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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我無法忍受

白色的熒光字跡照亮走廊兩邊的烏鴉油畫,浮上來的記憶片段在眼前一閃而過。

它們此起彼伏地交替著,克恩已經逐漸適應下來了,他放慢了一些步伐,但腳步一直沒停過,一直繼續往前走,深入這條烏鴉長廊。

油畫上的烏鴉越來越多,那種不詳的黑色也越來越凝固、越來越有種扭曲和冰冷的感覺。

克恩掃過去,沒有任何感覺,心如止水。

一段段的記憶片段浮上來,就像溺水的人在不斷地向上掙扎、試圖短暫地夠到水面上的空氣。

那些記憶片段里的內容在一直變化著,場景和季節也在快速變化,有的時候是夏天、有的時候是冬天,有的時候是尹麗莎白塔,有的時候是富士山。

克恩平靜地糾正自己:維多利亞時代,大本鐘還沒有正式叫尹麗莎白塔。

當然,在這個推理作品的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的模湖時間點,大本鐘也還沒有正式改名為尹麗莎白塔。

每秒一個記憶片段,當然不可能全部是新的片段,有一些記憶片段的背景是和前面浮現過的記憶片段重合的,克恩的裝扮也是重合的。

應該是烏丸蓮耶對同一場見面的不同記憶點。

老實說,對方能記得這麼多一個世紀前的事,其實蠻不可思議的。

克恩心平氣和。

他掃過牆壁上的烏鴉油畫,也掃過隨著記憶片段而浮現出來的自己。

這條走廊只有一扇窗戶,它在走廊的盡頭處,幽幽的月光灑進來,灑在走廊盡頭那間房間門口的地面上。

烏鴉油畫也在盡頭處戛然而止。

和記憶片段在交替浮現的白色字跡也更加劇烈波動起來,它們重疊而形成的殘影效果更大,也更亮了一些。

像是更激動了。

克恩在這扇門前停下腳步。

隔著門,他听到了機器的提示聲,是不緊不慢的‘滴’、‘滴’聲,這是屬于心電監護儀的聲音。

這扇門很厚重,是偏紅的木質門,門的邊緣刻著一些花紋,下半部分還有一些類似水彩質感的暈染,像是潑上了紅色的液體,又任由它自由滑下的痕跡。

是血跡。

濺上去的時候很濃厚,在干涸的時候才開始清理,卻還是留下了少量曾經存在過痕跡的血跡。

範圍很大,濺射的方向和痕跡也有差別,不是一個人的血跡,或者不是被攻擊一次的血跡。

當事人大概率GG了。

和這些血跡相得益彰的是,打量房門的功夫,就再次有兩個記憶片段浮上來。

克恩更加心平氣和。

這兩個記憶片段都是昏暗的,一個場景是在日式的住宅里,地板鋪滿了榻榻米,房間中間放著一張低矮的桌子,上面擺了兩杯茶,房間的側面則是幾個書架。

記憶的主人是乖巧跪坐在桌子面前的,主人抬頭看向書架邊,于是這段記憶畫面的重點聚焦在克恩身上,他正在漫不經心地翻著書架上的書。

然後露出笑意,側首看‘過來’,對記憶的主人說話,‘烏丸夫人留給你的寶藏在黃昏別館吧,好像有些難找,需要花費一定的時間,你很在乎它嗎?’

記憶主人紋絲不動、目不轉楮,記憶片段移動都沒有移動一下,也沒有出現眨眼那種一瞬而逝的黑屏,有屬于陌生的、清澀的少年聲響起,‘要找很久嗎?’

這段記憶暗澹下去,慢慢地進行消逝,那道清澀的少年音還在繼續,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往下說,‘很重要,麻煩先生要幫我找很久了。’

這是烏丸蓮耶的聲音第一次響起,听起來大概已經到了十五六歲的年齡,是一個本身相當稚女敕、但自己覺得自己已經茁壯成長起來的微妙年齡。

之前記憶視角的高度一直在輕微地提高,代表著烏丸蓮耶在慢慢長大,但對方的記憶里、對方自己的存在感幾乎弱到了微不可察的地步,直到听到這個聲音,克恩才把視角的抬高和對方當時的年齡對上。

他默默地算了一下,從幾歲到十幾歲,在烏丸蓮耶看來,這個記憶片段的時候,他們大概已經認識了快十年……如果他們真的一直在斷斷續續地接觸,那確實相當于亦師亦友亦父親了,怪不得對方如此恭敬。

這是第一個記憶片段。

在記憶片段緩緩消逝後,克恩再次看見了在半空中閃閃發光的字跡︰[‘烏丸蓮耶’收到‘克恩•波本’的饋贈,並向‘克恩•波本’表達自己的深深感激之情。]

