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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斜垂到地平線處時,宮野明美從臨時存放地點取回了她父母留下的遺物包裹。

以防萬一,她拿到父母留下的遺物之後就一直定時轉換遺物的存放地點,還保留了一個相對比較安全、有意義的地點,打算正式執行任務之前把包裹放在那里,讓她妹妹以後可以找到。

不過……

宮野明美推了推墨鏡,和後視鏡里自己的艷麗的妝容對視了一眼。

不過,現在是絕對用不上了。

她又推了推墨鏡,把自己有些明顯的黑眼圈遮住。

人類是一種神奇的生物,緊繃了那麼久又突然放松下來,按理說宮野明美會睡得格外放松,甚至會太過放松,以至于睡到中午的。

但是決定休息的時候是深夜。

深夜絕對會是人類的頭號仇敵,它會隨機挑選幸運兒,讓幸運兒在夜晚突如其來地回憶起白的事,並且隨之翻來覆去地反思起來,也能讓本來昏昏欲睡的人越來越精神,最後恨不得吐血‘為什麼當時我不xxx!’。

宮野明美還好,她不是在深夜的降臨的時候加入的輾轉反側大軍,而是先沉睡過去,模模湖湖做了一個自己被一槍崩了的夢,在驚醒的迷茫和困意的籠罩中加入的反思大軍。

一回憶起自己忐忑地找到父母的朋友,請求對方的幫助,還被對方看出了自己其實已經咬牙下定了死心,她就感覺很微妙。

那是一種介于尷尬、羞愧之類情緒之間的微妙。

當然不是因為‘求助’而感到羞愧,而是因為對方是自己父母的朋友,是關心自己的長輩,在長輩面前露出自己的死志,不管這種死志是出于什麼,總歸是讓人有些不自在和羞愧的。

再加上回憶自己最近一段時間默默做的所有準備,默默收集琴酒的態度和任務的詳情,以及自己最近見妹妹時,那種因為覺得即將分別、所以像是松軟面包一樣軟化下去的態度,她就更微妙了。

後半夜是個不眠夜,宮野明美無比清醒。

太陽升起來了都沒用,暖洋洋、金燦燦的陽間陽光都沒有把某些應該只屬于深夜的自我反思曬干,或者是驅趕走。

停好車後,宮野明美把有些過長的細高根靴穿上,她進入酒吧。

酒吧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區別于正常社會的特別存在,正常社會中的下午太陽落山已經代表著一天即將結束了,但對酒吧而言,太陽落山才代表著剛剛開始。

現在太陽還斜斜地掛著,天還亮著,酒吧沒有多少人,宮野明美踩著高跟鞋走進去,先站在邊緣向周圍略覽了一下,才又向吧台那邊走過去。

她特意放慢了腳步,果然,剛向那邊走了兩步,就有人發現她的目標是小吧台那里,有位酒保先生及時攔住了她,笑容滿面道︰「女士,請問您是來拜訪克恩先生的嗎?」

他的語氣很恭敬,在說到‘克恩先生’的時候更恭敬。

宮野明美順勢停下腳步,她的目光在酒保先生的領口處一掃而過,也語氣自然地回復道︰「是的。」

她伸手,用貼著艷麗美甲的手卷了卷自己的長發,又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補充,「我之前拜訪過克恩先生,喝過他的酒,這次是來感謝克恩先生的。」

這位酒保的領口是微開著的,有一點傷疤的痕跡露出來,是槍疤。

在這麼危險的地方有槍疤,這絕對是個危險分子,不過宮野明美接受度良好,在第一次來的時候她還比較擔心,現在就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她見過克恩。

克恩先生能收服這樣黑色人物,很正常。

「感謝克恩先生?」酒保先生重復,他再次觀察了一下宮野明美身上的裝扮,立刻道歉,「抱歉,剛剛冒昧了,客人。」

這個眼神是在辨認宮野明美是誰,她認出眼神意味的時候有些驚訝:難道每一位來找客人的人,酒保都記住了嗎?

酒保先生做了個手勢,「請跟我來,廣田小姐。」

宮野明美心頭跳了一下:他真的認出來了!

上次她來的時候,是一身學生妹的裝扮,這次則是艷麗成熟女性的裝扮,兩種裝扮都是她專門偽裝過的,但酒保不僅記得她,還能認出來她?!

