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歷1866年,夏。
一輛公共馬車馳過北院街石板路,呂息就在車上,手里拿著上一位客人留下的《笨拙周報》。
這家報社後來因行業蕭條而倒閉,不過在這個年代,它因為能挖掘到各種獨家新聞與千奇百怪的趣聞,成為消磨時光的不二之選。
「本月5日,南境星使訪問都德,參觀神州三陸第一台發電機。訪問結束後,他致信給大祭司,信中提到‘都德是正在邁向未來的城市,不過就是太臭了,險些把我毒死’。」
他低聲念出了這條新聞,忍俊不禁地望向車夫︰
「這是真的嗎?南境星使,實力應該很強吧?」
「報紙說過,好像是紫翠一柱?」車夫揮動鞭子,與客人搭話。
紫翠一柱的喚靈者遠不至于被臭氣燻死,但是能讓這樣的強者抱怨,都德環境之惡劣可見一斑。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不過我建議客人你讀一讀《消暑良方》,總比這種捕風捉影的新聞有用。」
呂息好奇地翻轉報紙,想要找到這個時代給出的消暑建議。
終于,他在背後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整潔如豆腐塊的鉛字︰
不要看議會辯論記錄,盡量保持涼爽……遠離蠟燭店……拒絕公共宴會……寧肯多走一半的路,也不要坐烤箱似的公共馬車,否則會被烤熟……
在這個大腦冒泡、全身關節烤得通紅的天氣里……穿著老式靴子……和緊身衣,太遭罪了。
「哪有這麼夸張?」他晃著報紙,啞然一笑。
不過當公共馬車駛離狹窄的北院街,回頭再也看不到古玩店「致雅軒」的時候,當空烈日降下毒辣的光芒,馬車的座位上立刻滾燙。
呂息很想收回幾分鐘前的那句話。
這個年代正處于落後的蒙昧與現代的潮流之間,公共馬車的棚架是黑色的鐵殼搭建,堅固度是提升了,但吸收熱量的本事也大大增長。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公共馬車不像公共汽車那樣,人滿為患了。
即使棚頂提供了陰涼,陡然升高的溫度還是讓人如坐針氈,褲子好像融化黏在座位上,待久了估計都能聞到烤肉味。
要是把車門一關,神州三陸第一台簡陋的烤箱就問世了。
現在呂息的大腦里就像一鍋漿湖,渾渾噩噩的無法思考。他低頭一看,腿上的肌膚與關節已經熱得通紅。
「客人你現在知道了吧?」車夫善意地笑。
不過呂息已經熱得不想搭理他了,屏住呼吸,前方又是排污區。
他記得有本書叫《大好時代》,描述了都德黃金的歲月。回去之後他也寫一本,就叫《大號時代》,又名《大惡臭》!這才是真實的神州歷1866年!
死寂的沉默持續了一路。
在顛簸和高溫中,車夫在距離碼頭不遠處停下,他勒住韁繩︰
「客人,就到這吧,不能往前走了。林遠那個瘋子,經常搞爆炸,連他弟弟都被炸死了。這里是安全區域,今天他又在搞爆炸,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車夫喋喋不休著,忽然怔住了。
車篷內空空如也,他的客人呢?他的客人怎麼沒給錢就跑了?
