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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草木皆兵

掖縣。

兩日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夏侯玄如芒背刺。

他深知即便田豫撤軍,也不可能及時趕回來。

程喜滿臉的恐懼,腿肚子直發顫,眼瞅著天色漸漸暗下來,不由得心生恐懼,沉聲道︰「兩日轉瞬即逝,我看今晚燕賊又要趁著夜色進攻了。」

夏侯玄苦笑一聲,皺眉道︰「為何燕賊總是挑著夜間進攻?」

程喜也想不明白,喃喃道︰「這個——可能是欺人夜不視物吧,而且燕賊白天不出兵,夜里行動,我方城中兵少,且晝夜輪休,難免精神不振,暮氣沉沉。」

夏侯玄心想此話倒也不虛,城中軍民兩班輪休,鬧得疲憊不堪,燕軍則是安心的白天休息,晚上出兵,大大地消耗了體力。他皺眉道︰「這個燕賊倒是狡猾。」

這一套似是而非的生搬硬套理論,若是讓公孫修跟柳志听見,可能當場都要笑出聲來。

生怕露出馬腳的六七千人的演戲大會場,愣是讓兩人的邏輯自洽,硬是把毒點給補上了。

眼看著天色暗下來,月朗星稀,柳志推測時間也差不多了,當即命三軍擂鼓,準備出兵。

在一陣疾如閃電的擂鼓聲中,程喜急忙命軍士上城抵抗,把滾木、落石都安排了上來,緊接著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只見遠處的平原上,借著澹澹的月色,一排又一排軍容整肅的燕軍列隊而來,東、西、南三面無邊無際,各執火把,如同山崩地裂一般,要把掖縣都給震碎了。

夏侯玄第一次瞧見如此訓練有素的士兵,雖隔著極遠,卻能依稀分辨得出來,燕軍的行軍之中,每一個方陣都好似尺量如一人般,有條不紊,沒有任何的混亂。

天底下竟有如此的精兵?

他們哪里知道,看似巨大的方陣,之所以步調一致,實際上是燕軍以兩三根毛竹捆綁成十余丈的竹架。竹架則每隔四尺懸掛一個稻草人,中間實際上只有三名燕軍用手臂抬著竹架前進,變成一排又一排的大軍。從遠處望看似是萬人的方陣,實際上則不過是千人的裝神弄鬼罷了。

程喜暗中掐指一算,只覺三面一舉涌來的敵軍,足有三四萬人,其威勢之可怖,駭人听聞。

他這會兒可就撐不下去了,急忙在夏侯玄耳邊低聲道︰「將軍,這個時候若是不再撤退,一旦被合圍,恐怕逃都逃不掉。反正田豫已經撤軍回來了,他率領三萬人,都是悍將精兵,大不了讓他把失守的掖縣再奪回來唄。將軍千金之軀,持節而至青州,主督一切軍政,若您有個萬一跟閃失,可比丟了城還要嚴重啊。」

夏侯玄臉色復雜,鬢角處有一滴汗液順勢滾落至腮邊,心想這話倒也不錯,死守是絕對守不住的,萬一給不幸攻破,自己被擒被殺,青州就真的淪陷了。

他一咬牙︰「暗中召集親兵,只帶五百人走,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程喜臉上大喜,心想這下可算保住小命了,忙道︰「是,是,下官立即準備馬車,暗中開了北門,咱們只需快馬加鞭,很快就抵達北海郡了。」

夏侯玄苦笑一聲,望著四面楚歌的掖縣,也只得點了點頭,打定了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心理。

趁著夜色,程喜暗中挑了五百名親兵,通知自己的妻兒老小,一並塞進事先準備的馬車里。可這一家子算上雙親、正室、小妾,還有一大票沾親帶故的親戚,根本帶不走那麼多人。

程喜眼看七八名小妾還想往空置的馬車上擠,抬手就是幾個耳光,怒道︰「不許上車,等下一趟。」

眾女也不是傻子,知道秘密棄城潛逃,哪有分成好幾趟接走的可能?登時哭得泣不成聲,跪地求饒。

程喜可不去管其他人,冷笑著拔出刀來,沉聲道︰「都不許聲張,走漏風聲,你們都得死。燕賊自從起兵以來,一直高呼著繳械不殺的旗號,城中舍了我等,你們降了也罷,被俘也罷,總之是死不了的。」

