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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太上皇的獨白

元和三年十二月,完成了漠北的攻略,建立了大唐在草原方向兩條縱深戰略防線之後,在漠北整整停留了一年的北征軍重返豐州。

在漫天的大雪之中,一身甲胃的郭戎無聲無息地湊到了張道爺的身邊。

「老張啊,你跟我說句實話,陛下現在的身體狀況如何?」

饒是跟郭戎已經非常熟悉,但是听到這句老張,穿著一身用羊毛做成的道袍,胳膊下夾著一根拂塵,氣宇軒昂、仙風道骨、帥氣逼人的張嘉軒張真人依舊險些一頭從馬上栽下來。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陛下的身體狀況不好,我會同意陛下出塞也是權當一搏!」

「自從出塞之後,陛下的情緒雖然相對比較平穩,狀態看起來也不錯,劉潤龍哦,不,劉總劉節度使送來的人參又相當不錯,經過調配之後對于陛下的身體就是有很大的益處,但是終究不可能真的起到起死回生的效果,能夠為陛下延壽已經是極限了。」

「可是……」

「你是想說最近幾天吧!」

「是,最近幾天陛下的狀態看起來相當不錯!」

「會相當不錯是因為要從塞外回來了,精神比較好而已,陛下的身體狀況其實很差,如此長距離的跋涉,尋常人都受不了,更何況陛下了。」

「那你覺得有必要在豐州多停留幾天,讓陛下好好地休息休息,然後再返回長安嗎?」

「你說的原來是這個!」張嘉軒沒有表情的點了點頭,說罷,張嘉軒望著大雪看向了身後太上皇專屬的駕馬車。

「說實話,調養與否並沒有太大的影響,陛下現在身體的狀態,不是一天兩天能修養好的,在豐州多停留三五天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哪怕再疲勞一些,只要情緒穩定,就不會出現太大的波折。」

「其實,如果能行的話,最好還是讓陛下盡快回到長安進行調養,到時候不操勞政務,或許能為陛下延壽一到兩載!豐州畢竟是苦寒之地,我所攜帶的藥物無論是品類還是種類都無法和長安相提並論,只不過听說因為燃煤導致長安……」

說著說著,張嘉軒皺起了眉頭,郭戎也是一陣的無語,因為某種意義上說,他才是把煤炭大規模引入長安的罪魁禍首。

沒錯,導致長安出現類似後世霧霾天氣的就是大規模的燃煤。

通常情況下,冬季取暖燃煤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但是問題就出在唐人積極進取的性格以及長安的規模上。

積極的性格沒什麼好說的,蒸汽機雖然是大唐的絕密,但是煤並沒有保密。

不僅沒有保密,在通過了太上皇李誦的默許指揮,郭戎專門給自己的摯友,掌管發展和改革部兼任了京兆尹的韋貫之地寫了一封信,建議他在長安以及京畿地帶推廣民間用煤取代木炭和柴薪。

說實話,煤這東西在關中,在陝北、在渭南並不算稀罕物,只不過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得到大規模的開發和利用而已。

一直在長安城內任職的韋貫之不了解水土流失是什麼鬼,但是他是了解長安市民的,也了解長安市民的疾苦,作為發改部的老大,他自然也知道煤是什麼東西。

在信中,除了他已經知道的關于冶煉、蒸汽機等方面的用途,郭戎還給出了比柴薪便宜太多,比柴薪佔地面積小,而且更容易取暖,可以給長安的百姓多一門養活自己的營生……等等一系列的原因和好處。

