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附有一份血書外,我還將孩子的左腳小指咬破,就算現在他長大了,那小指上應該也是還有傷口的。本來此事我不該再麻煩表弟,只是如今父親已經仙逝,家中兄弟與我也並不親,只怕我就是去求,他也不會盡心,只有求表弟了。」殷溫嬌繼續說道,他之所以不是等到回長安找殷元幫忙,還是覺得那個過繼來的兄弟還不如沉行知這個表弟親。
主要這麼多年來,家里也沒人來看過她,直到今日還是這個小時候只見過幾次的表弟來了,為了救自己還不惜殺了那麼多人。
「大表姐考慮的倒是周道,既然觀音顯聖,我想那孩子多半在寺廟之中,這樣範圍就小了許多,再找左腳小指有傷的十五六歲少年,這想來應該不難找到。」沉行知還挺佩服殷溫嬌的,那種時候還能如此冷靜,目標如此明確要找玄奘還真不難了。
而且沉行知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他知道大概率自己外甥法號還是玄奘。
不久後沉行知一行回到了長安,殷溫嬌還是回了鄖國公府。
如今陳光芯這事已經朝野震驚,堂堂開國重臣的女婿被人殺了冒名頂替,這一頂替還是十幾年,朝廷也在商議以後如何杜絕類似的事情發生。
一回長安沉行知就听到了一個消息,自己那養父沉叔安在他回鄉後幾天也被李淵派出去了。
沉叔安帶著上千的道士前往高句麗,冊封其國主為遼東郡王,為什麼要帶那麼多道士,因為道教是大唐國教,高句麗要稱臣,那信仰也要和大唐一樣,不管以前信奉的什麼,以後就要信奉道教了。
這一次回來後,沉行知確實忙碌了很多,一邊派人去各個寺廟尋找玄奘,一邊還要去秦王府上班,隨時還要和李世民及其他幕僚商議大事。
找玄奘這件事沉行知沒有大張旗鼓,他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現在觀音還沒出面找自己,自己就還是低調一點。
至于大事主要還是圍繞大唐官制和律法,這修訂過程也是太子和秦王兩大勢力的較量,整個過程持續了好幾個月,沉行知也參與其中,還提出了不少建設性的意見。
秦王勢力很大,但是在朝政上還是略有不如太子,這是先天劣勢,畢竟大多數朝臣還是認可太子為君這個事實的。
就像李靖這樣的大唐戰神,他是大唐的忠臣,但現在還不是秦王的忠臣,不管太子和秦王爭的如何白熱化,這類人都是不會表態的,因為不管是誰贏了,他們的地位依然不會動搖。
所以沉行知親身經歷感受後才明白,形勢上李世民並沒有什麼優勢,更談不上壓倒性的優勢。
不過在這一年,太子還是露出了一個破綻,那就是他的心月復慶州都督楊文干起兵謀反,這一下可把李世民高興壞了。
一邊親自指揮大軍圍攻慶州,一邊安排自己的人彈劾太子,試圖將楊文干的謀反與太子牽連坐實,借機廢了太子。
可惜在玩政治上,李建成還真一點不比李世民差,在李世民的彈劾還沒送到李淵跟前時,這位太子就親自跪在了李淵面前,痛陳自己的疏忽,一番話把自己和楊文干撇的一干二淨。
原本李淵多少也有些廢太子的心思,可李建成主動認錯,而且說的還有道理,李淵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一局李世民並沒有佔到上風,兩派繼續在朝堂上你來我往,沉行知沒有參與朝政的機會,平日里還是幫著處理秦王府的一些事情。
很快武德六年也過去了大半,突厥方面傳來消息,說是頡利可汗欲以舉國之力入侵,這一下大唐朝野也是風聲鶴唳。
為了抵御明年突厥來犯,大唐還準備恢復關中十二軍,朝堂上太子和秦王各自爭取了幾軍統帥的任用權,李世民還主動問沉行知想不想去獨領一軍。
如果他願意的話,就讓他去豳州組建‘招搖軍’。
沉行知其實挺想去的,去了就直接升官,而且以後獨領一軍也更自由許多,但很不巧的是,這個時候有了玄奘的消息。
和這個大外甥見面沉行知覺得更重要些,于是也沒隱瞞李世民,說自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外甥,又簡單講了一下大表姐殷溫嬌的事,還像李世民請了半個月假。
李世民內心還是有點失望的,感覺這小子突然有些不靠譜了,關鍵時候居然掉鏈子了。
但是作為久經考驗的政治家,李世民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還夸沉行知重情義。
其實重用沉行知,李世民也是有更深遠的考量,因為將沉行知捆綁在秦王府的戰車上,就等于將吳興沉氏困在了秦王府,所以這種小事倒也不至于李世民徹底將沉行知邊緣化。