它閃爍了一下,把木門角落斑駁的血跡照亮,又緩緩暗澹下去,第二個記憶片段再次浮現出來。

這個記憶片段的場景一浮現,克恩便挑了挑眉。

場景是黃昏別館三樓走廊深處的房間,也就是克恩現在正對著的木門,不過記憶的主人要站得比克恩更靠後,木門對著的也不是走廊牆壁,而是一道翻下去就會摔到一樓大廳的欄桿。

記憶主人就靠在欄桿上,視野的大部分都是眼前的木門,欄桿則從旁邊的余光里虛虛透露出來。

有類似機關啟動的聲音響起,木門震動了一下,旋即開啟,在記憶主人的注視下,克恩推門走出來,他站在半開的門邊,用手帕擦著手掌,然後露出微笑,不緊不慢道,‘黃昏別館是由黃金構成的,只要啟動機關就可以得到這座寶藏,看來您的母親很喜歡您。’

‘抱歉,花了兩天時間才調查清楚,讓您久等了。’

說話的時候,克恩沒有抬頭,在看著自己用手帕擦手。

記憶的主人沒有說話,記憶片段也沒有立刻消逝,還在持續,等克恩擦完手,隨意地瞥過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話‘既然已經找到了,那麼,你可以把跟著我匯報事物的人都收回去了,烏丸家還是你自己掌管來好。’

‘那群像是江戶時代蒼白人偶的‘僕人’們,當然還是由真正的烏丸家主收藏管理和呵護,才是最好的。’

烏丸蓮耶沒有說話,于是這段記憶暗澹下去。

克恩︰「……」

他的第一反應是︰太明顯了。

騙烏丸蓮耶說找寶藏要找很久,讓對方以為他會留下來教導對方很久,轉頭就帶著寶藏下落迎面痛擊對方

這種被小崽子糾纏了很久,有些不耐煩,于是干脆次次攻擊弱點,像是貓捉老鼠一樣一次次地捉住對方玩弄,強行讓對方學會不可以攥緊長輩,要主動放手。

這種故意‘願者上鉤’和‘是的,我就是在騙你’意味太明顯了,就是在親切地說‘我把籠子打開了,你自己進來吧,我要去賣了你’。

烏丸蓮耶肯定看出來了,所以才會沉默又沉默。

這位烏丸先生可不是工藤優作,對著工藤優作,就算再不當人、再明晃晃報復,對方頂多試圖報復回來,以克恩最近和對方的相處進行判斷,對方頂多會舉手投降,無奈苦笑著承受自己最開始不當人所造成的苦果,認錯態度良好。

可這位烏丸先生,記仇的概率很大。

招惹一條毒蛇,是不明智的行為。

克恩一邊在記憶片段消逝的瞬間,立刻抬手叩門,敲了三下,一邊思考著︰看來,他確定這條毒蛇不能傷害自己。

說明他足夠了解這條毒蛇,能夠在對方彈射起來的瞬間就直接捏緊對方的嘴巴。

泛著白光的字幕凝固住,代表著‘烏丸蓮耶’收到饋贈的提示卡住,記憶片段也沒有再浮現出來,代表著‘克恩•波本’收到的饋贈提示也卡住。

克恩微微挑眉,他看了一眼手下的木門,收回手。

在幾秒的寂靜之後,房內傳來了一個聲音,一個清澀的、大概剛結束變聲期的年輕少年聲音響起,「請進,先生。」

……年輕少年的聲音?

克恩再次挑眉,他面不改色地擰動門把,順利地把門推開,向房間里面看去。

在剛剛最後一個記憶片段中,這扇房門開過,他瞥見過里面的一些裝修樣式,判斷是一間帶有書架的臥室。

現在徹底看清房間內部,他發現剛剛的判斷沒錯。

這確實是一間帶有書架的臥室,房門正對著的是一扇窗戶,書架就在窗戶的旁邊。

夜風順著半開的窗戶滑進來,吹拂擺弄著白色的窗簾,窗簾的下擺部分拂向床,在床鋪上方的空氣中無力地晃動著。

床的兩邊擺著很多白色的儀器,從各種儀器蔓延而出的各種線路交纏在一起,又漫入牆壁。

這間房間的整體裝修風格是沉悶的暗紅色,也沒有開燈,只有儀器啟動亮起來的燈,襯得其他沒有被照到的地方更昏暗了,正常人一走進來,都會因為這種沉甸甸的風格而覺得心里陡然壓抑和沉悶一下。

