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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隊伍中,除了那輛依舊顯得沒有什麼動靜的馬車,沒有人不對此刻的處境感到緊張的。

隱藏的民夫隊伍中的寧缺甚至已經做好了瞅準時機便立刻抽身離開的打算。

整個隊伍中沒有熟人,也沒有唐人,意味著他不可能在面對近千名馬賊的時候,拿命去拼。

修行者也是人。

就算他表明自己書院十三弟子的身份,展示出洞玄境的修為實力,加上那位名滿天下的書痴,在近千名馬賊匯聚而來的恐怖力量下也起不到什麼扭轉戰局的作用。

而且,他覺得這位書痴真的很白痴,面對這樣的敵人,一不求援,二不做任何撤退的準備,她的底氣究竟從何而來?

她終究不是神符師。

還是說,這些所謂修行界的天才便是如此的驕傲自大嗎?

馬車中,徐川看著依舊顯得平靜的莫山山說道︰「你雖然向就在我們不遠處的神殿騎兵發出了求援的信息,但你應該很清楚神殿的作風,區區十幾名墨池苑的弟子加上一群他們眼中的螻蟻,不值得他們冒著損兵折將的風險出手相助。」

莫山山有些沉默,她很清楚,這個世界從不像想象中那麼美好,西陵神殿也並沒有他們所宣傳的那般光明偉岸。

所以,徐川所言十有八九便是此刻西陵神殿統領的想法。

她看著徐川,疏且長的睫毛微眨,倒也並不顯得為此刻的處境擔心。

語氣輕柔道︰「西陵或許會冷眼旁觀,但是有你在不是嗎?」

徐川認真的看著她道︰「我可以出手,但我出手的後果可能會比你想象的還要嚴重。」

他除了被西陵敵視,惹上了懸空寺之外,還有著一個新任魔宗宗主的身份。

雖然這個身份還未暴露,但能夠隱瞞的時間也並不多了。

等魔宗山門重開的那一日,世人都會知曉此事。

那麼今日莫山山勾結魔宗宗主抗衡馬賊這件事便會對墨池苑乃至大河國帶來極其嚴重的後果。

在西陵眼里,你可以死,但不能為了活和魔宗勾結。

這是不容動搖的鐵律。

莫山山沉默了很久,用木訥惘然的眼楮看著徐川,語氣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堅決。

「至少要活著,才能去擔心之後的事情。」

徐川剛想說些什麼,忽然察覺到了什麼,笑道︰「倒也不必這麼悲觀,有一個上好的打手藏在隊伍里,可不能讓他跑了。」

營地邊緣,一副照料著馬兒姿態的寧缺正準備腳底抹油開 ,忽然被一個人擋在了身前。

「大敵臨頭,小兄弟這是準備去哪?」

一道聲音傳來,瞬間令寧缺的身影微微僵硬了幾分。

不過隨即他便神情一震。

因為這聲音似乎有些太過耳熟。

「徐大哥?」

他抬頭喊道。

然而眼前之人的面目卻和他想象中的那個人大相徑庭。

頓時令他神情一滯。

不過很快,他便釋然了許多。

因為從對方的神態和舉止來看,分明便是徐川,容貌的變化興許是什麼功法的緣故。

徐川微笑著,也並未否認自己的身份,他只是開口說道︰「現在的我叫做範閑,下次不要叫錯了,現在還跑嗎?」

寧缺模了模頭說道︰「徐大哥,啊不範師兄在這,我就不擔心了,區區千名馬賊罷了。」

徐川搖了搖頭道︰「如果不是必要情況,我不會出手。」說著,他對身旁緩緩走來的莫山山說道︰「給你介紹一下,書院二層樓的新晉弟子,寧缺。」

莫山山眸光中微微有些訝異,語氣平靜的說道︰「見過十三先生。」

夫子的弟子,僅此身份便足以讓她生出些許敬意,但也僅此而已。

身為書院二層樓的弟子隱藏在這個隊伍中,見勢不妙便想逃,或許他並沒有義務幫助她們對抗那些馬賊,但站在她的立場,自然不會對這種舉動生出什麼好感。

寧缺微微有些尷尬,不過很快便十分自然道︰「見過莫山主,不過先生這名頭實在不敢當,叫我寧缺就好。」

莫山山平澹的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

徐川則開口道︰「寧缺你畢竟已經是洞玄,若是和山山配合得當,便是這等數量的馬賊也未必擋不住,當然,如果有其他情況,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寧缺緩緩出了口氣道︰「先生有言,我自然不會不從,更何況有先生在此,我自然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徐川笑著搖了搖頭,隨即看向了遠處影影綽綽的馬賊道︰「你應該也很疑惑,荒原上能養得起如此龐大的馬賊背後究竟是什麼勢力吧。」