沉行知也知道這個決定會讓自己減分,于是他想了一個補救措施,在臨走前對李世民提出了一個解決東突厥問題的思路。
「殿下,下官在涼州時曾獲知一個消息,突厥頡利與突利叔佷關系不和,頡利以大可汗的身份,曾將突利關于牛棚中鞭打,更是時常打壓突利部。若我們暗中與突利聯絡,許他大可汗之位,若能成功明年不僅能大白西突厥,還能讓西突厥內亂。」
沉行知這個思路很好,一提出來就在秦王府幕僚中得到了通過,然後他請假一個月也就心安理得了。
玄奘果然在洛陽淨土寺,而且如今雖然才十六歲,可已經小有名氣了,似乎天生就是個當和尚的料,小小年紀就佛法高深。
听到自己兒子當了和尚,殷溫嬌一開始還很是悲傷,後來只能想說至少人還在。
沉行知帶著老婆和大表姐往洛陽去了,到了洛陽就直奔淨土寺,倒是很輕易的就見到了玄奘。
「住持有禮了,我與表姐是來找一個失散多年的親人,有人告訴我們說,這淨土寺中有一位叫玄奘的法師經歷與我們要找的人非常吻合,還請住持代為引薦。」沉行知先找到了淨土寺住持,講明了來意。
這老和尚倒是很有禮貌,也通情達理,連忙詢問事情的緣由。
听到殷溫嬌說十六年前將孩子放在木盆中順水飄走,孩子身上有血書,左腳小指被咬壞,老和尚立刻就信了。
事情進展的異常順利,因為眼前這住持就是當年撿到玄奘的和尚,十六年前他雲游之際,正好在殷溫嬌棄子的地方。
要是正常思路,殷溫嬌肯定都會在江州一代尋找玄奘,要不是沉行知隱約記得玄奘是在洛陽出家,這事估計找幾年都不一定有結果。
很快住持便叫來了玄奘,看著眼前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少年僧人,沉行知都忍不住暗自贊嘆了一句︰「真是好生俊俏,怪不得女兒國王都痴情于他。」
沉行知估計淨土日每日香客那麼多,其中還尤以年輕女子最對,恐怕大半都是因為玄奘的原因。
因為殷溫嬌所言和住持都能對上,玄奘也沒有懷疑,雖然已經出家,可見的生母前來,他還是磕頭跪拜。
又听聞殷溫嬌這些年受的苦,自己生父慘死,年少的玄奘也忍不住落淚。
「兒啊,快來拜見舅舅和舅母,要不是你舅舅,阿娘現在只怕還在賊人手中,你我母子更不可能相認了。他與阿娘雖是表親,你往後也要當親舅舅一樣對待。」殷溫嬌哭了好一會,拉著玄奘就要給沉行知磕頭。
眼看玄奘要向自己磕頭了,沉行知心里還有點慌,不過一想自己做了這麼多事,確實受得起,便坦然接受了。
「快快請起,我娘死的早,小時候見到大表姐就幻想親娘的樣子,咱們也算近親,以後有什麼事盡管找舅舅開口,不要見外。」沉行知將玄奘扶起,開始和玄奘拉起關系來。
對于西游記中的唐僧形象沉行知並不喜歡,因為那里面的唐僧只有慈悲卻無智慧,說是西天取經,看上去確實像個傀儡。
現在玄奘成了自己外甥,要不要破壞玄奘去取經的使命,沉行知現在還沒想好,因為自己干預玄奘西行,可能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如果真阻止了玄奘西行,到時候別說觀音了,只怕如來都會親自下場超度自己。
這一夜沉行知一行都住在了淨土寺,殷溫嬌和玄奘說了很多話,沉行知跟陳妙常都沒機會和玄奘說話。
到了第二日清晨,沉行知就看到殷溫嬌情緒失落的出現,然後神情木訥的說道︰「咱們回去吧,他不願和我們回長安,他還要做和尚。」
沉行知對這種情況有些預料,玄奘應該是個有大毅力的人,現在他都十六歲了,對佛門的信仰應該已經根深蒂固了,搞不好西行取經的念頭都已經萌生,要他還俗去做少爺,確實有點不現實。
「表姐先別急,讓我去跟他說說。」沉行知沒有安慰了殷溫嬌一句,然後就去找玄奘了。
殷溫嬌已不報希望了,她不覺得沉行知能勸動玄奘。
沉行知其實也不覺得自己能勸玄奘還俗,他去見玄奘也不是要對方還俗的。
玄奘的禪房沒有關門,剛和殷溫嬌道別,這位少年法師就對著牆面壁打坐了。
「舅舅不用勸了,我心向佛堅若磐石,此生都不可能還俗的。」沉行知剛走進禪房,玄奘就開口說道。
「你還叫我舅舅,我以為你會叫我沉施主呢?誰說我是來勸你還俗的?」沉行知進了禪房就一臉笑意的說道,他的話倒是讓玄奘很是意外。
「沉施主是你,舅舅也是你。玄奘是我,陳家兒郎也是我,我雖已斬斷塵緣,但這塵世尤在,我又怎能視而不見?」玄奘回答了沉行知,一開口就是禪意滿滿,听得沉行知都忍不住點頭。
沉行知也是覺得這個玄奘挺有意思的,至少不讓他討厭,修的是佛,但這佛不是完全的不近人情。
