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舍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亭內,亭外,霎時間停歇。
又是一首佳作!
三位大儒表情各不相同。
這最後一聯,可謂意、境、情,皆符合紫陽居士此刻的處境。
恰到好處。
說話間,大儒端起手中酒,仰頭一飲而盡。
「無故人」,簡單三個字,卻道盡所有心酸。
紫陽居士反應極大,跨前兩步,急切追問︰
「這詩可有名字?
眾人︰「……」
許新年想了想,道︰「並無名字。」
朱重八當時說了名字的,但許新年算是看明白了,此刻,最好是沒有名字。
難得他也圓滑一回。
「這詩的名字,也叫《綿羊亭送楊恭之青州》,如何?」
紫陽居士這話,卻讓兩位多年好友投來鄙夷目光,包括許新年。
雖然他臉上不敢,但心里確實是這樣想的。
儒道大家都是這麼不要臉的嗎?
許新年第一次知道。
一名兩詩,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天下,在儒林之中爭相討論。
同一個名字,卻是兩首詩。
討論之余,所有人都會繞不開一個名字。
那個老不要臉的!
此刻,一眾向來極為驕傲的巨鹿學子,卻對許新年那位名不見經傳的兄長,表示極為好奇。
沉默的學子們,又開始議論起來。
「許辭舊的兄長?」
「在何處求學啊,怎麼沒有听過這號人物。」
「額……辭舊方才說,那人名叫朱重八,字九幽。」
「辭舊,你兄長師從何人?哎幼,你倒是說呀,此等詩才,我們竟然一無所知。」
學子們急得不行。
三位大儒也看著許新年。
朱重八這個名字,他們倒是知道。
可是,從未听說過,此人師從何人。
竟有此等詩才。
看著四周灼熱目光,許新年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要麻煩大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見讀書人是驕傲的。
許新年自己也是。
雲鹿書院的讀書人更驕傲。
朱重八雖然也是讀書人,但若是循規蹈矩,如今又得知他有如此詩才,必然會欽佩、會仰慕。
甚至不惜上門拜訪,求教,結交。
可是,若讓眾人知曉,那貨只是一個天天流連于各處青樓、勾欄、花船的「偽讀書人」,怕是要氣得拔刀。
此等同類中的異類,當然要全力討伐,最好是文誅筆伐。
這樣的敗類,也能寫出那樣的絕佳,可以流傳千古的詩句。
他們這些正經讀書人的臉,往哪里擱?
許新年硬著頭皮,生平第一次嘗試撒謊,道︰
「家兄……在家苦讀經典,不在雲鹿書院,也不在國子監。
他……他性格寡澹無爭,不喜名,不喜功,只願皓首窮經。」
聞此言,便是朱退之,也不由心生敬仰,敬佩。
沒想到,此人竟有如此氣節。
簡直是我輩楷模,令人敬仰。
白鹿書院的學子們震驚了,涌起結交之心。
紫陽居士深深看了眼許新年,將那塊紫玉給了他。
朱退之深深嘆了口氣,也算心服口服。
他知道,這玉佩並非是給許新年的,而是給那位贈詩之人。
他並沒有輸給許新年。
如此想,便覺得心里平衡了許多。
紫陽居士卻是滿意之極,出山之日,便能得此兩首絕佳詩詞送行,紅光滿面,拜別眾人。
這一刻,他感覺念頭通達。
登上豪華馬車時,意有所指的留下一句話︰
「如此大才,不能明珠蒙塵,純靖,謹言,你們覺得呢?」
那兩位大儒彼此對視一眼,不知是真沒听懂,還是假裝沒听懂。
反正就是默不作聲。
待送走紫陽居士,馬車遠去。
李慕白忽然拽住許新年的手,把他帶到一邊,低聲道︰
「辭舊啊,老夫忽然早已不收弟子,但一直尚缺一關門弟子。
今日心情大好,起了收徒之心,索性無事,帶我去見見你的兄長,如何?」
一旁,張慎大驚失色,出聲道︰
「辭舊,倘若你與兄長一同拜在老夫座下,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寫不寫詩的不重要,主要不想埋沒這麼一個人才。
倘若將來妙手偶得,再寫一首傳世之詩,比如《吾師張慎》之類的,也是極好的嘛。
李慕白不悅道︰「兵法不是主流,讀書人,首先要學經義,通策論,修身,齊家。」
「呵,棋道就是主流了?而且還是個輸不起的人,在魏淵手里無一勝績。」
張慎冷哼。
「老賊,你閉嘴,休要在我面前提魏淵。
老夫向來愛惜人才,這學生老夫收定了。」
「老匹夫,你那是愛惜人才嗎,你是饞他的詩才。」
「無恥老賊,看老夫一口浩然正氣,震死你。」
「好像老夫沒有似的。」
許新年頭皮發麻。
要不,還是將真相告知吧。
家兄現在可能在青樓、勾欄。
遠處的學子,見此情形,大驚失色。
不知怎麼回事,兩位大儒忽然面紅耳赤的爭吵起來了。
看這模樣,似乎已有動手的趨勢。
最終,兩人一路吵吵著離去,收徒之事,也不知怎麼,就給耽擱了。
待兩人回過神來時,許新年早已悄悄 走。
神仙打架,他可不想遭殃。
不過,對這個不怎麼熟悉的兄長,許新年終于感受到一絲神秘。
如此詩才,為何多年來一直不曾顯露。
還有,那次缺考,到底發生了什麼。
此事,好似有著什麼隱秘,無人願意提及。
只是,看老師和另外兩位大儒前輩的神情,他們似乎知道其中詳情。
但也是只字不提。
朱九幽……你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
滿心疑問,本想著找個機會問問,可當他第一次來到小院,得知朱重八又帶著侍女去勾欄了,頓時便沒了好奇心。
整日流年花船,畫舫,勾欄等煙花之地,這樣的人物,即便有什麼秘密。
估計也不足為道。
許新年如此總結著。
同時,心里也閃過一剎那不理解。
那侍女,他見過,世間少有。
既然如此,何必再去那等地方?
貼身侍女她不香嗎?
還不用花銀子。
十一月底,京都氣溫驟然變冷。
許府旁,卻有人在大興土木。
據說,是天下商會的副會長,買下了這片地方,翻修後,修建府邸,落址于此。
得知這個消息,嬸嬸表示,想把朱重八和許七安趕出去。
因為,那位副會長收地收房子的價格,實在是太令人無法拒絕。
四周住戶,在得知開出價格後,二話不說,全都搬走了。
得知價格,天價,嬸嬸也想把那處院子給賣了。
剛好與副會長的地界相接壤,想必那人應該不會拒絕。
可是不知怎麼,據說,她在屋內嘆氣了一天,最終還是沒開這個口。
只听丫鬟說,嬸嬸最終咬牙切齒道︰
「總不能讓那兩個倒霉佷兒出去睡大街。
算了吧,以後定要讓那倆賠錢貨,盡數給我賺回來。」
朱重八得知這個消息,難得一次,真心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