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許縣?」
劉協听了曹昂的建議之後,不由自主的與楊彪對視了一眼。
此前楊彪剛剛跟他商議過,若到了兗州曹氏的地盤上,從此便沒有回頭路了。
可如今楊奉大軍壓境,若不撤離,有極大的可能被楊奉抓了去,那樣下場更慘。
在這進退兩難之際,曹昂突然提出去許縣,讓劉協似乎又多了一個選擇。
他轉身看向牆上掛著的羊皮輿圖,從上面準確找到了許縣的位置,然後問楊彪道︰「楊卿以為如何?」
楊彪也盯著輿圖看了一會兒。
那許縣地處潁川以東,而潁川郡屬于豫州,不屬于兗州,勉強可以接受。
他嘆了口氣︰「現在看來,只能如此了,陛下趕緊起駕吧。」
既然楊彪不反對,劉協當即下令道︰「擺駕,去往許縣!」
「遵旨!」眾朝臣忙不迭的領命。
曹昂見到自己謀劃得逞,嘴角不易察覺的翹了翹,也退出了大殿。
回到他的宅邸之後,見到郭嘉便急道︰「先生神算,我方才在朝堂上一提,天子果然就答應去往許縣了。」
「那咱們也該走了,」郭嘉環看了一眼四周。
此地只是一個過渡之地,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隨即曹昂點齊兵馬,裹挾著天子以及滿朝公卿,急匆匆的往既定目標——許縣趕去。
兩日之後,車駕到了許縣縣城郊外。
劉協掀開車廂的窗簾,從縫隙中看出去。
只見寬闊的官道上淨水潑街,干淨異常。
城頭上旌旗招展,軍兵盔甲鮮明,就連城門上的「許縣」二字似乎都清洗過,讓人覺得耳目一新。
劉協心中不由納悶兒,這一切都像是早有準備。
隨即隊伍進城,耳中听到全是歡呼的聲音。
劉協又忍不住挑起了窗簾,只見路兩旁都是百姓在跪拜迎接。
劉協微笑著沖大家招了招手,然後把車簾放下。
又前行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只听曹昂恭敬的聲音傳來︰「請陛下下車。」
劉協由侍從攙扶著,下了馬車。
只見面前是一棟高大的建築,有點像洛陽的皇宮的宮門,只不過規模稍微小一些而已。
曹昂微笑道︰「就委屈陛下,暫時把這里當做行宮吧。」
劉協沒有說話,微微點了點頭,帶領眾公卿進入到那座建築里。
進去之後,通過青石鋪地的平整甬道,迎面便是一座巍峨的宮殿,規制也是彷造的洛陽皇宮。
「建這座行宮,卿費心思了,」劉協向前走著,心中卻如波濤洶涌一般,一點都不平靜。
誰都看得出來,修建這座宮殿並非朝夕之功。
也就是說,曹昂從當初前去護駕,就已經謀劃好要把他遷往這里了。
而他就像被釣著的魚兒一樣,一步一步的落入對方的算計之中。
其他公卿自然也能想到這一點,只不過誰也不願意當面點破。
趙溫干笑著化解尷尬道︰「曹公子建造這座宮殿,恐怕當真花費不小,的確是費了心思。」
「是啊,」田芬道︰「你看這建築,凋梁畫棟的,如不仔細看,幾疑身在當年的洛陽皇宮。」
曹昂看著劉協的表情,無奈的搖了搖頭,心想這小皇帝也太過矯情,好心給他修了宮殿,他竟然還不領情?