「說的好,你母親忍辱負重十幾年,就是為有朝一日能再見你,有些恩情不是你出家就能一筆勾銷的。我也不勸你還俗,但作為一個兒子,作為一個外孫,你是不是應該去祭拜一下你的生父,還有你的外公?」沉行知沒有特別好的規劃,現在他就完全站在玄奘舅舅的角度來開展劇情,至于後面會怎麼走,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玄奘手中的念珠依舊在有規律的轉動,他沒有立刻回答沉行知,至少沒有立刻拒絕。
「不說你就是當事人,就算這個故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法師就不去超度一下陳光芯的冤魂?他含冤而死,尸骨還沉在江河之中,恐怕怨氣不消,也入不了輪回吧?」沉行知繼續說道,他覺得勸玄奘還俗還有些不靠譜,但是勸他去打撈陳光芯的尸體,然後再去長安祭拜殷嶠應該是沒問題的。
果然听到沉行知這麼說,玄奘手中念珠一頓,然後開口說道︰「好,我跟你們去。」
沉行知心中暗自一喜,不管以後玄奘取不取經,只要跟自己待一段時間,他有信心改變玄奘,至少絕對不會再像西游故事里那樣。
很快玄奘就收拾好了簡單的行囊,他們要先去江州打撈陳光芯的尸骨,然後運回長安埋葬。
這一路上殷溫嬌和玄奘沒怎麼說話,殷溫嬌想作為一個母親關心玄奘,可玄奘已經是大人了,還是個僧人,在殷溫嬌面前玄奘始終表現的敬而遠之。
倒是沉行知和陳妙常與玄奘關系很融洽,沉行知是見識不俗,不管是佛法還是別的什麼,總能和玄奘說上許久。
而陳妙常那純粹就是佛法造詣讓玄奘心生佩服了,此時的玄奘終究才十六歲,還有許多佛法沒有參悟,加上此時佛教典籍還基本都是外傳翻譯來的,他在陳妙常面前那就真是個小學僧了。
陳妙常自幼研習佛法,學的主要還是禪宗經意,那可是無數大德高僧,結合華夏文明特性,創造出的適合華夏文明的佛法。
到了江南地界,沉行知一行坐在穿上,玄奘剛和陳妙常討論了一段佛經內容,陳妙常隨口講了幾句自己的理解,其中也引用了其它佛經之言,又讓玄奘驚為天人,更是好奇的問道︰「舅母對佛法的理解真是令人敬佩,這幾日與舅母論經,比我研讀佛經數年收獲還大,莫非舅母讀過來自靈山大雷音寺的無上真經?」
沉行知第一次從玄奘口中听到靈山大雷音寺之言,他知道玄奘確實已經有了西行的念頭,就是不知道這個種子是誰來埋下的,會不會又是觀音親自下場?
听到玄奘如此一問,陳妙常也想到了這些,沉行知很多事都告訴過她,因此陳妙常雖然自幼研讀佛經,但是對靈山是沒有好感的。
佛法是佛法,靈山是靈山,佛法本是好東西,但若以佛法來謀取私利,那靈山也不再是聖地。
陳妙常與沉行知對視一眼,她決定就借這個機會,讓玄奘感受一些不一樣的佛法真諦。
只見陳妙常神色坦然的說道︰「靈山或許只是傳說,大雷音寺是否真有能解救天下苦難的真經也不好說。玄奘你猜我心中的佛是什麼樣的?」
玄奘被陳妙常問的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了,佛是什麼樣的?或許大多數修佛信佛之人心中都是一樣的,是圓滿覺悟偉岸慈悲,是無所不能,是給世人希望與光明的聖者。
見玄奘沒有回答,陳妙常目光虔誠,娓娓道來︰「我本是涼州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那里土地貧瘠,還時常受到突厥人的襲擾。不知從何時起,村子里的人就開始信佛了,人們都相信,只要誠心禮佛,佛祖就一定會來救我們的,我從小就信佛,也經常听路過的僧人講經,對此我也深信不疑」
陳妙常講起了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當然是編的,但是故事來源于生活,這又確實是大多數涼州百姓的生活,甚至幾代人都是如此。
玄奘听得很認真,還不時的點點頭,他也相信虔誠禮佛,苦難就會被救贖,好日子遲早會來的。
然而接下來陳妙常話鋒一轉︰「可是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百姓他們做錯了什麼?他們善良,虔誠,勤勞,可依舊會有天災會有戰爭?為什麼我們信了佛,突厥人還來劫掠?無數的百姓死在了突厥人的屠刀下,臨死他們都還在念著阿彌陀佛」
「直到有一天,你舅舅來了涼州,他帶領百姓開挖水渠,教百姓們如何種地能獲得更多的糧食,原本貧瘠的土地很快就變成了沃土,他為我們重建了家園。當突厥人在來的時候,你舅舅就帶著士兵與突厥人交戰,用自己的身軀將突厥人擋在了我們的村莊外。那一刻我明白了,原來佛從未拋棄過我們,而你舅舅就是我心中的佛。」
沉行知干咳了幾聲,陳妙常講的很好,只是你講佛就講佛,最後那句赤果果的情話,在玄奘面前講真的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