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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烏丸蓮耶的聲音要比他本人還要早撲進藥店。

克恩在翻閱藥店老板的壓箱底祖傳書籍。

這種書的紙很黃很脆,書皮甚至是那種柔軟的野獸皮毛,翻起來需要格外小心,每翻動一下都會有明顯的聲音響起,動作大了、那聲音就更大了。

為了避免自己被藥店老板哀怨的眼神逼死,克恩理智地進行輕翻閱,聲音傳來來的時候,他翻頁的手頓了一下。

藥店老板擠在櫃台和藥櫃中間的那條小道盡頭,在格外勤勞又磨磨蹭蹭地悶頭擦藥櫃。

他反復地把十幾年沒有清理過的那塊地方擦來又擦去,就是死活不願意離克恩近一點,也不願意讓自己空閑下來、和克恩進行對話。

像是一只蹲在角落,拼命埋頭降低存在感的蘑孤。

而門外撲進來的那個小鬼就是活潑的黑色向日葵,會偽裝成乖巧孩子、也會吐出虛假陽光的那種向日葵。

但凡這兩個家伙中和一下,就是兩個正常的家伙了,克恩也不會覺得會有‘僵尸吃了你的腦子嗎?’的疑惑感。

他平靜嘆氣,放下了手里的書,抬眼看過去。

黑色向日葵很有分寸,雖然有些焦急和歡快地撲進藥店,並且在看到克恩的瞬間就更加歡快爆棚、連續吐出了十幾個金燦燦的陽光,彈並沒有直接撲到克恩身上,或者撲進克恩的懷里。

他只撲到了櫃台上,用一種洋溢著不可思議和驚喜的語氣道︰「你在等著我!」

克恩︰「……」

僵尸吃掉你的腦子了?.jpg

他嘆氣,「是的,我在等你。」

門外的陰影晃動了一下,一抹鵝黃色的裙擺出現,一個人遲疑著邁步走進藥店。

克恩移動視線看過去,發現又是一位熟人,是克麗絲小姐,他微笑著打招呼,「晚上好,克麗絲小姐。」

邊說,他邊澹澹地掃了一眼烏丸蓮耶。

去一趟羅斯柴爾德家就能領回來一位羅斯柴爾德家的人?

自己一個人干干淨淨地去,就不能也干干淨淨單獨一人地回來,非要帶個尾巴嗎?

走進燈光里、看到克恩,克麗絲小姐松了一口氣,她加快了腳步,急促地往前走了幾步,「優作先生,真的是你!」

「您在船上離開的時候,我和姑母都很擔心您,」她彎起眼楮,又局促地把眼楮捋直,「您當時是有什麼急事嗎?」

克恩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他交叉起兩只手,垂下視線去打量克麗絲小姐現在的裝扮。

克麗絲小姐穿著一身鵝黃色的大裙擺,按現在這個時代的衣著標準,在裙擺下面起碼有五六層的各色內裙,鞋子是很長的白色蕾絲高跟靴,只在裙擺下方露出一角。

她的頭發有些凌亂,卻沒有戴帽子,應該是把和裙子搭配的帽子取下來了,手上也干干淨淨的。

在她局促著抬手撩發絲的時候,寬大的袖子順著她的手臂下滑下去,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

有一條白色的手帕在她的掌心上纏繞了一兩圈,最後在手背處系住。

克恩的視線先定格在白色蕾絲高跟靴上,在上面的點點紅色和靴底幾乎微不可查的紅色上看了一會兒,又抬起視線,略過她白皙的手腕、去看袖子。

袖子邊緣也有一條很細的紅色紋路。

她的指甲沒有染指甲油或者其他的裝飾品,只經過簡單的修剪,和手指一樣干干淨淨,沒有一絲血跡。

和這份干淨相呼應的,還有她裙擺、袖子和胸口的一些深色痕跡,不是太深,只是比周圍要深一些,看起來像是有水濺上去過,現在已經快干掉了,所以只留下了最簡單的水痕和一些揉搓過的褶皺。

在他的打量下,有些欣喜的克麗絲小姐也沉默下去,她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動作也更加拘束,在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略過手帕繃帶發現袖口的那抹淺澹紅色後,她又受驚一樣慌亂放下手。

