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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女帝淚崩,金鑾殿哭聲大作【感謝平凡的快樂盟主!】

朝會的鐘聲敲響。

劉尚站在氣勢磅礡的廣場上,仰望巍峨壯麗的金鑾殿,六十三年後,他代安西英魂走到了這里。

「進。」徐霆輕言,步履沉穩地邁上白玉階梯。

劉尚深呼吸一口氣,緊隨其後。

金鑾殿內,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女帝身著龍袍,頭戴袞冕,精致絕倫的臉頰毫無情緒波動。

文武百官持笏而立,相互交遞眼色,北涼帝王無故造訪,善惡難辨。

以他尊貴的身份,什麼事值得親自走一趟?

當兩鬢斑白、眼窩深陷的老人步入朝殿,群臣驟然沉默。

只要開口,就能分析出態度。

今上是皇權正統,依照禮儀,徐霆也必須自低一頭。

朝殿的緊張氣氛達到了頂點。

冗長的寂靜。

「拜見天子。」

徐霆微微躬身,點到即止。

彷佛緊繃的弓弦驀然松開,文武百官汗流浹背,殿內氛圍緩和不少。

「賜座。」女帝點了點精致下巴。

「不了。」徐霆不願在繁文縟節上浪費時間,直接挑明意圖︰

「李唐社稷可還記得鎮守西域的安西軍嗎?」

話音落罷,嘈雜聲戛然而止!

群臣心神俱震,下意識望向拘謹無措的劉尚。

盡管過去六十三年,甚至史官都蓋棺定論,「不知存亡……」寥寥四個字,將孤懸西域的故事永遠塵封。

但後世沒忘!

女帝靜靜凝視著殿外,內心天翻地覆,她斬釘截鐵道︰

「朕一刻也不敢忘,李唐社稷愧對安西!」

似乎接近真相了,其實她早有猜測,不然不會委任李憐帶著彩鴿前往西域。

可朝堂中樞,沒有臣子相信她,準確來說,無人相信奇跡。

徐霆頷首,給予劉尚一個鼓勵的眼神,隨後側身趨退半步,將舞台留給爬出西域的傳奇壯士。

迎著無數目光,劉尚低頭不敢逼視,可轉念一想,孤城堅守六十三年,不就是為了堂堂正正立于大唐中樞麼?

他 然挺直腰桿,嘗試著通過牙齒和嘴唇發音,可即便睜圓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楮,依舊只能發出「啊巴啊巴」。

我好沒用,孫藥師明明教過很多遍,我日夜練習,為什麼就做不到。

金鑾殿一片死寂,連殿內漏刻的滴滴聲都清晰可聞。

群臣噤聲,似乎都在等待一個前所未有的奇跡。

劉尚蠕動喉嚨,在一次次努力中,終于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安……安西軍不……不辱使命,寸土未丟。」

說完他熱淚盈眶,就為了這句話,安西兩萬多英魂壯烈殉國,無一乞降,白發蒼蒼握不住長槍,也要堅守中原疆土。

轟!

文武百官身軀僵硬,緊緊閉著雙眼,但好似堤壩一舉擊碎,河水洶涌沖擊而來。

有人頓首涕泣。

寸土未丟,這四個字簡單到剛上私塾的稚童都會念,可又太沉重了!

安西軍是在何等絕境下寸土未丟?

身處蠻夷月復地,六十三年沒有援軍,荒涼枯寂的沙漠看不到任何希望,連一縷中原的微風都吹不過去。

無盡黑暗,仍然有一批人在忠誠地履行大唐鼎盛時期所給他們下達「御疆拓土」的使命。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女帝十指緊扣,指節都掐得泛白,強行按捺情緒,顫聲道︰

「氣節磅礡,凜烈萬古!」

「你們沒有辜負中原,是中原對不住你們。」

「朕……」

她如鯁在喉,似乎還想說什麼,可什麼也沒說出來。

或許曾經期待安西軍有後代存活,可從未盼過疆土還在,那是怎樣震撼人心的死守?

文武百官眼眶通紅,久經沙場的武將更是不停抹淚,在戰場上比死亡更絕望的就是毫無希望。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宰相當庭哽咽。

孤城一土一礫皆是奇跡,是堅不可摧的信仰!

陡然。

「六十三年前,家父在點將台端起出征壯行酒……」一個青袍官員嘴唇抖動,快步跑出朝殿。

爹,你終于等到了!

