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縣,
一個粉雕玉琢,不過豆蔻年華的女孩兒從睡夢中醒來,揉了揉惺忪睡眼,伸了個懶腰。
寬敞的屋子里,每一件器具都頗為講究。
好似一個富貴之家。
女孩兒赤腳走在地面上,推開窗。
山間朦朧的霧氣緩緩飄進屋內。
女孩兒深吸一口清晨山間的空氣,一雙清澈的大眼楮看向有些灰蒙蒙的天,再看向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麼。
臨近八月,但山上並沒有那麼燥熱,相反清晨之際還會有些許清涼之意。
女孩兒趴在窗邊,看著遠方流轉的雲,感受著迎面吹來的風,嘴角輕輕勾起一抹向往的笑意。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的敲門聲。
緊接著一道聲音傳來,「神女……」
女孩兒身體忍不住一顫,清澈的大眼楮里瞬間涌起無盡的驚慌。
她……終于能離開這里了嗎?
敲門聲再次響起,「神女……」
聲音里帶著一些催促。
女孩兒身體微微顫抖,眉眼間帶著恐懼,又帶著一絲解月兌。
「知道了。」
女孩兒走到衣櫃前,打開了其中的一個暗格。
「 嚓, 嚓……」
暗格中的機關緩緩開啟,逐漸露出了其中的華美紅裳。
女孩兒緩緩伸手,撫模著這襲紅裳,眼中掠過一絲驚艷。
她退去身上的衣衫。
然後一件一件,穿上這套準備了數年之久的紅裳。
半晌後,屋門處響起了機關開啟的聲音。
女孩兒鳳冠霞帔,紅裳拖地,好似從畫中走出的人兒。
她緩緩走出屋門。
門外,兩名侍女立刻屈膝行禮。
女孩兒看向一側,那里……好幾名和她一樣裝扮的少女,同樣看向她……
「終于到這一天了……」
女孩兒轉過身,朝光照進來的長廊外走去。
光的外面是什麼?
她還從未見過。
和她一樣的女孩兒,還有八名。
一行九人,在侍女的攙扶下,終于走出了長廊。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街道,街道兩旁盡是低矮簡陋的房子,有的房子上還蓋著茅草,稍微大一點的風都能把這些茅草吹走。
而在這些房子外,跪著一個又一個衣衫襤褸的百姓。
女孩兒回過頭看了一眼,困住自己十三年的房子。
從外面看,好像一座石頭監牢。
再看這些跪倒的百姓,自己從未謀面的父母,也會是其中之一嗎?
等待了十三年的命運。
等待了十三年的自由。
如今終于來了……
石頭鋪就的街道像極了一條通往神台的天梯。
女孩兒甚至能看到遠處,那座掛滿了紅綢布的祭台。
這條路,就是她此生走出屋子後,唯一能走的路了。
女孩兒深吸一口氣,緩緩邁出了第一步。
……
雲舟落在烏山郡衙門。
剛剛和範振全離開後院。
受命而來的南巡鎮撫司眾人,已經守在這里。
衙門里的其他人一個個戰戰兢兢低著頭,拱手而立。
「大人。」封不疑上前行禮道。
「探子都撒出去了嗎?」李長安點點頭往前走。
「已經撒出去了。」
「全力收集烏山郡三縣的所有情況。」李長安說完,把目光轉向南巡鎮撫司的其他人,
「烏山郡的特殊之處無需多言,諸位抓緊時間勘查三縣地形。」
「是。」南巡鎮撫司眾人迅速領命。
就在此時,郡丞一路小跑過來,抱拳行禮,「大,大人……不好了!」
「西林、曲塘、烏陵三縣,又要開始祭祀了!」
「而且這一次是分開祭祀,說要把龍神接引到自己的地盤。」
全場氣氛瞬間凝固下來。
還未離開的眾人,紛紛看向李長安。
李長安眼中的殺氣變得凌厲。
「封不疑,宋思仁,曾世才,你們三人各領一路人馬,即刻阻止祭祀,把人救下來再說。」
一旁的範振全嚇得臉色蒼白,「大,大人……此事要從長計議啊。」
「擅自干預他們的祭祀,一旦發生任何問題,都會引發氣運反噬。」
「到時候南方三府的氣運都要隨之崩潰。」
「再從長計議,人都要沒了。」李長安大手一揮,「就以勘測水患為由,阻止祭祀。」
「無論到底有沒有龍神,這場祭祀,必須要停止!」
李長安眼中殺氣騰騰,「裝神弄鬼的東西,李某可不慣著他。」
掃過所有鎮撫司官員的臉,「只要三縣縣令拒不配合我鎮撫司行動。」
「立刻撤回所有對烏山郡三縣的援助。」
「是。」
……
李長安帶著南巡鎮撫司眾人離開衙門。