劉協進到大殿,來到丹犀之上坐下,俯視眼前群臣,心中情緒復雜,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
一方面,自從洛陽皇宮被焚毀之後,他這幾年來顛沛流離,從沒見過如此華麗的宮殿。
另一方面,他像提線木偶一樣,一路都被人牽著,感覺非常不爽。
眾公卿見天子興致不高,草草商議幾句,便離開大殿。
一出殿門,所有人都圍著曹昂。
田芬道︰「曹公子,那我們住在何處?」
曹昂道︰「諸位放心,我為諸公全都準備了宅邸,現在先帶田少府前去。」
田芬道了聲謝,跟隨曹昂前去認領宅子。
其他公卿好奇曹昂能給田芬準備什麼宅邸,也紛紛跟在後面觀看。
他們前呼後擁的出了宮門,眾公卿準備上馬,曹昂笑著道︰「不遠,走著就到了。」
「難道離皇宮如此之近?」田芬驚奇道。
在洛陽時,離皇宮最近的宅子可是最尊貴的,買都買不來。
曹昂道︰「這許縣此前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宅邸很便宜,田少府住在此處,將來上朝也方便,連馬都不用騎,走著就到了。」
說話間,他們便來到一座宅邸門前。
門面並並不大,踏進院落,只見里面竟然別有洞天,修建的亭台樓閣,假山怪石,精致異常。
「哎呀呀,曹賢佷,」田芬看著院內的風景,眼楮幾乎拔不下來,連連贊嘆道︰「這等宅邸讓老夫住,老夫怎能消受的起?」
曹昂正色道︰「田少府乃當朝九卿之一,住這宅子,還嫌小了呢。
只不過大家剛剛入住許縣,一切要從頭開始,咱們一步步來。」
「話雖如此說,可是……」田芬想起從前,眼神紅潤,哽咽著沒有說下去。
九卿的確是高官不假,可自從董卓亂政以來,他們這些人,過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董卓對他們說打就打,說罵就罵,甚至說殺就殺。
後來隨天子東遷,一路上顛沛流離,靠挖野菜支撐到現在,跟乞丐也差不多。
如今來到許縣,驟然擁有了這等豪華的宅邸,這落差,簡直一個在地下,一個在雲端。
此時那跟隨的其他公卿也好奇,曹昂給自己安排的宅子怎樣。
他們都是大漢忠臣,對天子忠心耿耿,但他們也都是有家卷之人,在忠于朝廷的情況下,自然誰都想讓家人過的好一點。
而曹昂也體察到各公卿的心思,為每一個大臣安排的宅邸都用了心思,雖然未必有多大,但卻一定是輕奢豪華。
畢竟這些人,將來都能為曹氏所用。
其實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曹氏跟大漢朝廷是互相扶持,互相依存的關系。
由于曹氏初期對漢室采用了跟董卓完全不同的策略,真正做到了「奉天子以令不臣」,雙方這段蜜月期,合作都是親密無間的。
而這些大漢的忠臣們,也真心希望曹氏能夠平定四方,中興漢室。
只有等曹氏基業發展到一定程度,漸漸呈現出野心之時,雙方才逐漸決裂,曹氏也露出了爪牙,變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
很快,眾卿都安排了宅邸,大家都感到非常滿意,對曹昂自然贊譽有加。
兩天之後,曹操親率大軍趕到許縣。
曹昂帶領部將出城去迎接,在城門外見到父親時,曹操在馬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先帶為父去拜見天子。」
「好!」曹昂點了點頭。
大軍駐扎在城外,曹操曹昂父子二人策馬進城。
他們身後跟著一輛馬車,車上捆了一口大箱子,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很快來到宮門口,二人下馬通稟之後,便月兌下鞋子,去掉佩劍,亦步亦趨的進入大殿。
進入殿內,曹操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對前面的天子行禮,高聲道︰「臣,鎮東將軍,兗州牧曹操,叩見陛下。
臣護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他這一整套動作禮儀,都完全符合大漢官員的儀程。
「平身,」劉協虛抬右手,然後道︰「曹卿一路辛苦,賜座。」