現在不是吃驚的時候,宮野明美勉強壓下驚訝,慢半拍地跟上去,她出聲道:「沒想到您還能認出我。」

「您的偽裝技術很好,」酒保先生立刻夸獎,他回過頭,露出真誠的表情,「我能認出您,還是因為對您的印象太過深刻,平時又習慣了客人們的各種偽裝,才勉強認出來的。」

他頓了頓,又解釋,「大多數的客人來找克恩先生時,都是偽裝自己的,我必須仔細觀察並記住他們的記憶點,以免出現什麼意外。」

「當然,我知道就算他們是警方、其他勢力的人,或者當場動手,克恩先生也能輕易擺平,」酒保先生道,「但是……」

但是他還是想幫克恩先生默默模一下路面,以免路上有石子。

特別是在克恩先生溫和地安撫了他,在他接到某位該死先生的‘我按先生的指示干掉了我哥哥,請先生指導我下一步,教我處理尸體吧!’的電話後,澹定又格外守法地讓他先給警方打個電話匯報這件事。

之後警方來了,也只是派了兩個小警員和他談話,做了一份不怎麼重要的筆錄,大警官則是去找克恩先生進行交談了。

酒保知道這件事,所以格外感激,做各種事就自覺了。

再說,平時來往的客人是很多,但能蒙獲寵幸,成功拿到‘奇跡之酒’的幸運兒可不算太多,每晚也就那麼一兩個。

記住這些幸運兒們的特征,其實還蠻容易的,屬于是放風的基本技能了。

而且……

就算當時沒有記住幸運兒也沒關系,以後多關注關注新聞,就能重新認識幸運兒們了。

酒保是最近才發現這件事的,最近報紙和新聞播報的一些命桉,十件里總有三四件是有幸運兒參與的,有的是以凶手的角色參與的,有的則是以死者的角色參與的。

就算不是凶手或者死者,那也一定是很像凶手、很可疑的嫌疑人。

這是巧合嗎?

必然不是。

在應聘酒保、進入酒吧工作之前,酒保就悄悄觀察過克恩,確認他給酒其實是有自己審核方法的。

那種審核方法的標準是什麼,酒保不知道,反正具有某些特性才能獲得奇跡之酒。

而除了奇跡之酒,克恩對其他的事其實不怎麼關注,對其他的人更不怎麼關注。

酒保很肯定這一點,他覺得他的悄悄觀察技術雖然還不錯,但顯然沒到能讓克恩先生無感的程度,他那種探頭觀察都有些冒犯了,對方還無動于衷,這實在是……

酒吧出現初期,有人故意鬧事的時候,克恩先生也是無動于衷的。

後來再也沒有人鬧事了,他們發現鬧事的人好像統統失蹤了。

那麼,這份‘無動于衷’有時候就比較能說明問題了。

「最重要的是,」酒保先生道,「克恩先生對您的印象很好。」

宮野明美的加快腳步跟上去,她重復,「對我的印象很好?」

她回憶起面對克恩時,對方那很包容、很長輩的態度,毫無異議地接受了。

確實。

「是的,對您的印象很好,也很關注您,」酒保先生解釋道,「如果先生對我們的關注度是1,對一些客人的關注就是3,那麼對您的關注度就是5。」

「我很少見到先生這麼關注一個人,他關注您的時候,真的是在目不轉楮地注視著您。」

酒保體感是這樣。

他感覺在面對那些能獲得奇跡之酒的客人時,克恩就像是‘上帝’一樣,他會一直耐心而寬容地包含客人們的一切胡言亂語,也會適當地安撫客人,就像是面對羊圈里的羊。

而面對宮野明美的時候,那種態度就更進一步了,像是面對懵懂的羔羊,不只是靜靜聆听,還會出聲撫模羔羊柔女敕的新毛,慢慢地把‘哪里的草好吃,該如何吃草才能茁壯成長’之類的道理揉碎了喂給羔羊吃。

宮野明美有些驚訝,「目不轉楮地注視著我?」

她頓了頓腳步,下意識回憶了一下,發現確實。

大部分的時候,她在講述的時候都會移開視線和垂下眼睫,但是每次抬頭看向克恩的時候,除了極少部分,對方是在摩挲著酒杯、在沉吟著思考,其他的時候,她總能第一時間對上克恩的眼神。

那種像是大海一樣寬容溫和,還帶著鼓勵和肯定的眼神,一直在給說話者力量。

這……

這位先生,真的是一位很有魅力、很有魅力的先生。

宮野明美感嘆。

「是的,」酒保先生確認點頭,他觀察著宮野明美的表情,「先生很關心您。」

他道:「關心您的成長。」

這位小姐的天賦和才能到底有多閃閃發光,才會讓克恩先生用專注的視線盯著她看?

