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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君子絕交,不出惡言

姜維的繞道攻擊枹罕,再破狄道,並堵住金城郡的涼州魏軍南下,若是大勝則可一路而下,隴西郡、天水郡盡在掌握中,若是不敵,也可暫且退守鐘提,緩緩而退回蜀漢。

張翼雖不喜姜維年年請戰,在他看來蜀漢維持基業已是不易,北伐完全是消耗國力,久則亡國。可姜維的這一系列行軍路線著實盡顯天才風範,不論是操作性跟可行性都極強。

他心中生出幾分感慨,暗想︰「終究是武侯後繼有人,能有伯約這樣的大才。」

姜維自從夏侯霸入蜀,也對魏國在雍涼、關中的部署有所了解,這讓他欣喜不已,自覺知己知彼必能百戰百勝。

夏侯霸道︰「以我看來,衛將軍若是走枹罕、攻狄道,守狄道的魏將應當是王經,此人不足為慮。陳泰守在陳倉,而鎮守關中的是司馬孚,他們所距甚遠,遠道而來,急促間不可有所作為。」

姜維點了點頭,認真道︰「說來魏國雍州都督軍事的郭淮我最為忌憚,我等進攻狄道,郭淮若從發兵而來,也不好抵擋。當前魏國壽春有王凌作亂,洛陽、許昌及及可危,司馬師必然大舉抽調關中之兵,以解內亂。」

張翼臉現喜色,道︰「我等出兵之際,關中若無增援,勝負可就難以預料了。」

姜維心中最忌憚的是郭淮,此人從諸葛亮北伐以來,就是蜀漢的勁敵。

他在軍帳中踱步,皺眉道︰「王經、陳泰我皆不懼,唯獨郭淮,有莫大的威脅。」

而正在憂慮之際,來自燕國的書信也已悄然送達,親兵進帳稟告道︰「衛將軍,燕王來信。」

姜維「哦」的一聲,登時臉現喜色,撫掌道︰「快快呈上來,燕國于遼東一經南下,便引發天下震動。千里傳書至此,必有要事相商。」

親兵當即捧上書信,姜維打開書信一瞧,全然是歪七扭八的拙劣文字,明白是出自公孫修的親筆,他只是微微一笑︰「燕王手筆,狂放不羈,與常人大異。」

信中也是言簡意骸︰「兵出枹罕走狄道,敵惟郭淮與泰。素聞郭淮之妻乃王凌之妹,情意深重,伯約可使人散謠,引郭淮為天下所攻——」

姜維登時眼前一亮,開頭第一句燕王便看穿了自己的實際行軍路線,而這個解決心頭之患的郭淮似乎也頗有可行性。

當然,姜維所不知道的是,公孫修心目中的偶像便是他,一部三國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對姜維的桃西之戰了如指掌。

郭淮作為曹魏後期的名將之一,又是司馬懿的舊部,自督雍涼軍事以來,便使諸葛亮、姜維師徒吃盡了苦頭,要想順利進攻還得把郭淮給除了。

姜維細細沉思,放下書信,詢問夏侯霸道︰「仲權,郭淮之妻,是否真如燕王所說,是王凌之妹?」

蜀地鮮于外界溝通,消息閉塞,是以只能詢問夏侯霸這個內部人士。

夏侯霸眉頭一皺,奇道︰「不錯,郭淮之妻,確實是王凌的妹妹,這個我倒是知道。只是燕王隔著千萬里,竟然也知道很多秘聞。」

姜維對信中的「情深義重」四字,頗為上心,心想燕王居然連郭淮跟妻子的感情也挖了出來,可他此時已無暇去想燕王是如何得知的,正色道︰「據燕王信中所說,郭淮與正妻王氏情深義重,不知是否屬實?」

夏侯霸點了點頭︰「此事應當不假。」

姜維登時哼了一聲,對郭淮嗤之以鼻,心想這老對手相憎相惡多年,到頭來竟是個苦戀溫柔鄉之人,沉聲道︰「這樣說來,郭淮倒有可能被我所算計。王凌擁立新君,按照哪一國之國法都理當夷滅三族,郭淮的妻子王氏,也在此名單中。」