本著親身體驗的原則,韋貫之在自家嘗試了一下,然後韋貫之發現,除了煙塵稍微大了點,其他和郭戎說得一毛一樣。

之後,韋貫之毫不猶豫地在整個京兆尹之內推廣,同時向留守長安的皇帝李誦大範圍的修建從府谷到長安的道路,同時建議在關中、陝北、河東、隴西、漢中等地大規模的勘探。

當然了,郭戎所提醒的東西,民間使用的時候需要通風,防止一氧化碳中毒等信息也在試驗之後推廣。

在官府的推廣之下,發現了煤無論是做飯、生火、取暖都要碾壓柴薪之後,長安的市民們果斷拋棄了柴薪,改用了煤炭。

郭戎的想法是好的,韋貫之的目的是好的,朝廷的方略是好的,煤炭本身也是好的,只不過,長安是這個時代有且只有的一座人口以百萬計算的城市。

眾所周知的是,人口越多,規模越大,所能夠形成的問題也就越大,比如一個小問題擴展到十三億這個數字的時候就會變成一個天大的問題。

長安沒有十三億人口,但是長安有百萬的人口……

關于長安的這個空氣,上一次收到的來自閻卿信中,小十四用到了霧蒙蒙,灰蒙蒙的字眼,郭戎的倆娃也經常性的會打噴嚏,以至于閻卿已經決定和古麗娜從長安城內的長公主府,搬到長安城東南三十里的玉山的莊園居住。

霧蒙蒙,灰蒙蒙,看到這幾個後世常常看到的字眼,也是非常無語,沒辦法,燒煤肯定會帶來煙塵,長安這平原地形還不利用污染擴散,人用得多了不產生霧霾才怪。

長安還算好的,後世的帶嚶帝國的首都都直接成霧都了。

在斷氣被凍死的威脅之下,動物聯盟的漢斯喵、高盧雞、約翰牛更是連碳中這里子和面子都佔著的華麗外衣撕掉了,也沒見他們能解決這東西帶來的問題,自己就更百搭了。

當然郭戎還是長了個記性,等找機會提醒一下李誦、李純或者韋貫之,以後如果在京畿建什麼工場/工廠,一定要建在長安城外,而且要避開東南和西北的風向,要不然霧都這名頭提前一千年就能掛長安腦門上。

郭戎的思緒飛散到治理長安污染的時候,斟酌了半天的張嘉軒也開口了。

「不過也無妨,相比較而言還是先返回長安更好一些,如果長安不適合陛下調養,長安附近有的是地方,玉山、終南山對于比下來說都是不錯的療養地點。」

從張嘉軒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復,郭戎也算放心了,畢竟,從出征到現在,離開長安已經整整兩年了。

這已經大大地超出的最初預期的時間,就算太上皇不能長途跋涉也就算了,但是現在既然能走,那就沒必要拖延了。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安達顯帶著商隊一路向西,但是沿著已經建立地從龜茲到長安的商路,第一批人員已經返回了長安,而他們不僅帶回了龜茲的消息,更帶回了一封郭昕的親筆信。

當郭戎率部從草原進入河套之後,這封來自數千里之外郭昕的親筆信,幾經輾轉,最終被送到了郭戎的手中。

看完了郭昕的信,了解了龜茲的現狀,明白了郭昕的想法和布局,震驚于自己這位義父的眼界、謀略、膽略的同時,郭戎也就明白了郭昕想讓自己做什麼,只不過所有的行動都必須等到自己回到長安之後才能進行。

再加上如今李誦快要油盡燈枯,郭戎不得不加快速度,還是那句了,李純很好,但是郭戎始終覺得李誦更加的親近。

完成了對于張嘉軒的咨詢,郭戎回到了太上皇李誦的身邊。

「陛下,經過深思熟慮,臣已經決定提前返回長安了!」

「哦,你的意思是隴西不去了?」

「陛下,靈武,朔方、隴西苦寒不亞于漠北,將士們經過了整整一年在草原上的征戰已經非常疲憊了,而且我們離開長安已經兩年了,不少軍士也想家了,不瞞陛下臣也想家了……」

「啊哈哈哈哈,」李誦當即放聲大笑,「也好,我們離開長安已經整整兩年了,嘖嘖嘖,這比朕當皇帝的時間都長。」

「……」

「好了,不逗你了,兩年的時間確實很長了,大唐的大好河山我也基本都見到了,說實話我也累了,反倒是現在長安更讓我好奇。」

「純兒在信,還有臣子們給我的奏報中給我描述了長安的變化,我也想看看你提出的蒸汽機、海船、紡織機的樣子,那就這麼定吧!」

「遵旨!」

「選好回去的路徑了嗎?」

「根據情況應該是選擇河東道,具體的臣還沒有來得及選定。」

「這樣啊,自從你去年夏天發現了府谷的煤炭,並且開始利用之後,府谷似乎很被純兒和中樞的宰府們看中,不僅升級為府,大規模的開發,為了將府谷的煤炭運到長安,一條大路似乎已經開始修建了,我們就走那條路吧。」