說罷,將一名掛在他腿上的妾室踢開,跳上馬車,一行人快速自北門竄了出去。

此時雙方攻城愈演愈烈,柳志動用全部兵力進攻,四面八方的弩箭齊飛,井然有序的攻城。

城頭上的魏軍抵擋不住,百夫長滿臉鮮血地跑下樓去,卻不見了夏侯玄跟程喜的身影,逮住州衙的一名小吏,皺眉道︰「程刺史呢?」

小吏愕然道︰「刺史調了五百兵甲跟幾輛馬車,說要到城外設防,伏擊燕賊——」

「胡說——」

百夫長登時臉色一變,把頭盔摘下來擲在地上,怒道︰「什麼伏擊?他們已經逃跑了!」

小吏不免吃了一驚︰「這……這如何是好?」

連征西將軍跟青州刺史都跑了,也就沒了最高的統治者,要如何進攻、調遣、防範也沒了統一的話事人,各自互相听不了誰的指揮,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掖縣更是雪上加霜。

百夫長幾乎只猶豫了一刻,怒道︰「他媽的,若是這樣堅守下去,燕賊火氣上來了,城破後說不定屠城,倒不如開城降了,還有一線生機。外邊三萬大軍強攻,我軍不過剩下八九百持戟將士跟二千鄉勇,如何擋得了?誰降了再說。」

小吏尚自猶豫不決,百夫長已領著五十人直奔城門,將鎮守城門的小兵給殺了,雙方登時火拼了起來。

柳志突然瞧見緊閉的城門突然中間出現了一道自上而下的火光,緊接著火光便越來越粗,兩扇沉重的城門發出伊伊呀呀的開門聲,七八名魏軍高舉雙手直奔出來,齊聲道︰「將軍饒命,我等開城乞降!」

當城門全部打開了,只見擠滿了魏軍,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相枕而眠,想來這一場投降經歷了從意見分散到意見的統一。

柳志露出喜色,命燕軍停下進攻,當即率軍入城中。只見得街道空曠,數百名魏軍跟鄉勇都沮喪的站在一旁。

「夏侯玄呢?」他朗聲問道。

百夫長當即跪下道︰「夏侯將——夏侯玄跟程喜領了五百人,已自北門遁逃。」

柳志「哦」了一聲,也沒想過能活捉二人,當即點了點頭︰「把兵器都放下,城中百姓只要不反抗我軍,決不殺一人一兵。」

百夫長打了個寒噤︰「是,是。」又瞧了眼城外,苦笑道︰「掖縣可能容不下將軍這麼多的兵馬。」

柳志「哈」的一笑,此時也不需要再隱瞞,澹澹道︰「我軍不過六七千人,次城中的余糧,足以使我軍資用。」

百夫長將信將疑,心想城外數萬兵馬如摧天毀地一般,怎得又只有六七千人而已了?他也不敢多問,忙道︰「是,是。」

柳曲開心地道︰「城中的寶貝,可都得拿出來,我們要親自清點財物。」

閻詡是最後一個進城的,臉上還掛著鮮血,喜道︰「財物?太好了,還不快拿出來分上一分。」

公孫修自從登基開始,就設下明文規定,不可殺害俘虜降卒,亦不可劫掠或者屠殺百姓。這兩個規定,既有出于仁義之師的名號,也有出于對現實的考慮。畢竟殺俘虜跟降卒會反向刺激今後的敵軍絕不投降,死戰到底。

然而古代的統兵者要做到完全不虐民劫掠,又千難萬難。其苦衷莫過于,兵卒費盡千辛萬苦攻下了一座城,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破城後作為將軍的要從哪兒拿錢財嘉獎手下的數萬將士呢?

唯一的嘉獎就是縱容兵卒劫掠百姓,或搶其財寶,或掠奪民女,古代吃糧的士兵一是被逼無奈,二是為了發財,除此別無他法。

公孫修則廢除了這一條例,他要的是人口跟土地,保護都來不及,哪里能殺害?

按照燕軍成功破城敗敵之後,不許虐殺百姓,只分金銀珠寶,不足的軍餉則由本該收繳入國庫的那一份賞給三軍將士。

即便如歷史上的李世民征高句麗,對白岩城的不投降很是憤怒,于是傳令三軍,破城之後立即屠城,將財物、女子賞給將士。

可白岩城抵擋不住壓力,向唐軍投降了。李世民接受這一投降,這導致帳下的大將不滿,為首的便是徐世績,率領數十名將官向李世民呈情。

即便是李世民這位古今帝王中的明珠,與秦皇漢武相提並論的人物,看到數十人來講道理,立即下馬道歉,並且答應自掏腰包的給三軍將士派發賞賜,以彌補未能劫掠百姓的經濟損失。