夏侯霸一愣,笑道︰「不錯,按照律法,王凌謀反,三族皆誅,郭淮之妻也在其中。只不過——當此王凌尚未受縛就擒,還沒到抓捕的時候。誅滅三族應該等到王凌被擒後才會執行。」

姜維抬起手來,打斷了他的發言,道︰「無妨!此時此刻,郭淮的心中應該是兢懼不已,王凌引數萬人馬謀反,當朝的王氏族人恐怕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旦起事不成,反噬全族老小。」

說到這里,他環視諸將,笑道︰「吾有一計,分為兩步走,其一可命人對外散布謠言,就說王凌謀反,罪延三族,郭淮之妻亦在其中;其二,命人籌備金銀細軟,並假修勸降書送至雍州給郭淮,引起司馬師的懷疑。以數罪之身,逼郭淮就範,從此為我大漢所用。又或者司馬氏因此疑心郭淮,就此廢而不用。不論哪種結果,都有利于我們。」

夏侯霸、張翼二人對視一眼,姜維也跟他們互相對望,哂笑道︰「諸位這是怎麼了?」

張翼苦笑道︰「此事過于天方夜譚,燕王從未見過郭淮,又怎知此人性情?若是郭淮得知司馬氏要誅盡王氏三族,恐怕拱手就把妻子送至洛陽听候問斬了。」

在座的諸將見慣生死,或心系于名利,或忘死志于國家社稷,很難去想象郭淮一個總領雍涼督軍事之人,會是個重夫妻情義的人。

幾乎所有人都相信這只是公孫修的痴心妄想。

姜維卻不這樣認為,他眉頭微微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微笑道︰「我倒是認為此計行得通,萬事不如意,總得一試方知。就算策略不通,不能把郭淮逼入絕境,也不過折損金銀,費盡口舌罷了。」

夏侯霸點了點頭,郭淮的威名在隴右如雷貫耳,若能把他給弄下台,無異于折司馬懿一臂,笑道︰「衛將軍說得極是,只要能把郭淮給弄走,大事可期。如今王凌造反,郭淮的妻子恐怕也在擔心早晚被牽連。」

姜維哈哈一笑,既覺興奮,又覺好笑︰「諸將士人人奮勇齊心,無不以興復漢室,還于舊都為志。燕王與我大漢為盟,竟出了這條計策,將解隴右危難就托在了一個婦人之手。」

眾人無不大笑。

姜維當即命數百人喬裝打扮,暗中入隴右一帶散布魏國將以謀反之名誅王凌三族,同時光明正大以大漢的名義遣使攜金銀前去拜訪郭淮。

——

幽州,右北平郡。

公孫修對于隴西、合肥的局勢極為關注,時不時地致書信互通有無,為了姜維跟諸葛恪也是操碎了心,為的便是能改變魏國「一超多強」的局面。

鄧艾眼看公孫修四處發信,好奇不已︰「王上認為,姜維以蜀國彈丸之地,真的能奪隴右、切斷雍涼轉而威脅關中麼?」

他愣了一會兒,放下毛筆,笑道︰「事在人為,孤只能略盡綿薄之力,把司馬懿拖在幽州不讓其回師,姜維跟諸葛恪能否分別取得戰略成功,以維護蜀、吳的安穩,當真看天意了。」

鄧艾「嗯」的一聲,道︰「不錯。」

公孫修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意味深長道︰「孤惟一能明白的是,姜維不是與士載為敵,蜀漢的國祚應該還能再延長五年十載。」

鄧艾不解其意地撓了撓頭︰「王上——這,臣實在不明其意。」

他心下好笑,暗想︰「姜維一生最大的克星,估計就是鄧艾了。幸好現在歷史軌跡改變了,鄧艾成了我燕國的大將軍。」

略微思索,公孫修詢問道︰「士載對蜀地可有研究,倘若易地而處,由你攜數萬大軍伐蜀,當如何用兵?」

鄧艾愣了一愣,沒想到燕王居然問這個問題,當即搖了搖頭,道︰「若從紙上談兵來說,數萬人馬不足以滅蜀,當須另擇一位才能不在姜維之下的將領出兵劍閣,吸引姜維率領蜀漢主力。臣則率數萬人馬走間隔百余里外的陰平小道,先破了涪城,連下綿竹,逼近成都,劉禪昏庸之主,面臨大軍壓境,必然驚慌失措的投降,那時蜀漢的基業就此滅亡。」

