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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清談誤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公孫修跟素衣女子坐在船艙中,艙內寬敞明亮,放置著兩排書櫃,堆滿各種詩經子集。他笑了一笑,說道︰「柳小姐平日里也是好書之人,只不知讀的都是什麼書?」

素衣女子反問道︰「公孫先生治何經典?」

「儒家,法家。」

公孫修輕笑一聲,說道︰「當今天下,非儒法不可,儒為仁,法為治,仁治天下,此乃盛世之學。」

素衣女子听他滿口都是治國平天下那一套,大失所望,輕輕搖頭道︰「小女子以為,公孫先生所言,皆是天下,毫無名士之風。」

公孫修一愣︰「何謂名士之風?難不成名士不出自儒法兩家?」

素衣女子道︰「自然是清談,重在有無、本末之辯,而不是常言治國安邦之策。」

公孫修心想清談那不就是一幫空談理論,不務實際的貨色麼?想到這類人竟能比肩儒法之家,不禁仰天大笑,充滿了鄙夷不屑,搖頭道︰「若是坐而論道,口中清談,人人如此,恐怕國破凋零,民有菜色。」

素衣女子柳眉一蹙︰「此意何解?清談是名士之風,跟國破凋零有何瓜葛?」

公孫修皺眉道︰「清談本無罪,此輩若臥在家中清談,于社稷無害。但是很可惜,掌握機要的都是清談名士,平日里只會唇槍舌劍,胸無半分平戎策,尸位素餐,敢問若是踫上了饑荒、瘟疫、戰爭突發,這類名士又能派上什麼用場?若是番邦異族侵略,此等名流除了跪在地上,引頸就戮,也起不得作用,反倒是連累無辜的軍民送死。」

魏晉風氣在三國中後期就開始發酵,其中又分為兩個大的代表︰一是夏侯玄、何晏、王弼這個清談團體,崇尚空無,虛華無實,清談就是兩人或三人或多人坐而辯論,不僅要辯得另出機杼,別出心裁,還要聲音動听,朗朗上口,抑揚頓挫也要把控得當,名士之間常常一經清談,便是通宵達旦。辯論中提出命題,二人互相辯論,辯到後面還會選擇交換命題,各執一方問難,期間還出現不少詭辯的奇才,常常博得滿堂喝彩。

不僅如此,名士喜食五石散,堪比毒藥,惹人上癮,吸食之後渾身發熱,滿地狂奔,時而渾身發燙,須以冰水潑身難解其滾熱,時而寒冷徹骨躲在棉被中發顫,其妖魔怪狀,實不可聞。

這一類清談家,若是平日里邀三五好友辯論倒也無傷大雅,可此等人士沉迷至此,大多在後期竟霸佔著高官厚祿,尸位素餐,由此也導致清談誤國。太和年間,曹睿便處理了「浮華桉」,整治浮華、空談之風,罷黜、逮捕了諸葛誕、何晏、鄧、丁謐等人,連幽州刺史毌丘儉不禁嘆道︰「萬世之朝,不畜庸才。」

從史書中查閱,能夠基本確定的浮華名士有何晏、丁謐、鄧、畢軌、李勝、夏侯玄、諸葛誕、司馬師、劉熙、孫密、衛烈等人。

這類人之所以產生,全因是權貴子弟,士族豪門。何晏是曹操養子,丁謐是丁斐之子,夏侯玄是夏侯尚之子,司馬師是司馬懿之子,諸葛誕是諸葛亮族弟,劉熙是中書令劉放之子,孫密是中書監孫資之子,衛烈是司空衛臻之子。

清談名士聚眾交游、品評人物、清談名理,風靡于上流社會的青年知識群體中。他們模彷東漢末年士人清流派作風,互相品評,起了很多名號。小團體之間如夏侯玄、諸葛誕、鄧等四人被稱為「四聰」,諸葛誕、畢軌等人為「八達」,劉熙、孫密、衛烈被稱為「三豫」。

公孫修明白,曹睿生前努力打壓這幫權貴子弟,廢其不用。然而曹睿一死,這些人很快又會重新得到啟用,卷入司馬懿跟曹爽的斗爭之中。也就怨曹爽這人倒霉,所用之人均是何晏、夏侯玄這等酒囊飯袋,棄賢任奸,把一大片的蠢材牛馬安置在身邊當心月復,還不听勸告,又怎能玩得過奸詐狡猾的司馬懿呢?

在司馬懿的高平陵事變下,曹爽便被亂了陣腳,稀里湖涂的信了司馬懿的洛水之誓,其結果是滿門抄斬,曹氏三代人勵精圖治的魏國基業就這樣成了他人的嫁衣。

魏晉風度的第二大代表則是「竹林七賢」,里邊嵇康佔了一席之地,也是魏晉風度的靈魂代表人物。這一類恰恰是跟第一大代表相反的,嵇康等人皆因朝政混亂不願為官,寧願終老林泉,不復仕途的閑散人員,所謂身在紅塵,心在山林,說的便是此類人。

公孫修不屑一笑,說道︰「清談只是小戲,安邦治國才是大家。柳小姐崇尚名士之風,蓋因你出自青州柳氏,自幼富足食衣,所以無需考慮下一頓衣食,有閑心思去鑽研詩賦,坐而論道,學名士清談雅樂沉溺其中。」

素衣女子黛眉一蹙,有些不服氣︰「此話從何說起?公孫先生出自燕國王室,豈非更加尊崇?命之一由,實由天定,不可予人。」

公孫修深知東漢後期士族開始崛起,所掌握的生產資料諸如土地、人口、錢財、朝中機要,已是不可忽略的存在,而魏國制定的九品中正制,更是加深了這一局面,在東晉時期造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名士的結果。這也讓士族產生了傲慢跟自視甚高,總覺得地位尊崇,甚至輕覷皇室。

他搖了搖頭︰「出身貴賤,並不取決于天,而是運氣。正如一株桃花,生在樹上本無區別,各自鮮艷。然則風吹落花瓣,似柳小姐這般的花瓣恰好落在了供桌上,而其他的花瓣落在廊宇下,落在了糞坑中,故其命運才不盡相同。」

素衣女子從未听過如此精彩的言論,登時嘆息一聲︰「公孫先生實乃清談之高手。」

他一愣,有些無語,暗想︰「敢情她把我這一番金玉之言當成清談了。我可不是那幫只會清談,不干實務的名士,曹睿知道打擊浮華桉,說明也意識到問題的根源,只是可惜英年早逝。」

他不禁笑出了聲,「柳姑娘也把我當成坐而論道的酸丁腐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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