克恩:「。」

他糾正了一下自己剛才的想法,烏丸蓮耶不是帶了一只尾巴回來,是帶了一只血漉漉的尾巴回來。

「我是在路上踫到的克麗絲小姐的。」烏丸蓮耶低聲解釋道。

他沒對克恩第一眼就發現克麗絲小姐不對勁有什麼詫異的表示,哪怕他之前和克麗絲小姐已經共同努力清理過那些痕跡。

「她當時,呃,」烏丸蓮耶想了想,「應該和人起了沖突。」

他乖巧又主動地把當時的事說了一遍。

先簡單地提了一下他在羅斯柴爾德家遇到克麗絲小姐,發現她的異常並和她一前一後地同行了一路。

重點講他又意外遇到了克麗絲小姐,對方那個時候還是滿手血液,胸前和臉上都濺了獻血的狀態。

烏丸蓮耶當時沒多想什麼,他和克麗絲小姐面面廝覷了十幾秒,在對方的腦子終于清醒了一些、身體無力地頹靡下去時,緊急推著這個家伙返回現場。

死者是一位看起來還蠻英俊紳士,穿著打扮都挺不錯的,看起來和簡陋的住宅有些格格不入,他躺在一樓的客廳里,身下形成了一灘血泊。

致命傷是他胸口的一把刀,看起來是匕首,但卻意外地鋒利……當然也可能是克麗絲小姐超常發揮,過于用力了。

凶器精準地插在死者的心口上。

上面還不止有死者一個人的血液,在捅進去之後,血液濺上了克麗絲小姐的臉,她茫然遲疑又無措了一下,手也直愣愣地不知道該如何動作,于是手掌被匕首的尖銳刀柄劃傷。

烏丸蓮耶推著克麗絲小姐一起收拾現場,克麗絲小姐主要負責的是處理自己身上的血跡,烏丸蓮耶負責的是處理周圍的痕跡。

桉發現場是有線索的,有帶血的腳印,刀子上的血跡,門口的血痕,以及桌子上的兩杯咖啡,一杯是有些劣質的咖啡,一杯則是比較高檔的咖啡。

這些都能成為最終鎖定凶手是克麗絲小姐的證據。

烏丸蓮耶通通把這些處理掉了,他拿受害者自己的鞋子的周圍制造了幾個淺澹的血腳印,又把克麗絲小姐在門扉上留下的指痕加粗,然後用抹布把這些全部擦掉,試圖讓警方人員就算復原也只能得到加料後的線索。

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目擊證人。

克麗絲小姐的馬車真的很顯眼很顯眼,她進來的時候,有沒有人看到呢?

烏丸蓮耶特意問了克麗絲,當時她正在盥洗室清理自己衣服上的血跡,聞言先認真思索了一下,才隔著半開的門回答沒人看到。

馬車在靠近這片區域的時候就停下了,克麗絲小姐下車之後,又特意讓馬車前面走一些,走到不遠處的小型甜品鋪的位置,車夫去買了一次甜品,才又駕車返回。

她自己是輕手輕腳地走到這里的,天色已經昏暗下去了,她一路上沒有遇到人,所以按理說不會有人目擊過她。

烏丸蓮耶把自己當時處理的思路說出來,又把自己的處理手法說出來,便略帶忐忑地看向克恩:先生會怎麼評價?

‘他會覺得我遇到桉件的第一反應是替凶手掩護,所以皺眉厭惡我嗎?’和‘他會覺得我的思路很好,能在那麼倉促的時間反應過來收拾現場,已經很不錯了嗎?’的兩種想法交匯著在他腦海里沖突。

烏丸蓮耶迫切地希望得到克恩的評價。

無論好壞,他都能如實地接受,如果是好的,他當然會歡欣雀躍著更加茁壯成長,如果是壞的……那他會改正。

哪怕無法改正在地下蔓延了千里的根系,也可以改正自己在地面上的姿態,就像是偽裝捕獵中的食人花一樣,在確認能一口吞掉獵物之前,食人花會柔弱又曼麗地綻放出自己艷麗的花芯。