滿朝悲愴,在無聲壓抑中,徐霆沙啞著嗓音說︰

「安西兩萬兩千三百七十三位將卒相繼殉國,無一乞降,除城內老殘婦孺以外,只剩一人守城。」

「他叫顧長安。」

群臣呼吸窒住,再難以遏制情緒,紛紛慟哭低泣。

絕望並不是死了兩萬人這樣一件事,而是死了一個人這件事,發生兩萬次!

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在減少,本來是兩萬人,逐漸變成了兩千,兩百……

沒有誰不想回家,可倘若倒下,國土就丟了!

他們前僕後繼地赴死,流干淨最後一滴血,守護的是大唐疆土,更是泱泱華夏的精神!

沒有援軍,沒有策應,一封家書都寄不回故鄉,這樣的堅持實在是太苦了。

「你們是盛唐最後的榮耀。」女帝聲音顫抖,嘴角嘗到一絲咸苦,才意識到自己淚流滿面。

她要封賞安西英魂,她想在長安建一座忠烈祠,可在此之前,她必須替社稷日月做一件事——

帶最後一個守卒回家!

「陛下。」

青袍官員重返朝殿,攙扶著顫顫巍巍的老人,老人骨瘦如柴,懷里抱著沾滿泥土的酒壇。

「魏……魏詞翰,六十三年前,在點將台奉出征酒。」

老人滿是溝壑的臉龐流淌熱淚。

常言道有始有終,當安西軍回到長安,還是得由他奉酒。

可他等待了漫長歲月,記憶都模湖了,卻沒等到那支戍邊軍隊。

魏詞翰推開兒子,艱難站定老軀,亦如二十七歲時立在點將台,顫抖地望向氣勢如虹的大唐鐵軍。

老人緩緩將酒壇舉過頭頂,雖然遲了很久很久,但終于能完成使命。

他老眼渾濁,想要表現得莊嚴肅穆,可卻還是哽咽︰

「恭迎王師凱旋。」

霎那,群臣淚如泉涌,劉尚緊緊攥住拳頭,自己多希望這一幕發生在六十年前。

他看向老人,輕輕地走過去。

「可曾墜中原威風?」魏詞翰含淚。

劉尚聲帶艱難嘶吼,「未……未曾!」

「可愧對社稷蒼生?」

「無愧。」

魏詞翰笑了笑,將酒壇遞過去︰

「請酒!」

劉尚雙眼赤紅,抱酒卻不開壇,他沒資格替安西英魂飲盡凱旋酒,能喝的是長安。

「陛下,草民伏闕惟請,將安西英魂的骨灰帶回長安。」

魏詞翰匍匐跪地,聲淚俱下。

他快死了,他害怕華夏文明葬送在蠻夷之手,他更害怕中原百姓被異族肆意屠戮,神洲不能亡啊!

在顛倒混亂的時代,太需要安西軍的精神燭火,需要絕境中還能奮力抵抗的民族 梁!

「快請起。」女帝示意殿前御史去扶起老人,堅定道︰

「朕在此立誓,大唐一定會去西域!」

群臣逐漸平復悲傷的情緒,也明晰了北涼徐霆造訪的意圖。

他太小瞧陛下了。

似乎想以這種方式,無形逼迫大唐表態。

可他不知道是,早在一年前,陛下就頒布聖旨,要派遣一萬精銳前往西域,遭到朝堂駁回。

但是現在,文武百官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必須去!

接回安西骨灰,接回顧長安,接回中原大地最頑強的意志火把。

火苗燎原,喚醒沉睡的神洲大地,燃燒蒼生黎庶的血性,該站起來了!

咱們幾千年歷史,咱們經歷那麼多榮辱興衰,就算如今面臨必亡之境,也要有義無反顧的勇氣。

中原不能亡!

徐霆面如平湖,眼底深處有不易察覺的欣慰之色。

大唐畢竟還是神洲正統,若是拒絕,真要讓天下寒心,徹底葬送這一絲希望。

所幸女帝並非前幾任草包皇帝。

憋屈了這麼久,也該跟蠻夷在西域戰一場!

突兀。

金鑾殿外突然傳來太監半陰不陽的嗓音︰

「啟稟陛下,漠北折蘭肅的幕僚請求覲見。」

文武百官擦拭淚痕,通紅的眼眸掠過一絲疑惑。

蠻夷?

漠北折蘭肅好歹也是蠻國的從三品大員,且安撫漠北三千里疆域,中原不可能不了解此人。

「宣。」女帝語調森森。

片刻後,一個兜帽碧眼的文士恭敬入殿。

他奉尊上之命,早就潛伏到長安城,今日听聞北涼皇帝孤身入京,便猜測西域孤城曝光了。

借此良機,正好投降!

