你家兒老小、你所有族人都會因為你而抬起頭來,但,朕也要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

「臣萬死不辭。」

「玉林觀主柳羽即將往河東解良,你武藝高強,就由你沿途暗中護衛,若然柳羽有個閃失,朕要你腦袋。」

這…

王越頓了一下。

倒不是他不願意保護柳羽,而是覺得…

這事兒太詭異了。

陛下竟會為了保護一個道人而重重的封賞他,這是不是預示著什麼?

見王越還在遐想,蹇碩連忙提醒。

「王將軍,還不謝恩。」

王越這才回過神來,「謝陛下,臣誓死保衛柳羽周全。」

此言一出,劉宏拍了拍王越的肩膀。

——「朕不要你死,朕要你們都活著。」

洛陽城郊,袁家莊園。

夜深人靜,幾許燭火點亮了整個莊園,院落中擺著一個個箱籠,袁逢正在接待遠來的顏良,顏良態度謙恭,將一封禮單遞給了袁逢。

「袁伯父,此為家父準備的禮箱,還望袁伯父笑納。」

袁逢與顏良對視了一眼,一捋胡須,感慨道︰「今年還沒到時候吧?」

誠如袁逢所言。

許多氏族為了抓緊袁家這座大山,每年都會送來孝敬,可往往孝敬會在下半年送上,這上半年就送的,顏家倒是獨一份。

「還是趁早送來,這樣袁伯父放心,家父也放心。」顏良一改往昔的傲慢,在袁逢面前,始終保持著謙恭。

「老夫可听說,近來你們又偽裝那胡騎劫掠商賈了?」袁逢看似無意,實則有心的隨口這麼一問。

「這…」

顏良還想解釋。

袁逢面色一冷。

「我跟你父親說過多少次,偽裝胡虜劫掠商賈,這種事情少做,一不小心就會引起上面的注意,要壓下去頗費功夫,你父親卻還是一意孤行,唉…讓老夫說你什麼好?」

「袁伯父…」顏良面露苦澀。「河東解良那邊的百姓都被榨干了,沒有油水可榨了,若是不動動商賈,那…」

講到最後,顏良的余光瞟向院落中的一個個箱子。

意思再明白不過,不劫掠商賈,這些哪來呀?

袁逢搖了搖頭。

外人看起來,他們袁家四世三公,光鮮亮麗,可事實上他們更缺錢。

「千萬小心一些。」

勸了一句,袁逢就打算進屋。

顏良連忙補充道。「袁伯父,倒是遇到一件小事兒。」

唔…

袁逢腳步一頓,他想到了,否則…顏家也不會這麼早的送來孝敬。

「什麼麻煩?」

「是…是此前的‘胡虜’本打算劫下一名女子,怎奈有幾個多管閑事之徒,將這女子救了,我們查到其中一人,將他給…」

不等顏良把話講完。

「唉…」袁逢無奈嘆息。「又做這等事兒!」

「袁伯父,我們也沒辦法呀。」顏良繼續解釋道。「可除了查到的這一人外,還有個黑臉的,他往司隸來了…」

「黑臉?」袁逢一怔,他想到了,今日下午巷子里,玉林觀主柳羽身邊的那個黑臉大漢。

不會這麼巧吧?

面頰上露出一絲驚嚇,可很快,袁逢又恢復了神色。

「咳咳…」

他輕咳一聲,「這件事兒我會留意。」

「多謝袁伯父,佷兒告辭。」

顏良拱手行禮,旋即,快步走出了袁府。

就在這時,屋內的袁隗緩緩走出。

袁逢抬眼望向袁隗。「方才那顏良的話,次陽(袁隗)可听到了。」

袁隗頷首,「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他眼眸一冷,「方才尚書台還傳來消息,陛下敕封荀或為河東督郵掾,監察河東諸縣,恰恰又踫到這件事兒,這可不是個巧合。」

「你的意思是?顏良口中那黑臉大漢找到了柳羽?」袁逢一下子變得警惕了起來。「次陽,你說那柳羽是不是沖咱們來的?」

「不像!」袁隗擺手。「他哪里知道,咱們袁家與顏家的關系,只不過…不可不防。」

「我這就去告訴顏良。」袁逢慌忙道︰「讓他跟他爹在河東郡收斂一些,還有秦家、還有那文丑,特別是那假扮的胡騎。」

「還不夠。」袁隗語氣冰冷。「讓他想辦法堵住當地人的嘴!」

「當地人不是傻子?他們做的這些惡事,當地百姓心知肚明,只是沒有揭發罷了,而這種事兒要麼不揭發,一旦揭發,根本就不可能捂住!」

呼…

袁逢重重的呼出口氣,突覺責任重大。

他剛想邁步去追顏良,袁隗再度喊住他,意味深長的說道︰「兄長,如若真的到萬不得已,那該舍則舍!」

「依我之見,未必會到那一步!」袁逢轉過身,「區區一個督郵、一個道人而已,難不成,就憑他們,還能把河東郡的天給捅翻了不成?」

留下這麼一句話…

伴隨著「踏踏」的腳步聲,袁逢消失在了此間院落。

唯獨剩下袁隗與一地的箱籠。

「唉!」

他嘆出一口長氣,一邊看著這箱籠中的金銀,一邊感慨道。

「一切都是為了解除黨錮!」

是啊…

袁家需要錢,需要錢去扶持起一個看似凶 ,可實際上羸弱不堪的「龐然大物」,他要借著這「龐然大物」,去反逼朝廷解除黨錮!

這些…

這些哪一項能離開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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