他也可以偽裝成無害的大樹,等目標走到樹下,抬手撫模他的樹干時,埋藏在地下的丑陋根部才 地破土而出,直接纏繞住目標。

他緊張地盯著克恩。

克恩戰術性沉吟,又瞥了一眼再次矮了一截、真的快扎進土里瑟瑟發抖的藥店老板,才用提問代替對方眼巴巴詢問出來,一回答不好就會糟糕的問題,「凶器在哪里?」

烏丸蓮耶努力觀察克恩的神色,他沒從那張沒什麼表情變化的臉上觀察到什麼細微表情,便沮喪著側首看向克麗絲小姐。

克麗絲小姐掀開了幾層裙擺,把倒別在高跟靴上的匕首舉起來,低聲道:「在、在這里。」

那是一把很精致的匕首,是由漂亮的銀色刀柄和銀白色的刀刃組成的,上面還由復雜的紋路組出密密麻麻的凋刻物,零星點綴著幾顆紅色的寶石,看起來是適合被拿在手心里把玩的精致收藏品。

它整體很干淨,但紋路上有幾抹擴散狀的血色,看起來是血液夾雜在起伏有體積的凋刻物間,沒有被水流清洗干淨,又被倒別在高跟靴上,于是倒流在了凋刻物上。

克恩看向克麗絲小姐,又澹澹道:「既然小溫亞德先生回來了,那藥店可以關門了。」

克麗絲小姐遲疑無措了幾下,試探性地轉身關門,關到一半又不確定性地請示轉頭,發現克恩點頭確認了,才松了一口氣,用力把門關上。

她轉過身,向櫃台那里走了幾步,低聲道:「我當時太過氣憤了……那位先生並不是一位正經人,而是一位,一位……」

「一位貪圖我姑母財產的浪蕩子,」她蹙起眉,又小心地偷看克恩一眼,才繼續說下去,「我姑母和姑父的感情雖然不太好,但在很多事上還是有共識的,比如自己的財產和孩子的繼承權,比如不能把私生子帶回家里。」

「不過,姑父在船上去世後……」

克麗絲小姐頓了頓,又道:「那些像是豺狼一樣的家伙盯上了我的姑母,他們找了一個浪蕩子,把他包裹偽裝成一位體面人,讓他來欺騙我的姑母。」

他們是打著‘情人接管財產’的主意的。

克麗絲小姐無意間知道這件事,就瞬間憤怒了,得知這種事居然還有羅斯柴爾德家族的人參與其中,就更憤怒了。

她去羅斯柴爾德莊園就是去興師問罪的,和羅斯柴爾德先生不歡而散後,她又去了那位騙子先生那里,打算用金錢收買對方,讓對方放棄這個計劃,遠遠地離開倫敦。

結果又是一個不歡而散。

不過這個不歡而散要更慘烈,那位騙子先生當時相當輕蔑地侮辱了羅斯柴爾德夫人,克麗絲小姐的憤怒上涌,隨手拔了一把匕首就捅過去了。

說著說著,她格外羞愧,「我當時太過憤怒了,沒有多想就動手了……」

不僅對自己動手行凶羞愧,還對另一件事羞愧。

她低下頭,更加羞愧,「還慌亂無措,讓小溫亞德幫我處理現場……」

烏丸蓮耶沒覺得有什麼。

在他的觀念里,自己制造了一件命桉,當然是一件大事。

但前提是,命桉死者的地位要等于或大于自己。

那種和自己地位差距很大的僕人家佣就不用說了,平民和比自己身份低一些的同階級家伙也能輕易擺平,最令人頭疼的就是和自己差不多,或者地位是比自己還要高的家伙了。

那意味著,就算能擺平,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在他遇到克麗絲小姐的時候,周圍的那種住房很普通,一看就能判斷死者絕對不是高階級的人,那幫幫就無所謂了。

而且,克恩好像對那位羅斯柴爾德夫人很有好感,和對方的關系很好,他們一起笑著交流合作過。

最重要的是……

烏丸蓮耶認真仔細地盯著克麗絲小姐羞愧漲紅的臉,不確定她臉上的這份紅暈里有沒有不該有的東西。

還有,那個死者是個綠眼楮黑頭發的家伙,衣著打扮也有種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嚴謹紳士感,和某個人比較像。

烏丸蓮耶看向黑發綠眼、平靜地听他們講述的克恩。

只是比較像而已,一個卑劣的劣質品,羅斯柴爾德夫人也能瞧得上那種貨色?

烏丸蓮耶覺得克麗絲小姐純屬過分多想了。

他低聲道:「我當時看到克麗絲姐姐的樣子也很害怕,但是那種時候害怕沒有用,所以鼓起勇氣和她一起處理痕跡了。」

重點:我害怕,但我鼓起勇氣站出來了,並且機智地處理了痕跡。

再重點:怎麼樣,我是不是比那位亞倫先生更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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