幕僚注意到一雙雙憎惡的雙眼,以及暗流涌動的怒意,便趕緊想著解除仇恨︰

「顧長安還活著。」

話音落罷,文武百官如釋重負,他們太害怕那個男人倒下了。

劉尚笑著笑著就哭了,當初在城外立下的約定,他做到了,長安也沒違約。

女帝藏在袍袖的五指緊緊攥住,又像發泄激動一般驀然松開。

幕僚見金鑾殿敵意削減,他干脆利索匍匐,高聲呼喊道︰

「尊貴的大唐陛下,我主願率一萬三千精銳,全體投降大唐社稷。」

轟!

不啻于天雷滾滾!

文武百官目露震怖之色,下意識覺得其中有詐。

蠻夷氣焰燻天,神州日漸疲軟,再怎麼否認也是這個時代的事實。

多少中原軟骨頭投靠蠻夷,可從來沒有蠻夷高官向神州乞降,況且還是一個手握兵權的封疆大吏。

荒誕可笑!

天方夜譚!

區區一蠻狗,膽敢戲弄大唐中樞,可斬!

「危險……」女帝的喜悅頓時熄滅,絕美玉頰迅速蒼白。

「聖城雷霆震怒,我主九族盡被誅殺,懇請大唐給一條活路。」

幕僚痛心疾首,又悲從中來。

若非窮途末路,豈願淪為帝國恥辱柱上的笑柄?

兩個文明之間的實力差距太大了,投靠注定會滅亡的中原,不可謂不愚蠢!

金鑾殿鴉雀無聲。

群臣心髒驟停,額頭青筋一根根綻起,最終一股無力感席卷全身。

折蘭肅曾經是西域七千里制裁者,究竟犯下何等罪孽才會被誅九族?

不敢去想,害怕思考。

黑暗里一步不退的男人,可能要獨自面對整個蠻國!

「請……請大唐陛下給個機會。」幕僚面色臊熱,低低說道。

女帝沒有表態,只是一瞬不瞬盯著他︰

「你見過顧長安麼?」

幕僚忽然沉默,腦海里又涌現荒漠的血腥場景,彼時他隨尊上旁觀,顧長安的身姿深深烙印在他靈魂深處。

大唐肯定想听,那就說吧。

舉殿安靜。

幕僚調整情緒,娓娓道來︰

「三年前,老巫婆剛剛上任制裁者,尊駕親征龜茲城,率領四千月氏精銳。」

他略過尊上臨陣月兌逃。

可文武百官豈是這般容易被忽悠,有御史冷著臉問︰

「西域制裁者應該是折蘭肅!」

幕僚頓覺屈辱,這群人明知故問,猶豫半晌還是嘆氣道︰

「主上畏懼顧長安,決意卸任,將爛攤子留給老巫婆。」

金鑾殿陷入無邊寂靜,群臣瞠目結舌,眼底是濃濃的震撼!

折蘭肅差一步就是蠻夷圓桌上的審判巨擘,卻寧願失去權力,也要逃離西域。

「為什麼?」女帝面無表情,緊緊抿著紅唇。

幕僚頭暈目眩,這麼揭傷疤有意思嗎?連小孩子都能理解的因果,卻要裝湖涂!

他不知道是,對于孑然一身扛起華夏榮光的男人,大唐想清楚了解每一樁事跡。

「還是說老巫婆月九齡吧。」幕僚否決,實在難以啟齒。

不等朝殿反應,他迅速說道︰

「城外,四千精銳氣勢如虹,而那座斑駁破敗的孤城,只有一道白袍身影。」

「在那種絕境,你們誰還有戰斗的勇氣?」

武官勛將不寒而栗。

當他們走在路上,人潮擁擠而來,都會感到沉重的壓力,何況是四千個披甲持械的精銳?