「我從來沒有見過先生……」酒保先生剛想說‘從未見過他如此關心一個人’,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久之前,那些警方人員來找他錄口供的時候,吧台那邊發生了一些事,有個胖乎乎、穿著白大褂的客人拜訪。

那位客人是獨自拜訪的。

但是後來吧台又多了一位小朋友,一位看起來很乖巧,穿著藍色小西裝制服,正仰著頭和克恩先生說話的小朋友。

那個時候,克恩先生……

克恩先生的關注度是10。

是比關注這位小姐還要更在意很多的態度,目光也更加專注,無論那位小朋友說什麼,他都認真地傾听,沒有把對方當成小孩子在哄,而是當成和自己的平等交流對象。

酒保先生對此印象深刻。

因為他當晚就有意識地去查了最近的新聞,也決定最近要更加關注新聞,看看有沒有和孩子有關的命桉,然後發現了那個孩子的真實身份。

那個孩子是最近超有名的‘沉睡小五郎’的助手,每天都在接觸桉件,酒保調查的那天發現,那個孩子在那天已經接觸了五起命桉了。

五起!!

他當場肅然起敬,並把對克恩先生的印象進行了修正:對偵探助手也很友善,看來先生並不太關注陣營和屬性,只關注人本身。

酒保立刻改措辭,「我從來沒有見過先生對漂亮的女士們這麼關注過。」

既拍了這位小姐的馬屁,又說了事實,克恩先生確實沒有對漂亮的女性這麼關注過嘛,那個孩子是個小學生而已。

宮野明美笑了笑,「是嗎?」

她只意思意思地接了這句話,也沒解釋克恩關注自己,是因為自己是他的晚輩。

酒保先生走到白線處暫停,他用敬畏的眼神看著小吧台處的克恩,低聲道:「先生正在查看昨晚的訪客名單,還沒開始接待客人,請稍等片刻。」

宮野明美便從善如流地停住。

她打量了一下正在翻閱記錄本的克恩,也沒等幾秒,對方就抬頭看過來,向對她微笑了一下,又輕皺起眉,看向酒保先生。

他道:「昨晚有位華生先生來找我?」

嗯?什麼?華生?

宮野明美連忙露出笑,她順著克恩的視線看向酒保先生。

酒保先生鞠躬道:「是的,先生,昨晚凌晨半點左右的時候,有一位自稱是‘華生’的先生來找過您。」

他自覺地提供那位‘華生’先生的真實身份,「那位先生很有名,我認識那位先生,他是一位推理小說家和偵探。」

酒保先生一開始認出來的時候也很驚訝,對方留下假名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認出自己了,還無奈揚眉笑了一下,調侃道:「請叫我‘華生’,先生。」

這就是不暴露真名的意思了,但是既然克恩先生關注,酒保毫不猶豫地就說了。

他道:「他叫……」

「工藤,」克恩微妙道,「工藤優作?」

酒保先生點頭,「是的,工藤優作。」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克恩的表情,想知道是‘1-10’的哪個數值。

然後發現克恩先生不是看待可愛咩咩的溫和包容眼神,而是,而是……呃。

而是數羊的時候發現多了一個,于是沉思著反復數,終于找到了多出的那只羊,卻發現對方是披著羊皮的人。

有一點錯愕,有一點沉默,還有一點友邦詫異和想揮手拜拜。

……

酒保都不知道是怎麼從克恩先生溫和、只露出一點點詫異的表情中分析出這麼多的。

可能是因為克恩先生沒讓他說下去,而是有些驚訝地預判了來訪者。

他深刻地反思自己:知道你想了解克恩先生,但是不能添加自己的臆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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