「晦氣!」車夫自認倒霉,罵罵咧咧地走了。
等公共馬車完全消失,碼頭附近的一條巷子里才閃出呂息的身影,他懷著歉意的目光,在心里不斷致歉。
沒辦法,逃票雖然不道德,可呂息實在搞不來1866年的貨幣,只能出此下策。
反正這也不是他穿越時光回到了過去,只是經歷一段已經發生的投影,這些都是假的。
「車夫大哥,如果有下次,我會付你雙倍的。」
呂息默默地想著,途徑「危險,請勿靠近」的告示牌,正式踏入汝北河畔東側碼頭。
一艘駁船在岸邊停靠。
與其說是駁船,不如說是水上平台更加恰當。
呂息在電視里看過各種駁船,雖然運載的貨物不一,但造型大同小異,首尾均是斜削的流線型,分別設立錨和舵,以便于貨船用鎖鏈拖拽。
可眼前這艘駁船幾乎是長方形的,首尾全是錨,並沒有操控方向的舵。它的船身緊緊貼著河岸,幾乎沒有貨倉與甲板,只有少數的木制工房。
「請問林遠先生在嗎?我是來拜訪你的!」
他跳上駁船,大聲呼喚。
喊了半天也沒有人應答,連個鬼都沒有。
呂息模索了大半個甲板,他慢慢向遠處的工房靠近,忽然轟鳴驟然響起,火柱沖天而起,耀眼的光斑彷若太陽。
強烈的沖擊波帶著巨熱與狂風,卷著木制工房的碎片向呂息襲來,幾乎來不及反應,他就被沖擊波推了出去。
火舌順便點燃了其余的貨倉,更加耀眼的爆炸接二連三的響起,駁船幾乎在瞬間化作火海。
呂息完全被吞噬了,他現在才知道那些貨倉里竟然裝著雷管和硝化甘油!
熾熱的煙霧成為河岸最靚麗的風景線,生活在附近的居民早就見怪不怪了,甚至用譏笑的語氣諷刺︰
「那個瘋子實驗又失敗了,他都把他弟弟炸死了,他老爹還在醫院躺著呢,還不消停?」
「他什麼時候被炸死就好了,都德還能安靜個幾年,好運的家伙,被炸了這麼多次還不死。」
被爆破聲吵煩甚至被波及的街坊們,對此當然有怨言,甚至不吝嗇自己的詛咒。
然而林遠能活下來不是運氣,是憑借實力。
駁船上,火焰的中心,也是爆炸的工房,走出衣服碎裂的人影。他赤著上半身,指甲大小的鐵片、雜物嵌入金色的靈能甲胃內。
林遠之所以在爆炸中能屢次逃命,是因為他的實力已經抵達黃金一柱,武裝最大程度的抵御了爆炸的傷害。
不過他的父親、弟弟就沒有這個境界了,一個長眠在墳墓里,另一個在醫院休眠。
「咳咳!」
被冠以「販賣死亡的商人」這個名號的林遠,抖了抖發絲里的灰盡,扶著錨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雙眼血紅。
「又失敗了……」
他低頭向河面瞄了一眼,苦中作樂︰「還好,這次沒炸死太多的魚。」
「相比于魚,我感覺你更應該關心人。」微弱的聲音從火焰中傳來。
「嗯?」林遠陡然挑眉,連忙沖向火焰。
然而奄奄一息的呂息,看到的並不是驚慌失措以及不小心誤傷別人的愧疚,而是怒發沖冠,抑制不住的埋怨︰
「誰讓你過來的!難道你不知道上周頒布的《第九十八條法令》嗎?我就說剛才實驗怎麼會失敗,原來是你打擾了我!」
呂息已經連笑容都扯不出來了,林遠望著氣若游絲的他,發泄完怒氣才一拍腦門, 然醒悟。
「抱歉!抱歉!你沒事吧?你叫什麼名字?我現在就聯系你的家屬!」
「喂!你堅持住!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千萬別死啊!」
可惜已經無濟于事了,呂息的實力不過青銅五柱,這次爆炸連林遠的武裝都被擊碎,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林遠飛速地向他跑來,想要攙扶起傷者,可一幕發生的事情擊碎了他的三觀。
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愣頭青,在閉眼之後,身體忽然蒙著一層光暈,整個人越來越透明,幾乎要化作虛無。
終于,在某一刻,他化作光點漫天飛散,並沒有留下遺體。
林遠撲了個空,怔怔地站在火焰中心。他用手背小心蹭了蹭眼角,懷疑被炸得精神出現錯覺了。
「誰死了會是這樣?」他問。
這個問題注定不會有人回答。
世界在此刻變成黑白,一切都被靜止,只有呂息化作的光點是唯一的顏色,他慢悠悠地飛,回到高天之上。
雲端中,坐在序列之書上的光影,看了一眼手中變澹的星銻之印,低聲評價︰
「失敗了嗎?活該,誰讓你逃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