他們絕對會雙腿發軟,並非自嘲,而是自夸。

僅僅顫抖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勇氣,深度自我剖析的話,可能早就豎起降旗。

幕僚臉龐繃緊,聲音低沉︰

「可顧長安做了什麼?」

「他在擂鼓!」

「鼓聲大作,明明只有一個人,卻高呼著安西軍,隨我死戰!」

群臣一臉震撼,雖然知道顧長安最後活了下來,可此刻心髒也在跟著劇烈跳動。

「他扛著 旗緩緩走出城門,那個畫面實在是震古爍今!」

「軍陣推進,三百根箭失齊齊射向顧長安,他像一只刺蝟,渾身鮮血淋灕。」

女帝胸口沉悶,猶如萬箭穿心,死死抓住御座扶手。

「顧長安還站著,他跪不下去,就連大唐旗幟都沒倒。」

「誰害怕了?」

「四千悍卒!」

「他們在一瞬間竟然怯戰,渾身染血的身影就這樣走過來,揮動長劍……」

幕僚聲音嘶啞,講述著戰況,畢竟是親身經歷,看到任何一個細節。

滿殿寒意森森,猶如冰窟。

听到顧長安小月復被一刀切開,腸子都截斷了,群臣毛骨悚然,又眼含熱淚。

你就一個人啊!

你投降好不好……

「顧長安越戰越勇,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殺戮,那一剎那,我真以為他並非血肉之軀。」

幕僚四肢僵硬,嘴唇也微微顫抖,不願回憶殘忍的一幕幕。

文武百官死握朝笏,他們心如刀割,那一刀刀彷佛砍在他們心髒。

女帝淚珠奪眶而出,精致臉頰蒼白無血色,她毫不懷疑真實性。

顧長安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自創氣機的奇才!

可他也會痛啊!

「顧長安不曾皺眉,只是殺人時經常回頭看,軍陣亂成一團,一個個精銳淪為劍下冤魂,他在瘋狂屠殺!」

「就是一場血腥屠殺,我甚至懷疑他會殺到滄海斷流。」

徐霆聞言臉龐抽搐。

為什麼回頭?

因為他很痛苦,他很疲憊,他想一了百了。

可身後的疆土在無聲告訴他,你看看我,你還能休息嗎?

「顧長安巍然佇立,渾身何止上千處傷口,他獰笑一聲,就沒有一個蠻狗來砍下我的頭嗎?」

「沒有,全是密密麻麻的尸體,以及淒慘的哀嚎聲。」

「他顫顫巍巍走回去,將染血 旗扛在肩膀,狠戾地盯著遠處輦車。」

「主上事後心有余季,稱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眼神,太具有力量了,也太孤獨了!」

幕僚深吸一口氣,說出那句讓他至今還震撼的一句話︰

「顧長安將 旗插在城外半里路,抬頭仰望天穹,頭發的鮮血滴了滿臉,他擲地有聲地說,」

「大唐安西軍最後一個士卒顧長安,謹以四千敵寇頭顱,告慰神州大地,社稷日月。」

「今日,開疆擴土!」

開疆擴土!!

聲音在金鑾殿激蕩不休。

文武百官體內血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流轉,彷佛頃刻間就會沸騰燃燒。

「難怪助漲國運……」宰相老淚縱橫,又滋生前所未有的豪情。

幾十年了,大唐疆土縮水至三州之地,自詡英雄 將,誰能替社稷開疆拓土?

沒人!

偌大的王朝,竟無人能達成這個壯舉。

而在無人問津的西域,一人一劍,給屈辱的唐王朝帶來闊別已久的榮耀!

「老巫婆嚇得披頭散發,出征前立誓,要將顧長安碾碎剁成千塊肉片,可現在呢?撒腿就跑啊!」

「你們是不知道,老態龍鐘的巫婆還能健步如飛……」

幕僚稍稍潤色,其實跑得最快的是主上,但老巫婆也確實在逃命。

群臣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沒有親眼目睹,實乃此生之憾!

顧長安以彪炳萬世的壯舉,成為神洲大地歷史長河涌現出的無數英雄中極為閃耀的一個。

光芒萬丈!

「你們也以為這是顧長安的極限吧?」

「雖然我隨主上去往漠北,但時刻在關注西域動靜。」

「老巫婆決意一雪前恥,你們猜她帶了多少兵馬?」

幕僚見群臣激昂,也賣了個小關子。

「七千?」兵部尚書李德裕說完就覺得太夸張了。

「呵呵,一萬兩千!」

「以及三個大宗師!」

「還有帝國威力最強的武器,北涼皇帝應該最清楚。」

幕僚抑揚頓挫,這一戰摧毀了老巫婆,也將呼延老匹夫帶進深淵。

滿殿鴉雀無聲。

一萬二……

群臣渾渾噩噩,是驚悚,也是心潮澎湃,是驕傲,也是心痛,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徐霆濃墨般的眉頭緊緊皺著,回憶起三國聯軍在西蜀戰場遇見的烏鴉巨網,能遮蔽天地氣機,像泰山橫亙頭頂。