寧缺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我很清楚馬賊的情況,這等數量的馬賊在我看來要麼是左帳王庭要麼就是燕國豢養的,但我們此行是押送糧草,為議和而去,不論哪一方按理說都不該會對我們出手才是。」

徐川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說道︰「草原上可不僅僅只有左帳王庭和燕國,你可還記得北山道襲殺?」

寧缺神情一震,沉聲道︰「先生是說夏侯?」

他神情變了數次,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如果這些馬賊屬于夏侯,那麼很多事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而夏侯此行的目的也很明顯了,便是為了取他的性命。

所以,殃及池魚的從來不是他,而是墨池苑和這個百余人的運糧隊。

很快,他想到了自己行蹤唯有軍部知道。

一瞬間,心頭便涌起一股冷意。

他雖然是夫子的弟子,書院二層樓的十三先生,但在軍部中,夏侯的勢力才是真正的參天大樹。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酌之華和燕軍將領的爭吵聲。

燕軍將領想要帶兵逃跑,而酌之華卻不願拋下那百余名運量的燕國民夫。

面對酌之華質問他不管燕國百姓的死活,燕軍將領反而厲聲叱問道︰「誰來管我們死活?」

說罷,他便叫來親信集結隊伍,準備迅速突圍而去。

知道即將被拋棄的燕國民夫瞬間惶恐哭泣了起來,酌之華帶著墨池苑弟子攔在燕軍將領身前,一場內訌眼看即將爆發。

不遠處,寧缺看著這一幕,皺起了眉頭,既然決定要留下來,這兩百余名燕騎的力量自然不能輕忽,所以他準備在內訌爆發之前阻止這件事。

然而,還沒等到他出手,天地間便忽然變得燥熱了起來。

有一道符凝聚而出。

是一道火符。

熾烈的火焰一瞬間便將那名燕軍將領籠罩,將他化作了一個火人。

淒厲的哀嚎聲響起了不過數息的時間,便沉寂了下去。

一時間,除了火焰在空氣中嗤嗤的燃燒聲,整個營地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莫山山上前幾步,一道清冷中帶著幾分漠然的聲音自她口中傳出,響徹在整個營地。