李誦選定了道路,郭戎自然不會反對,那條路他也是清楚的。

畢竟前半段跟走河東道相同,就是沿著河道向東,非常平坦,至于後半段……

自己曾經讓韓愈命令長纓軍偵察營、工兵營的新兵在府谷到長安之間進行偵查和勘探,以方便日後修建運煤的道路。

只不過郭戎沒想到,這條路剛剛被勘探選定好,直接就被韋貫之等人征用了,作為了未來府谷——長安的道路,根據韓愈送來的地圖和自己的記憶,郭戎感覺很像是後世包茂高速的路徑。

根據偵察營匯總的消息,這條路是可以讓大隊人馬通行的,所以從一開始郭戎就把這條路當做了備選的路線之一。

雖然選定了路徑依舊處于雛形的階段,而且位于崇山峻嶺之中,但是郭戎對長纓軍工兵營、偵察營的素質郭戎還是有信心的。而且根據郭戎了解的情況,韋貫之依舊組織民夫開始向長安運送原煤了。

隨著返程的路徑確定,長纓軍的偵察營立刻出動,探查路徑的同時繼續繪制地圖。

從草原返回豐州之後,郭戎帶領北征軍的一眾將領,再加上早就等候在此的朔方、振武、河東三鎮的主要將領開始緊鑼密鼓地收拾後續事宜。

天德軍和振武軍完成了合並,不過此時的振武軍最重要的任務從防御漠北,變成了支援朔方和膜拜,同時確保府谷——這一新興的大唐能源重鎮的安全。

隨後,出征之前被從各軍抽調的騎兵分別回歸各自的建制,需要留守豐州以及補充給雲中、呼延兩個都督府的兵馬進行調配。

完成了所有的補給和調動之後,完成了重新編制的禁軍沿著選定的道路沿著黃河向東行軍,十天之後,大軍開始沿著黃河的轉角這項折向南方沿著曾經走過的不太寬闊的山路前進,半個月後抵達府谷。

對府谷產生好奇的不僅僅是太上皇李誦,還有一眾禁軍的將領,所有人都好奇被郭戎稱為煤都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

根據郭戎的說法,曾經的府谷,不過是一座小城,兩百駐軍,兩三千民眾而已。

然而,當禁軍穿越山路抵達府谷的時候,看到的何止兩三千人,整個府谷的山坡谷底到處沒密密麻麻的人堆滿。

漫山遍野,人山人海確實是寫實而不是修辭,這人流的密度,比起長安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些人拿著某些特殊的工具進行勘探,有些在不停的勞作,還有些人用籮筐將已經被取出的煤塊裝好背負著前行,在郭戎的感覺里,此時的府谷,已經變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無比的工地或者礦場。

人群之中不時還會出現幾個穿著官服的差人,似乎是告訴別人這里還是在大唐的治下。

當然,此時的府谷已經不再叫做府谷鎮,而被升級成為了府州,大唐的煤炭重鎮,府州!

「一年前,中書省就已經將府谷鎮升級為府州了,治所就是曾經的府谷堡,另外戶部、工部在這里設置了監察,刑部在這里設置了衙門,發改部、將作監、海運監、科技監在這里……,兵部直接在這里成立了一軍,專門守護府谷的安全。」

站在曾經府谷堡,也就是現在府州的城頭,太上皇的這幾句話讓郭戎異常的震驚,做到這個程度,怎麼說也有點過去了,畢竟只是……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他們有些小題大做了?」