曹操在旁邊氈墊上坐下,小心的道︰「小兒年幼無知,一路若有照料不周之處,還請陛下見諒。」
「曹卿過謙了,」劉協道︰「令郎一路勞心費神,數次解救朕于危難之中,並無不周之處。
朕已封其為潁川太守,安西將軍,陽里亭侯,假節鉞,以示嘉獎。」
此前曹操並不知道天子對兒子的封賞,此時驟然听聞長子竟然平添了這麼多官職,令他吃驚也是不小。
以前他認為兒子作為曹氏繼承人,也不需要那麼高的官職,所以官職上故意壓著。
可是沒想到現在壓不住了,安西將軍只比他低半級,而假節鉞的待遇他都沒有。
「陛下如此厚待小兒,臣深感慚愧,」曹操連忙謝恩之後道︰「臣自兗州帶來許多舊物,還請陛下收下。」
劉協眉頭微微皺了皺,不明白曹操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竟然送他舊物。
不過他依然招了招手道︰「拿上來吧。」
有兩個羽林軍抬著那口大箱子上殿,放在正中央。
曹操親自上前打開,只見里面全都是一些御用之物。
皇家用的東西,跟普通百姓是不一樣,無論臉盆還是燈碗,全都是少府監工定制,用以彰顯皇室貴重的身份。
可是劉協那些器物,全都丟在黃河以北了,根本沒有帶過河。
此時驟然看到曹操竟然獻上這個,他十分詫異。
若是普通人私自制作這些東西,輕者是僭越之罪,重者便是造反。
曹操道︰「陛下,這些器具,皆為歷代先皇賞賜家父于先祖,本就屬于漢室。
如今臣奉父命,全都帶來歸還于陛下。」
「竟是如此?」
劉協有些動容,趕緊走下丹犀,來到木箱前,果然見到那些器具全都是舊物,顯然都有些年頭了。
他雙手捧起一個黃銅的油燈碗,眼眶濕潤道︰「原來都是先皇之物,曹卿家有心了。」
他想起來,曹操的祖父曹騰曾經服侍了四代先皇,曹操的父親曹嵩也曾做到太尉,所以曹氏一族所受的賞賜自然不會少。
關鍵是,曹操這個時候把這些東西帶來,聲稱歸還,既彰顯了曹氏所受先皇榮寵,同時也是給他這個現任皇帝台階下。
畢竟先皇之物,他拿來用理所應當,不用有任何過意不去。
「曹老卿家身子還硬朗吧?」劉協收下這些器物之後,對曹操的感覺又好了幾分,隨口道︰「當初朕為陳留王時,有一年過生辰,老卿家送朕一匹汗血寶馬,此事朕一直記在心里。」
「多謝陛下掛牽,」曹操道︰「家父听聞陛下幸臨許縣,也想立即趕來拜見。
奈何年事已高,行動不便,故而只能乘車而行,想來過幾天便到了。」
「老卿家竟然還要來見朕?」劉協此時被曹氏祖孫三人所作所為感動,早已澹忘了當初被曹昂誘導來到許縣。
既然曹氏祖孫都對他如此尊敬,他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曹操又跟天子寒暄幾句,然後跟曹昂退出大殿。
父子二人信馬由韁的緩緩走在許縣街頭,身後數百軍兵手持長矛,邁著整齊的步伐,離開兩丈護衛。
這等威勢引得許縣百姓全都駐足觀看,若是其中有胸懷大志之人,必會發出「人生當如是」的感嘆。
「我兒真是長大了,」曹操笑著搖了搖頭,「這段時日你不在兗州,為父時常夢見你,但卻依然是孩童時代,流著鼻涕啼哭,騎在為父肩頭拉尿的樣子。
可是醒來之後,卻才想到我兒如今已統帥千軍萬馬,西迎天子,做成了這件大事。」
曹昂沒有說話,靜靜的听著。
曹操繼續道︰「不過你僅僅帶領三千軍馬,一路西去,其間消息斷斷續續傳來,或者是決戰西涼軍失利,或者在黃河岸邊力斬李傕,讓我與你母親很是擔心。
從今日起,你給為父記住,曹氏基業已初具規模,不用你這個大公子再去涉險。
即使要做什麼,也需帶足軍馬,莫要再讓為父與你母親擔心。」
「兒知道了,」曹昂听著父親的叮囑,心中感到一陣暖流流過。
哪怕父親對他人奸詐狠毒,但是對他卻跟其他慈父一般無二。
「我大父真的要來許縣拜見天子?」曹昂問道。
「那還能有假?」曹操道︰「你大父久食漢祿,听聞天子被你迎至許縣,便在兗州一刻也待不住了。
更何況公卿之中有他不少舊友,他也順便前來會會老友。
你大父若知道你年紀輕輕已受封這等官職,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我也想大父了,」曹昂喃喃道︰「只要大父高興,我便高興。」
「你大父不止是高興,」曹操笑道︰「他有你這般出色的孫兒,是想在故人面前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