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一整天都在腦子里盤旋大哥「結婚」那事。
自從母親張羅著給大哥找媳婦,她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場。
到後來終于能夠勇敢面對。
她知道自己雖然會很痛苦很痛苦,可是只要大哥高興,她就不能出什麼事拖累了大哥的幸福。
也就是說大哥找媳婦她肯定會痛苦一輩子,但無論如何不能因為自己的痛苦讓大哥不幸福。
她已經準備以這種方式接受大哥找媳婦這個殘酷現實了。
可她無法接受大哥沒經過父母見面、訂親、結婚,就跟別人「結婚」!
這不符合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更無法接受,大哥放著班不上,大白天去跟人,「結婚」!
這已不僅僅是不合祖宗禮法的問題,而是道德淪喪,不知廉恥。
一直以來她敬重崇拜,最親的大哥,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人呢?
哀大莫過于心死。
她整整一天就變成了行尸走肉。
放了學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河邊。
她不想見任何人,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思考,想給大哥「結婚」這事找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就這樣溜溜達達走著。
別人看她眼楮好好的看著前面,其實掃描到的圖像根本沒傳輸給大腦。
順著河壩不緊不慢一直走走走,到了水庫邊上,還是以固有的節奏,直截了當掉了進去。
水庫邊上有好多瘋玩的孩子,一開始看到英子走過來的時候,誰也不會在意。
直到英子噗通一聲進了水庫,那些孩子這才驚叫起來,好多圍在邊上大呼小叫,也有的飛奔回村,叫大人。
英子的感覺就是本來好好躺被窩里,突然被人扔進冰冷的水里。
入水就開始迅速下沉。
雖然吃了一驚,但她並沒有特別驚慌。
村前有河有水庫,村里不管男孩女孩都是在水里泡大的,是個孩子都會游泳。
河里扔只老母雞進去都能自己鳧出來。
英子憋住氣,既然身上的厚衣服浸了水讓她鳧不動,也短時間浮不出水面,索性使勁下潛。
好在這是水庫邊上,水不深,很快她就觸底,雙腳虛浮地蹬著淤泥。
因為在水里能影影綽綽看到大壩,所以方向沒錯,蹬了沒多少下,她就從水里露出頭來了。
大口喘氣。
大壩上的孩子們目瞪口呆。
眼睜睜看她從水里爬上來,就那樣施施然回村了。
等到母親和繼父從水庫跑回來,英子已經把一身濕衣服堆凳子上,鑽被窩了。
凍得渾身顫抖。
初冬的天氣也很冷了,水庫里的水更是涼得刺骨,英子泡了涼水,渾身透濕迎著寒風走回家,肯定病了。
等梁進倉騎著車子回到家,妹妹已經發燒得昏天黑地,額上放著濕毛巾。
母親飯都沒做,手伸進被窩模著閨女的小身子,一臉抑郁的看著老大︰「熱得像鏊子底,老說胡話!」
「怎麼會弄成這樣,到底怎麼回事?」梁進倉看著妹妹小臉紅得像大紅布,呼吸急促,嘴里還不時咕噥幾句外星語言。
「誰知道啊!」母親愁悶地說道︰
「人家說她是跳了水庫,我回來問她,她說不小心掉進去的。
我問她放了學不回家,上水庫干什麼?
她說自己也不知道,光知道順著路走,然後就噗通一聲掉水里了。
說著說著就說困了。
我說困了就睡一覺。
這不是閉上眼就開始發燒。」
梁進倉捏著下巴︰「怪啊——」
「誰不說是怪呢!」母親眼里閃爍著幽幽的光亮,「我覺著她是中邪了,得找個明白人給她看看。」
母親所謂的明白人,指的是神婆神漢一類。
本村以前倒是有個比較亨通的神漢,後來打牛鬼蛇神,不堪折磨,從民兵看押的小學教室越獄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這幾年社會環境寬松了,但因為肥田村長比較威嚴,所以村里至今還沒有神漢的傳承者出現。
外村那些跳大神從業者倒有不少冒頭的,可這黑燈瞎火的,人家也不會來啊。
老歪一掀門簾走進來,遞給老婆一個紙包,然後就去倒水。
母親吩咐兒子︰「你裹著被子把她扶起來,看來得灌下去。」
梁進倉一看母親從紙包里拿出的藥片,認得是「安乃近」。
「這藥不能吃。」他從母親手里接過紙包,放進兜里。
「為什麼不能吃?」母親急了,「燒這麼厲害不吃藥能行?」
「這藥副作用太大。」
「什麼是副作用?」
梁進倉居然有些語塞,感覺這有點說來話長。
到現在為止,農村人還沒有副作用的概念。
在老農民們的思想當中,任何藥都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正確存在。
只要你能吃得起藥,對病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而且他更不可能告訴母親,安乃近因為副作用太大,在後世被列為禁藥。
只好含糊地說︰「你不是說英子這是中邪嗎,中邪就是神病,神病吃藥不管用。」
母親一听有理。
「可是這樣高燒下去也不行,我記得瓶子里還有點散酒,你蘸著酒給她搓搓。」
母親一听有理。
蘸著酒前胸後背的給閨女搓了。
家里其他人在場不合適,而且他們的叔已經把飯做好了,大家就去吃飯。
吃過飯以後梁進倉再過來,模模英子的臉,好像燒得沒那麼厲害了。
而且英子還能微微睜眼看人,虛弱的聲音︰「大哥——」
「英子,沒事啊。」大哥知道妹妹燒成這樣肯定頭痛欲裂,就給她揉著腦袋,「小孩不怕發燒,燒一陣過去就好了。」
「我——不是——小孩!」
梁進倉笑了︰
「是啊,英子長大了,大人了。
你說你這麼大個人,為什麼會掉到水庫里去的?」
「我也不知道,一天都迷迷糊糊,不知不覺就走著水庫里去了。」
梁進倉心說,難道真的是中邪?
要不然這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自己怎麼掉進水庫的都不知道了呢?
「你腦子迷糊,眼也不管用了?」
「不管用了,腦子里就琢磨大哥,一直想一直想……」
啊!
梁進倉大吃一驚。
怎麼說來說去還扯到自己身上了?
「你琢磨大哥什麼?難道琢磨大哥就琢磨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個話題似乎讓英子有了些力氣︰
「嗯,就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大哥你能不能跟我說實話,那褲子是誰給你買的?
我就想听你說句實話。」
「你一天都迷糊,原來就為了琢磨大哥這條新褲子?」
「嗯,還有你的腿為什麼瘸了?」
嗨——
梁進倉終于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了!
他發現自從自己訂過一次親以後,英子就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很明顯她這不是神病,是心病啊。
俗話說「信神自有神仙在,心病還須心藥醫」,看來自己不把新褲子和腿瘸了這事說清楚,英子的心病好不了。
這也簡單。
自己人在這里,腿上的擦傷也是現成的,可以隨時展示。
不過這要爬上妹妹的小炕,月兌褲子——
貌似太尷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