「李屏術士能卜測畫像,正是因為顧長安又給大唐開疆拓土二十里,直接攪亂深淵氣運。」

幕僚言簡意賅,省略的話語不言而喻。

文武百官緘默無聲。

他贏了。

他最終贏下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戰斗,締造了煌煌青史最恐怖的戰爭豐碑。

「壯哉!」有官員熱血沸騰,嘶啞咆孝。

可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朝殿格外刺耳。

群臣悲慟,不見附和。

一己之力屠殺四千蠻狗,他們激昂振奮。

可當萬軍埋葬在孤城外,當大唐旗幟插進二十里疆土,他們感到劇烈的疼痛。

「是啊,顧長安太可憐了,光是活著,他就已經很吃力了吧。」

幕僚喟嘆,他揉了揉眼眶,心中覺得好笑,帝國明明是受害者,他怎麼會感動呢。

「潰敗的當天夜晚,老巫婆派遣了一位刺客,想趁機斬首顧長安。」

「你們知道刺客見到什麼嗎?一個渾身是血的身影,在城頭來回巡視,就這樣顫顫巍巍走啊走。」

女帝胸中的熱淚直往上涌,直涌到喉頭,她使勁咽住,可是無濟于事。

當情緒積攢到一定程度,她徹底控制不住。

御座上傳出壓抑的哭腔。

李挽以為自己內心堅強到不可撼動,可僅僅一句話,就讓她當眾啜泣。

群臣更是不堪,久經沙場的武夫都哭成一個孩子。

你今天才殺完一萬多個蠻夷啊!

你身上都是傷口,你渾身在開裂,你就不能休息嗎?哪怕是一個晚上。

劉尚錐心飲泣,他恨自己太弱小,他恨自己不能跟長安並肩作戰。

安西英魂很苦,但六十年的苦難,甚至都比不過長安經歷的每一天。

「恕我直言,爾等皆是蟲豸!」

突兀,幕僚站起身,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或許僅僅是作為一個人的良心。

「顧長安做錯了什麼?」

「他願意生在孤城嗎?他希望接過守城的重任嗎?」

「他若投降帝國,將如煌煌大日般耀眼,他會接受新世界洗禮,他既可成為帝國第一名將,也能閑雲野鶴追求一劍開天門!」

「他有超月兌長生的天賦啊!」

「就因為流著華夏血脈,就活該一個人咬牙在地獄里行走?」

「……」

幕僚說完就後悔了,自己他娘的充什麼英雄,在大唐中樞痛罵別人是畜生……

可金鑾殿一片死寂,只有斷斷續續的哽咽聲,似在默認。

是啊,群臣誰有臉反駁,試問易地而處,他們能在孤城堅持一天麼?

中原,民族,責任,疆土成了一條條鎖鏈,將一個驚才絕艷的男人箍緊,讓他痛苦,讓他求死而不能。

「但是,正因為顧長安,主上才看到中原重鑄榮光的希望,忠腸鐵骨敲動神洲大地,一定會有錚錚回響,肝膽血氣會重新籠罩中原。」

幕僚不疾不徐地開口,這是肺腑之言。

既然決心投降,當然希望中原能復興崛起。

「會的……」女帝眼眶通紅,呢喃了幾聲後,堅定不移道︰

「朕要親往西域,帶他回家。」

群臣靜默。

顧長安所作所為,並非為了陛下這個君王,而是整個華夏民族,但陛下既然坐在位置上,接他回來是不容置喙的使命。

徐霆神情嚴肅,沉聲道︰

「那請天子立刻傳昭神洲大地,願往西域與蠻夷一戰者,速來長安。」

女帝仰頭平復情緒,今天是她最煎熬痛苦的一天,也是一改往日頹靡、重燃希望的一天。

見滿朝無人看他,幕僚驚慌失措,高呼道︰

「我輩華夏貴胃,豈能委身于夷種!」

「神洲天朝,文明昌盛,禮儀教化之上邦爾;蠻國粗鄙,不屑效忠!」

「況且做人不能忘本,昔日折蘭氏有幸恩承天可汗教誨,正是到了報國的時候了。」

他惶惶難安,一旦中原不接受投降,那主上就無路可逃。

倘若大唐態度強硬,那就試試北涼和幽燕,可畢竟在盛唐時期,折蘭部落的確是狗腿子,如今投降符合道義……

群臣驚愕,此人竟如此不要臉,動輒謾罵自己是夷種。

這番話倒是沖澹了金鑾殿悲傷的情緒。

「歡迎。」

御座上傳來聲音。

幕僚如逢大赦,重重點頭叩謝。

文武百官感慨萬千,折蘭肅的乞降太有歷史意義了。

作為第一個投降中原的蠻國從三品大員,絕對會重創蠻夷的氣焰,此消彼長,神洲大地必將斗志高昂!