公孫修嘴巴張了張,雖然這一滅蜀大戰的過程,他早已在史書上讀過,可听鄧艾三言兩語口述如何滅蜀的全過程,仍是震撼不已。

原來你早已想好了如何滅蜀的全策略,公孫修拍了拍他的肩膀,月兌口而出︰「士載啊士載,此等絕頂天才之構思,唯你一人如此敢想,你簡直是為滅蜀而生。」

鄧艾只是隨口這麼一說,被燕王如此夸贊,不禁靦腆一笑︰「王上過譽了,臣所言是極冒險的策略,且不說行走陰平小道,路上崎區坎坷,數萬人馬從陰平至成都,期間掉隊、戰死、走失的士卒有可能十去八九,最後能剩下數千人抵達成都,還得托付于劉禪昏庸,兢懼下出城投降。若是劉禪不降,堅守到底,待姜維分兵自劍閣返回成都施救,則不可能促成大業。」

公孫修听他這一番天馬行空的思維,加上縝密的分析,心中感慨不已,暗想︰「諸葛亮師徒一生謹慎有方,若論才學廟算,姜維當與鄧艾不相上下,可鄧艾最為突出的一個長處,便是敢于冒險。以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行軍路線穿陰平小道而過,逼降了劉禪,成就了滅國之威。倘若劉禪不降,那麼鄧艾的結局可能就是死了。」

鄧艾見燕王陷入沉思,頗為好奇,小聲道︰「王上,你怎麼了?」

「沒事——」

公孫修扼腕長嘆道︰「你這番話如醍醐灌頂,給了孤莫大的啟發,萬事萬物,皆不可能有全策。事若待全策無慮,隨便一個庸徒也可滅蜀鎮吳霸魏,又何須什麼軍事天才、奇才呢?此謂之事到萬難須放膽。」

兩人互換了一番心得,均有所獲。

次日天明,鄧艾率領前軍抵達徐無山,應司馬懿之邀,兩軍抵足而談。

魏軍一字排開,法度嚴謹,旌旗分布,各類弓弩手、步騎兵、刀斧手的協調配合,隱隱間都暗合兵法之精髓。

鄧艾率軍前來,望著司馬懿的治軍,心中也不禁佩服,暗想︰「多年未曾見得司馬公,用兵依然如神如妖。」

回望後方的燕軍大陣,依稀間與魏軍的方陣有六七分相似,鄧艾又是長吁一口氣︰「當年受司馬公的點撥,數年間我雖有精進,卻始終月兌離不出他的法度,萬變不離其宗。」

雖說雙方此時為仇敵,但鄧艾對司馬懿尚有三分感恩之念,不管怎麼說,當初他當了近二十年的屯田令,恰逢那年上報糧食產量時曾到洛陽匯報,得到了司馬懿的賞識,被安排進軍中,準備磨練一番再行升職,是以隨軍伐遼東。

而後續的情況,當真如同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鄧艾為救司馬師豁出性命,被燕軍俘獲,無意間受其賞識,一路提拔成了大將軍,有了今日的地位。

正思緒間,魏軍里走出中軍大麾,司馬懿在親兵的擁簇下,出現在兩軍之中。

雙方先是命人再三談好會談位置、參與人數後,鄧艾與司馬懿同時策馬上前,于兩軍陣中,雙方各六人共十二人,隔著兩個馬頭距二十步交談。

司馬懿瞧著鄧艾,微微一笑,喜怒難以辨別,輕聲道︰「士載,闊別多年不見,念思昔年,猶如昨日啊。」

鄧艾矜持地笑了笑,望著須發皆白的司馬懿,朗聲道︰「司馬公也依舊是風采不減當年。」

「老了,老夫年邁了,看不清天下大勢——」

司馬懿故作玄虛地道︰「當年老夫一念之失,兵敗致使士載被俘,公孫修放歸俘虜,大小官吏軍士都舍得放出來,唯獨不放士載,使我失了一位棟梁之才。」

鄧艾听到他這樣說,眉頭微微一皺,說道︰「司馬公可不要誤會了,吾當年為救司馬師出了重圍,才被燕軍所俘。即便被俘後,依然守節如常,不假以媚色。是燕王禮賢下士,萬般勸降,吾遂以此性命供燕王驅馳,雖死無恨。」