衙門中的一眾官員差役,不禁縮了縮脖子。
「這……這位參議大人,竟如此強硬?」
郡丞看向範振全,「大人,這麼做會不會出事啊?」
「如今雙方關系敏感多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發氣運反噬。」
「咱們是不是要稍微攔著一點?」
範振全瞟了一眼郡丞,「你敢去攔?」
「這位參議大人也許暫時不敢動三縣縣令,但對付咱們這些郡府衙門的官員,甚至連上報都不用。」
「別忘了他在南方三府殺了多少官?抄了多少家?」
郡丞緊了緊喉嚨,訕笑著不再說話。
範振全無奈搖頭。
這個該死的烏山郡,還要有兩年才能走。
除了他一個人之外,這里所有人都是下面三縣安排的。
一幫人表面為朝廷辦事,實則離心離德。
光是和他們說話,都讓範振全感到一陣惡心。
郡丞故意把祭祀消息傳回來。
無非是想試試李長安的深淺。
如果連主官都軟弱可欺,束手束腳,那麼南巡鎮撫司在烏山郡,也不過就是幫忙干活的料。
但是恐怕打死這個郡丞,恐怕也料不到。
李長安竟然強硬至此,直接要阻止三方祭祀。
甚至根本不在意,如今如履薄冰的現狀。
……
三縣祭祀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每個縣都用上了最高規格的祭祀之禮。
「就位。」
祭祀器具陳設完畢,獻官、執事行四拜禮,盥洗,就位。
執事焚香,瘞毛血。
焚香乃迎神於陽,瘞(埋)毛血,是用陰物迎神於陰。
「先人以人死之後魄屬陰,歸于大地,而魂屬陽,則無所不在,故祭祀於陰陽皆有所溝通。」
縣令也是趙家當代家主趙雲波,一步一步走上祭台。
「奏樂……迎龍神……」
禮官的聲音響徹四方。
話音落,獨特的鐘鼓之聲緩緩傳遞而出。
樂屬陽,也是迎神於陽。
樂奏半時,神其來格。
趙雲波站在祭台上,行四拜之禮恭迎龍神。
「奠帛、初獻禮。」
九對童男童女在引贊的帶領下,走上祭台。
鐘鼓樂聲不斷。
趙雲波詣神位前,跪奠帛,奠爵,俯伏興,平身。
九名童男童女也按照這個步驟,一絲不苟地完成。
女孩兒看向眼前不遠處的迎神台,心中思緒紛雜。
再有兩步,自己就要站上去了。
她心中隱隱升起逃跑的念頭,可是很快就被澆滅。
逃不掉的。
除了認命,她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至少她的父母可以因此得到不少銀子,還能好好活下去。
「亞獻。」
九對童男童女往前走上一步,奠爵,俯伏興,平身。
「終獻。」
這兩個字一出,全場的氣氛都隨之凝滯起來。
九對童男童女的身體也猛地一震。
再如何知道自己的命運,可在面對死亡時,終究還是會害怕。
女孩兒在引贊的帶領下,第一個抬起了腳。
自己死了,也就解月兌了……
「啪嗒。」
女孩兒清澈的大眼楮里,滑落下一顆晶瑩的淚珠。
終于,踏上了迎神台。
龍神鎖被緩緩開啟,而後套上女孩兒粉女敕白皙的長頸。
引贊迅速離開。
女孩兒最後看了一眼無數跪倒的百姓,而後緩緩閉上了雙眼。
迎神台下,是萬丈懸崖。
龍神鎖一點點收緊而後升高,將女孩兒慢慢吊起。
女孩兒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而又艱難。
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吧?
女孩兒意識模糊前,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她還沒親手摘過山花,還沒在山路上跑過,還沒做過很多事情……
風好大啊……
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下一刻,
女孩兒感覺自己好像飄在了空中,難受的窒息也消失了。
好似躺在雲朵里。
這,就是死後的感覺嗎?
女孩兒緩緩睜開眼,看到了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眸子。
還有那雙眸子里氤氳著的關切與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