「額……」

說著,李誦拿起了手中的煤塊,朝向太陽認真地看了。

「朕記得你說過,正是有了這黑漆漆的東西,哪怕在冰天雪地里也能讓將士們可以吃上熱飯在敵軍在寒冷中瑟瑟發抖的時候,將士們卻能在溫暖中入睡……」

「是的。」

「你知道嗎,長安城內,貧者不會再使用柴薪、富貴之家也不會再使用木炭,柴薪和木炭都已經被眼前的煤炭代替了……」

說到一半,李誦突然停下了,看了看郭戎,然後笑著說道。

「嗨,你怎麼會不知道這個,讓韋貫之推廣煤炭應該就是你的主意,雖然不是盡善盡美,但是這是善政,如果僅僅只有蒸汽機朕不會如此地關心,可是如今這煤……已經成為關系我大唐民生的根本,不由得朕不重視。」

「其實,朕在到達之這里之前也覺得他們小題大做了,畢竟蒸汽機這東西雖然用處極大,但是用又能用多少煤……但是今天看到了所有的工匠、工人勞作的艱辛,朕知道朕錯了,明白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東西。」

「你提前派人勘探的那條路很好,否則至少要浪費兩年的……,兩年啊,朕都不知道能不能再活兩年了……,」

就在這一瞬間,郭戎突然感覺李誦一下子就蒼老了,褪去了那種身上的那種屬于帝王的氣質之後,李誦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陛下……」

「好了,朕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今天朕不想听,今天你的任務只有一個,好好听朕說話,沒有朕的命令,你不得插言!」

「……」

「之前在豐州,你說你想家了,朕不懂,直到剛剛,朕突然懂了,朕也想家了!」

「朕出生在長安,長在長安,在長安做了二十五年儲君,在長安繼位,又在長安被趕下了皇位,朕的家就在長安……」

「年幼天真無邪,少年如芒在冊,中年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熬到了父皇仙逝,以為執掌在我的執掌之下,大唐可以重回巔峰,可沒想到出道即巔峰,而巔峰僅僅只有一瞬間。」

不知不覺之間,李誦的臉上掛滿了淚痕,李誦的稱呼也從朕變成我,而郭戎則靜靜地站在旁邊,把自己當成一個樹洞。

「退位之前,我擔心我會就此成為史書上的笑柄,卻沒想褪去的不僅僅是皇位,還有那一份心中的枷鎖,卸掉了枷鎖之後,我明白了曾經李相(李泌)的教導,明白了什麼是天下,什麼是大唐,什麼叫做勇氣,什麼叫做智慧。」

「朝聞道,夕死可矣,我是幸運的,朝聞道,人卻還活著,還有機會彌補曾經的遺憾。」

「純兒很好,睿智、聰慧、豁達,他會是一個比我更好的皇帝,雖然不太負責任,稱不上榜樣,但是好在我沒有做逃兵,也沒有像父皇一樣給純兒留下一個爛攤子……咳咳咳咳咳咳!」

「陛下……」

「朕說過,你不需插言的,欺君之罪,滅九族哦∼」

「……」

「你和張嘉軒那些小心思朕都知道,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為了給朕延壽你們兩個已經盡力了,有臣子願意為朕做到這份上,朕知足了!」

「朕剛才說到哪里了?」

看著兩眼直勾勾等著自己要答桉的李誦,郭戎感覺生不如死,這TM是讓說還是不讓說!

「陛下說沒有給天子留下一個爛攤子……」

「哦,對,想起來了,好在沒有給純兒留下一個爛攤子,陵寢這東西就無所謂了,謚號這東西也無所謂,反正也只當了半年的皇帝,能留在我李唐的宗廟里,不擔心被祖宗們踢出去就好……」

「當然了,如果有可能,日後評定的時候,我幫爭取一個不太差的謚號吧,文成武德不敢想,至少不要是桀紂之類就好,至少我培養了一個中興之主不是麼?」

再次被李誦盯著瞅了半天,郭戎回過神來。

「陛下放心,有臣在……」

「有這份心就可以了,也不枉我費心,活到現在朕其實已經夠本了,每多活一天都是賺的……」

這句話說完,李誦只是靜靜地望著太陽,沒有再繼續的說下去,直到許久之後,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

「今天在府谷看了一天已經足夠了,該了解的都已經了解了,再待下去沒有意義了,安排一下明天就繼續出發吧,沿著那條開闢出來的運煤專線,我們回家,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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