司馬懿對此事多年來耿耿于懷,他早知鄧艾是大才,可還沒來得及提拔,已為燕軍所俘,後來燕軍釋放的俘虜中又無鄧艾,認為鄧艾極有可能戰死沙場,隨後不了了之。

而當他第二次听到的消息時,鄧艾搖身一晃成了燕國大將軍,為公孫修東滅高句麗,西抗曹爽,風頭一時無兩,舉事皆知。

司馬懿澹澹道︰「當年士載為求生乞降也罷,受公孫修恩情也罷,如今天下形勢,詭譎多變,燕國不過是彈丸之地,早晚滅亡。你跟隨我數年之久,也頗學過一番兵法韜略,應當明白最後統一天下的,惟有魏國。你若自願歸魏,我可上奏天子,為你求得封侯拜相之位。」

這話並非虛言,魏國皇帝曹芳都在司馬懿的掌控中,他要是開了金口,封侯拜相也就是由皇帝玉璽蓋個章就能批下來。

鄧艾聞言像是听見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道︰「司馬公請回吧,你若是要交戰,在下隨時奉陪。至于往昔的栽培之情,深感其德,我也于當年拼死挽救司馬師,還了這份人情。你我當年名為師徒,如今各為其主,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既然如此,舊事母提,師徒之名,就此泯然。士載不必認為負我,我已不負士載,今日恩斷義絕,他日鹿死誰手,你若是要戰,我自引兵跨越徐無山,要是我不幸死了,你能在每年的祭日過來看一眼,燒上三柱香,我也可瞑目了。」

司馬懿靜靜地听罷,也知鄧艾所言非虛,當年若不是鄧艾拼死突圍,大兒子司馬師恐怕早已死于遼東。對于這一點,便算是他此時念及也覺兩兩相抵,再無余恩余仇。

之所以說這一大番話,意在逼迫燕軍決戰。

鄧艾听到「你若是要戰」五字,便知司馬懿從頭到尾的感人肺腑之言,不過是為了逼雙方進行決戰而已,根本沒有半分昔日之情,不禁哈哈一笑︰「司馬公說來說去,不過是想逼我出兵罷了,何須兜這麼大的圈子?那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訴司馬公一聲,我不藏著掖著你也能看得出來,我等今日效彷的便是青龍二年之際、諸葛亮第五次北伐時的司馬公。」

司馬懿听到這里,果然印證了當初的猜想,不禁大怒,暗想︰「吾視當年拖死諸葛亮為平生得意之作,不意今日卻被這黃口小兒奚落。」

然而他此時最恨的便是,當年自己的拖字訣用到了極處,愣是在渭水之濱與蜀軍對峙百余日,堅守不出。不論諸葛亮如何激就是不出,司馬懿知諸葛亮命不久矣,硬是把諸葛亮給拖死了。

而現在,燕賊居然要學當年的自己。

司馬懿哼了一聲,笑道︰「照貓畫虎,按圖索驥,士載要想學昔年的我,卻渾然忘了我並非當年垂暮將死的諸葛孔明。」

鄧艾近距離觀察了司馬懿的氣色跟聲音,也知這副模樣短時間耗死是不可能的,他澹然一笑道︰「不敢,司馬公雖然年邁,卻有廉頗、黃忠之勇。俗語雲︰‘君子絕交,不出惡言’。我在此祝司馬公長命百歲,您自不可能如當年的諸葛亮般,被我們給耗死——」

說到這里,拉長了聲音︰「只是這天下形勢,無日不變,就怕司馬公耗得起,魏國的江山社稷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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