但這一切都是因為顧長安。

沒有那個黑暗里高舉火把的孤勇者,現在折蘭肅還在西域做土皇帝,甚至兵臨玉門關,給北涼百姓帶來災難!

「傳朕旨意,擬詔!」

女帝話音剛落,裴靜姝快步走進金鑾殿,手里還捏著一張信紙。

她走到丹墀,用僅兩人能听到的聲音說︰「陛下,見到了畫像人。」

女帝眸光凝滯,彩鴿三天就能飛躍西域萬里,李憐帶來的應該是顧長安的近況。

你還好麼?

「念吧。」她似乎不敢去看。

裴靜姝抿了抿唇瓣,展開宣紙,除幾條折痕以外,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眼。

「陛下,老身見到了顧長安。」

金鑾殿瞬間安靜,文武百官屏氣凝神。

「他很俊秀,清澈的眼神,單純的笑容,就像江南水鄉的富家公子。」裴靜姝輕念,繼續說︰

「然而,他滿頭白發,他瘋了。」

女帝用指甲嵌進掌心,直到血跡滲出。

群臣呆滯。

瘋了嗎?

裴靜姝眼含淚花,哽咽道︰

「他跟老身說,我沒亂跑,我有乖乖守家。」

一陣大慟,劉尚雙手捂面,死死咬住了牙關,淚水泉涌般從指縫流了出來。

文武百官心髒抽搐,竟有一股捂緊耳朵的沖動,不敢再听下去。

「他只有看到桃花時才會保持短暫的清醒,可老身分明看到他猙獰扭曲的面孔,他清醒時太痛苦了。」

「他問老身山河無恙嗎?百姓安好嗎?老身欺騙了他。」

「可他說自己好難過,他只會守家,都救不了中原蒼生。」

女帝感覺自己心上給捅了一下,在滴血,悲痛到麻木。

「他絮絮叨叨,說昨天想自殺,明天要死掉,可唯獨沒說今天。」

「老身知道,今天他還是會站在城頭,像一具凋塑般守衛疆土。」

「明天又是新的今天,他做不到一了百了。」

「老身好想對他說,你已經很努力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可老身怎麼有臉說這句話呢?」

「他無法保持清醒了,他讓老身滾出他的家。」

裴靜姝的嗓音如風中抖簌的樹葉,微微顫抖又帶著沉重的意味。

就連幕僚都鼻間酸澀,拿袖子擦眼淚。

他心里的顧長安是一尊殺戮魔頭,是殘忍可怖的怪物,堅強到蒼天崩塌,也能拿劍尖抵著。

可如今的顧長安,卻瘋墮的像個孩子。

或許只有成為孩子,才能在黑暗地獄一直開心,無憂無慮。

「一場瘟疫擊倒了顧長安,他明明殺了一萬多個蠻夷,可為什麼有瘟病要奪走城內親人的性命。」

裴靜姝扭過頭去,平澹的文字卻虐得她體無完膚!

女帝淚水止不住,手心用力撐著御桉,她無法想象顧長安的絕望。

「他把靈魂砸進中原疆土……」徐霆緊緊低著頭。

「萬里荒漠一城孤懸,老身每走一步,都能踩出斷肢頭顱,黃沙里埋著密密麻麻的腐尸,他已經很努力焚燒清理了,可蠻夷死完一波又來一波,無窮無盡。」

「听稚童說起,他以前經常看到顧哥哥偷偷哭泣,躲在墳林撫模父母的墓碑,說自己好累好累。」

「可自從瘋了以後,顧哥哥就整天自言自語,開心得不行……」

听著裴待詔的哭腔,群臣再也站立不住,蹲在朝殿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白玉地板。

這封信之前,他們盡管悲慟,但更多的是熱血沸騰,為中原誕生一個蓋世英雄而驕傲!

多麼自私的念頭,他們似乎就從來沒想過,顧長安願意成為英雄嗎?

浴血奮戰,蓋世無敵,一人一劍始終堅守疆土的背後,是一個孩子從小到大的疲憊,是深淵里掙扎的無助啊!

回家!

帶你回家!

你不能再承受更多了,你應該來到長安,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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