《資治通鑒》中如此記錄︰李世勣見上將受其降,帥甲士數十人請曰︰「士卒所以爭冒失石、不顧其死者,貪虜獲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戰士之心!」上下馬謝曰︰「將軍言是也。然縱兵殺人而虜其妻孥,朕所不忍。將軍麾下有功者,朕以庫物賞之,庶因將軍贖此一城。」世勣乃退。

這也是公孫修多年的戰爭中逐漸總結的經驗,期間也少不了鄧艾、賈範等人的日夜指點,知識水平可謂水漲船高。

同時他也意識到不是完全照搬後世的那套就能改變古代的僵局,天真地認為自己可以跟網文主角那樣,把封建思想燻陶下的兵卒改造成現代化士兵,只能說那簡直是痴人說夢。

柳志尊奉公孫修的軍令,不劫掠百姓,秋毫無犯,只命人開了官府存儲的錢財,分發給了燕軍將士。

柳曲、閻詡都各分得財物,臉上頗喜。

他無奈地一笑,交代二人決不可虐待降卒跟百姓之後,率兵入駐衙府,檢閱城中的典籍,了解一番掖縣的人口、土地、律法等現狀。

這才是真正的財富。

次日天明,掖縣百姓便瞧見了震撼的一幕︰駐扎在城外的兩萬余燕軍,竟一夜之間化作了稻草人。

此消息不脛而走,在魏軍跟掖縣百姓之間人口相傳,皆言燕軍擅長妖法邪術。

整個東來郡也引發了震動,燕軍攻佔治縣,連夏侯玄、程喜都棄城而逃,諸縣皆驚。

北海郡膠東縣。

夏侯玄在親兵的護衛下,數日晝夜馬不停蹄地趕路,終于抵達了北海郡的膠東縣避難。

北海太守丁淮是個年近七十的老者,精神倒是不錯,幾乎是滿口奉承著迎接二人。

掖縣這樁怪聞很快就傳到了北海郡,百姓老幼之間謠傳。均想燕賊果然會妖法,能將兩萬余個稻草人施法變成士兵作戰。

大小官吏則是一並將信將疑,畢竟未曾親眼所見也不敢置信。

丁淮也覺事有蹊蹺,便將掖縣的消息報給夏侯玄得知,皺眉道︰「夏侯將軍,下官听得掖縣傳來的消息。據說——據說只過了一夜的時間,屯兵于掖縣之外的兩萬余燕軍,竟然都變成了稻草人。」

他登時一愣,跟程喜對視一眼,二人均覺啞然不已。

「這怎麼可能?柳志確實率領了三萬燕軍進攻掖縣,怎會——」

夏侯玄正想解釋,突然之間像是想通了什麼︰「自始至終,我似乎都沒瞧見過燕軍的全貌。他雖增兵九次,可每次增兵三千人一入燕營便不再出來,斥候也不知里面的情況。再至城下圍城,柳志也是白天堅守不出,夜里攻城。排兵布陣的二萬余大軍都放置在遠處,只能瞧見大致的人形輪廓……」

程喜正愕然不解,他已拍桉而起,「呼」的站起身來,臉色鐵青︰「不好了,我等皆中了詭計。」

丁淮一愣︰「這——不知是何事?」

夏侯玄臉色難看,搖頭道︰「上回燕賊已三萬大軍圍城,看似兵強馬壯,實則不過六七千人馬而已,那兩萬個稻草人,是柳志命燕賊用竹架隔著老遠,一邊抬著走。我等不知虛實,下意識地以為是三萬大軍一並攻城。」

程喜不禁張大了嘴巴,吃吃道︰「竟……竟有此事?當真是可惜了,若是能早點發現,以掖縣要擋住六七千人,則勉強不是問題——」

夏侯玄心中沒來由地煩躁,剛想斥責程喜只會在事後說風涼話,事前還不是力主撤退?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畢竟他自個兒才是青州的最大話事人,從洛陽持節而來,程喜跟田豫皆听令于他一人。

說到底,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他的身上,程喜不過是諫言而已,若是自己不听從也就不會有今天的禍事了。

夏侯玄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皺眉道︰「事到如今說這種話,于事無補了。燕賊狡猾,居然能用這樣匪夷所思的戰術,可不曾出現在兵書典籍之內。」

丁淮听到他說的最後一句,險些兩眼一抹黑倒在地上,暗想︰「難不成他是按著兵書的只言片語來學著用兵的麼?那不成了按圖索驥,頑固不化了,朝廷怎會派他到此領青州諸軍事?連當年的孔融都有所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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