如果病人一直住在這里的話,對病情也會不好。

《如果》。

克恩的視線落在床上。

那張床上沒有任何活人,被子靜靜地平攤在床上,上面沒有一絲的皺紋,可見不久之前也沒有人躺在上面過。

床旁邊的心電監測儀還在發出冷冷的‘滴’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回蕩起來,就連空氣都是空蕩蕩的,沒有一絲屬于老年人的年老味和生病久了的特殊藥味。

「抱歉,先生,」那道很年輕的聲音從床上傳來,烏丸蓮耶道,「您願意來見我,我很感激。」

「但是……」他停頓住。

但是,是個代表轉折的意思。

克恩隨手帶上門,他邁步向床邊走去,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平靜地接對方的話,「但是,你不能出現?」

他的視線掃過床頭處,在枕頭的側面發現了一個黑色的傳聲裝置。

那道年輕的聲音從黑色裝置響起,「……是的,我不能出現,先生。」

經過裝置的傳播,對方的聲音里帶了一些微不可察的電流音,說話時的虛弱也在裝置的轉換下削弱了一些。

「因為重病?」克恩隨口猜測,他看向旁邊床頭櫃上的心電監測儀,「還是因為其他的?」

心電監測儀在波動著,波動的頻率有些大,對方的心情應該不怎麼平靜。

克恩看了幾眼,再次猜測,「因為你已經年邁了?」

黑色裝置里傳出來的聲音是年輕人的聲音,但是,在傳聲裝置里加個變聲器是很簡單的事,對方的聲音里還帶著電流聲,沒有听到預料之中老年人聲音的情況下,克恩很隨意就進行了這方面的猜測。

下一秒,心電監測儀上的波動幅度陡然擴大,‘滴’聲也變成了急促的‘滴滴’聲。

克恩︰「?」

他偏了一下頭,耳朵捕捉到了微不可察的慌亂腳步聲,腳步聲的主人在急急地走來走去,像是根本來不及掩飾自己的腳步聲,所以動靜沿著牆壁和地面傳了過來。

黃昏別館的三樓不對勁,從樓梯走上來只有一條走廊,但從外面的建築物看,三樓應該和一樓差不多大,現在卻只有一條走廊,再加上在記憶片段中听到的機關轉動聲,克恩推測黃昏別館內有可以轉動房間的機關。

听聲音,烏丸蓮耶現在所在的位置就在附近的房間,可能和他只有一牆之隔。

克恩順著那些運作中的儀器,去看了一眼床頭櫃後的牆壁,又看向黑色裝置。

心電監測儀發生變化開始,黑色裝置就安靜了下來。

那陣慌亂的腳步聲還在輕微響起,克恩听著,又瞥了一眼黑色裝置,他戰術性沉思︰不會吧,不會是在搶救吧……?

……絕對不可能。

怎麼會有人如此脆弱呢?哪怕對方是個病重的一百五十多歲老人,也一定不會因為有人說‘因為你老了?’而直接情緒激動波本?

說不定一牆之隔的對面正在經歷一場刺殺,對方是因為性命危在旦夕而心潮澎湃的。

克恩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禮貌性去打量房間里的其他設施。

這位烏丸先生應該很喜歡畫,外面的走廊掛著許多畫就算了,就連房間里也掛著一幅畫。

那副畫上也是烏鴉,是羽翼扭曲出殘影的烏鴉,它們在油畫的上半部分定格著,油畫的下半部分則是一名穿著西裝的紳士。

扭曲的群鴉把紳士脖頸以上的面容部分全部擋住。

這是一個被群鴉環繞的人。

克恩想起不久之前工藤優作所講述的那個傳說,黃昏別館開啟拍賣會的時候,有客人偷偷潛入了烏丸蓮耶的房間,偷走了他珍藏的一幅畫,之後所有的客人都發了瘋,現場發生了血腥事件,那副畫也悄無聲息地又回到了烏丸蓮耶的房間。

工藤優作對那幅畫的形容,和房間里這幅畫差不多。

黑色裝置響起聲音,「是的。」

克恩收回視線,側首看過去,他挑了挑眉。

這次不再是少年音,而是蒼老年邁,一听就格外虛弱,說話帶有喘氣聲的老年人聲音。

任何听到這個聲音的人,都會毫不猶地對聲音主人做出判斷︰聲音很蒼老,听起來年齡一定很大吧?起碼七八十歲的樣子,而且身體也不太好吧。

「是的,」那道蒼老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烏丸蓮耶平靜道,「我經歷了漫長歲月的凋刻,現在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您不會在意這件事,我知道。」

「我可以忍受沒有盡頭的追逐,也可以忍受永遠得不到回應的痛苦。」

「但是,我無法忍受我以現在這幅丑惡的樣子出現在您的面前,也無法忍受您對我最後的印象是一個‘可憐又悲哀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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