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省,飛來院舊址。
作為昔年佛門大派所在,此地自然不同凡響,諸峰聳立如蓮,山光水色獨特別致,雄偉之余不失靈秀。
只是其間原本坐落各處的禪宇古剎,如今已被悉數推平,唯有殘損樓台散布,經受風吹雨打,多有破敗不堪。
而在原本大雄寶殿所在之處,一座四合小院矗立在此,清靜幽玄之余,亦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院中枇杷樹下,一道修長高大的身影負手而立,五官深刻,眉濃發密,顧盼之間自有睥睨天下的風儀。
正是大肖王朝之祖,武道二劫地仙,肖楚河。
其人原本正在注視後山方向,突然皺眉回望西方,自言自語道︰
「京城龍脈被觸動了,是自然變化,還是有人故意而為?」
他面上輕松自如的笑意收斂,喚來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開口道︰
「京師有變,你且在此戒備,老夫去去就回。」
老者聞言俯首稱是,看了一眼後山方向,目中幾多憂懼。
「不必多慮,」肖楚河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不會有變。」
「小的明白。」
雪鬢霜鬟的老人對著春秋鼎盛的中年人如是開口。
……
雒城某處。
漆黑無光的密室之中,一口棺槨陳放于此,其上銘刻了玄妙的花紋,似乎是某種陣勢。
砰!
忽然間,壽方頂蓋傳來響動,隨著一聲炸響,頂蓋飛起,高高撞在了密室天花板上。
「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走入密室,點燃燈火,瑰姿艷逸,儀靜體閑,見狀並不驚訝,而是平心靜氣地發問。
卻是一名女子。
「‘皮’死了。」
半晌,棺槨中傳來嘶啞聲音,怒意潛藏。
「‘皮’死了?」來人也是微感吃驚,「彼身好歹也有武聖實力,怎麼會這樣,是誰出手了?」
「不清楚,」棺槨內的聲音悶哼一聲,「我只能察覺到極致的恐懼和悔意,沒有任何關于凶手的殘留。」
「‘皮’的最後行蹤你知道嗎?我可以派人去打探一番。」
神秘女子說道。
「是去探索雒城大陣的中宮陣眼了,」棺槨內聲音道,「但與誰同行我就不知道了。」
「此事我記下了,」女子繼續道,「不過‘皮’死了,我們是實力也出現了很大的折損。
「你看要不?」
她話語未盡,似有試探。
「想都別想,」棺槨內的聲音一口回絕,「‘魂’不能暴露,‘肉’也另有大用,至于這具‘骨’……
「呵呵,但凡此身能隨意行走,我還要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子孫干什麼?」
「老祖宗教訓的是,」來人不做反駁,「既是如此,我們就要加快進度了。」
「可以。」棺槨中聲音似是陷入沉思,「先試探一番,如果對方確實沒有底牌,就可順勢而為了。」
「這我自然省的。」
來人應了一聲,見棺槨中陷入死寂,于是熄滅燈火,退出了密室。
燭光閃動間,隱約可見一具尸體躺在棺槨中,筋斷骨離,形骸分散,白骨狼藉不淨。
……
雒城地底,中宮陣眼所在。
王景離開後不久,一道青色遁光飛入,在微妙寶宮前落下,正是肖楚河本尊至此。
一襲青衣的王朝太祖立在王景和革老交手之處,眼中光華閃動,旋即露出異色︰
「只能探查出有武聖在此交手,但氣息卻被抹去了,不剩涓滴,連我的地仙直覺都不起作用。這可不是武者手段,有仙道中人潛入此地,蒙蔽了天機?」
他環顧四周一番,旋即踏入寶宮。
甫一入內,只見一尊菩薩坐在八葉蓮台上,身呈黃金色,頭戴五佛寶冠,手結法界定印,一柄三股金剛杵從背後飛起,對著肖楚河當頭打來。
又有頓喝之聲炸響,如同天鼓雷震,不絕于耳。
喝如獅子踞地,棒能掃除凡聖。
棒喝交施,自可接機從正,促人覺悟。
肖楚河見狀哂道︰「大樂菩薩,你生前都度化不了老夫,何況死後?」
他一拳伸出,便如蒼天塌落,整重寶宮瞬息消失在青空之中,菩薩低嘆一聲,金身泯滅成空,金剛杵則倒飛而回,濺起一地塵埃。
青天拳意散去,哪里還有什麼微妙寶宮,只有一方純金函櫃跌落地面,上瓖七寶,函蓋傾至一側,一枚舍利從中滾落,如五色珠,光瑩堅固。
肖楚河信手一招,舍利子被他攝入掌中,澹澹禪音從中流露,回蕩在耳畔︰
八百年來狼藉,東壁打到西壁。
于今收拾歸來,依舊水連天碧。
並無任何不甘、怨恨殘留,有的只是看穿生死的灑月兌與澹然。
肖楚河把玩片刻,將其丟回函櫃,嗤笑道︰
「任你飛來院橫壓一世,任你大樂菩薩六百年摘得菩薩果,風華絕代,號稱八大菩薩之首,又能如何?
「如今還不是金身寂滅,殘留舍利也和你們的法寶一起被老夫用來鎮壓京師龍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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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一踏,足下裂開縫隙,直達千丈之底,隱約可見一條龍狀氣脈蟄伏其中,明黃氤氳,凝聚成點點玄黃,如同血液般在氣脈中流轉沉浮。
「看來之前那些人並未驚動京城龍脈,在此間節點面前被迫退。」
肖楚河沉入龍脈,來回檢查數遍後終于停下動作,正要轉身離開,忽然抬頭看向頭頂,放出強橫的心靈意志,將雒城中的一切蠅營狗苟、隱秘圖謀收入眼中。
「兒孫自有兒孫福,管他們作甚?」
他嘆了口氣,並未多言,而是化作青色遁光離開。
……
含嘉倉城,王景疑惑抬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片刻後感應無果,便繼續听著署令匯報近期事務︰
「……左右千牛衛各支取靈米二千石,右領軍衛支取靈藥三百株……」
「等等,」王景突然開口打斷了署令話語,「這是近來第幾個從太倉支取物資的衛府了?還有,千牛衛為什麼也來支取靈米,他們不是負責陛下侍從、儀衛,不負責率領府兵作戰嗎?」
「大人有所不知,」署令聞言解釋道,「昨日上陽宮懿旨,命左右千牛衛各率軍府,前往天南、西疆二省震懾妖蠻,京城監管之事則交于監門衛和北衙禁軍負責。
「至于數量嘛,算上後面的領軍衛,這已經是外派的第十二、十三、十四個衛府了,如今南衙十六衛中只有左右監門衛還在京城了。」
南衙十六衛中,左右衛、左右驍衛、左右武衛等十二衛遙領天下州縣各地折沖府,分率諸軍,居中御外,衛戍京師,是府兵和禁軍的合一。
而左右監門衛和左右千牛衛則執掌諸門禁衛,為皇帝侍衛,輕易不出京師。
如今千牛衛也被太後派出,其人手中可動用的武力也只剩下了左右監門衛和北衙禁軍。
好在昔年因焦公良被刺一事,左監門衛上將卓鼎回家閉門思過,不然有他這位鎮南王之子在,太後也要對左監門衛是否可用好生掂量一二。
「未入煉神還虛之前,蟻多咬死象之言並非妄語。
「若是真被大軍圍困,結成陣法,我也不敢自夸能全身而退。」
王景嘆息一聲,揮退署令,正要早退歸邸,忽然眉頭一皺,下一瞬手中便多了一張信箋,朱紙灑金,還微微帶有一股暗香,如蘭薰桂馥。
只是其上字跡一如既往地死板僵硬,毫無特點。
他展信看去,旋即沉吟不語,半晌後才吐出一口氣,望向天西。
正見雲起日沉,殘暉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