「大敵當前,亂軍心者,誅!」

所有的躁動,所有的不安,都在這一道火符中,燃燒殆盡。

哪怕那名燕軍將領的親信,此刻也都噤若寒蟬,不敢有絲毫異動。

無數目光看著被面紗籠罩的莫山山,終于第一次認識到了書痴的威名。

身後,寧缺看著莫山山筆直的單薄背影,心中有些觸動,他沒有想到,一個如此年紀的少女居然有如此果決的手段和心智。

一旁,徐川眼中則盡是欣賞和滿意。

學以致用,書痴果然是個聰慧到了極致的女子

一場風波平息,寧缺和酌之華共同接管了整個營地的布置。

營地的邊緣,莫山山依舊穿著那件單薄的白裙,腰間的碧藍腰帶幽若深湖,黑發如瀑柔順的散落在身後,看起來有些消瘦,亦有些說不出的堅韌。

徐川靜靜的站在她身旁,同樣是一襲白衣,身姿挺拔,似乎永遠都散發著一股悠然平靜的氣息。

二人並肩而立,便仿佛傳說中的神仙卷侶,分外融洽。

莫山山扯下了頭頂罩著白紗的笠帽,露出了那一雙平直漫散的眼楮,看起來有些冷清和漠然,但徐川卻分明看到了其中的幾分柔弱和不忍。

他輕聲道︰「殺死他,可以讓更多的人活下去,你做的並沒有錯。」

莫山山平靜的說道︰「我知道我做的或許是當時最正確的選擇,但如果我足夠強,他其實本可以不死。」

徐川失笑,不禁伸手模了模她的腦袋,將她柔順的頭發揉的亂糟糟的,將她一身清冷的氣息也變得多了幾分凌亂。

「你總是將所有罪過攬到自己身上,他之所以會死,無非是因為他又弱又蠢,如果他是知命,大可隨意去留,甚至力挽狂瀾,如果他是個聰明人,也不會在沒有絕對實力的情況下,選擇分道揚鑣,所以,罪在于他,而非在你。」

遠處,天貓女和酌之華悄咪咪的用隱晦的目光看著這邊,在看到徐川伸手揉她們山主的腦袋的時候,滿臉的震驚和古怪。

兩人對望一眼,不知為何同時嘆了口氣。

另一邊,莫山山沒好氣的看了一眼徐川,將凌亂的發絲理順,有些氣悶的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下次不許這樣了。」

方才的幾分惆悵此刻早已經消失的干干淨淨。

徐川哈哈笑了一聲,看著莫山山氣惱的可愛表情,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隊伍又一次啟程,比起之前的散漫,多了幾分嚴謹和安定。

至少,莫山山的存在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而馬賊也似乎一直等待著什麼,數日過去還是未曾發起進攻。

直到這一日,隊伍進入了荒原中一處罕見的低窪地帶。

所謂低窪地帶,是因為左右兩方隆起延綿的草甸,就仿佛是南方的山地峽谷一般遮蔽了左右,只有前後兩條路適合通行。

這樣的地形下,整個隊伍很難被沖得四散逃跑,畢竟只有兩條路,但也意味著,那些馬賊也只能通過前後兩個方向對他們發起進攻。

于是,隊伍沒有繼續前進,而是就地擺起了防御的陣勢。

而這將是他們最後平靜的一個夜晚。

因為那群馬賊的主事之人已經到了,並且已經定下了將于凌晨發起攻擊。

這里,是雙方共同選擇的一個決戰之地。

寧缺此刻已經睡得很沉,因為隊伍中有一個能戰勝他二師兄,戰勝柳白的強者。

在這樣的強者面前,千余馬賊根本算不得什麼。

而有一位這樣的強者兜底,他已經將完全明日的戰斗當做了自己修行的總結和展示。

馬車中,莫山山半靠在徐川的肩頭,似乎這樣會讓她安心許多。

徐川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手心,輕聲道︰「睡吧,不要擔心。」

「嗯。」莫山山閉著眼楮,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鼻音,片刻後,呼吸便漸漸悠長了許多

終于,凌晨的某個時刻,在崗哨的驚呼下,營地中的人們迅速從睡夢中驚醒,然後便迎來了數百枝羽箭化作的箭雨。

運糧隊的民夫迅速藏在了早已經立起的車板後面,十數名墨池苑的弟子則紛紛拔劍阻擋,兩百余燕騎也都拿著簡易的圓盾擋下了不少的箭失。

偶有人即將箭失射中,也會莫名的在一股古怪的力量影響下偏移開來。

于是,一波突襲過後,整個營地雖然稍顯狼狽,卻無一人傷亡。

寧缺已經上馬,聚攏了所有燕騎繞到了草甸上方直接發起了沖鋒。

另一個方向,十幾名墨池苑弟子也在酌之華的帶領下,匯合百余名燕國民夫守在了陣前。

馬車中,徐川握著莫山山的手輕聲道︰「別急,現在還不是你出手的時候。」

莫山山感受著手上的溫度,有些緊張的心情也很快平復了下去。

此刻,近千名馬賊中足有七八百名馬賊向著營地發起了沖鋒。

然而下一刻,便是人仰馬翻。

因為,這片窪地是一片古河道,稀薄的泥沙下都是不規則的坑洞。

馬賊強大的沖勢下,瞬間破開了稀薄的泥沙,落入了這一片自然形成的陷阱。

于是,當最前方的數十名馬賊因為馬腿折斷跌落,後方馬賊因為速度太快來不及停下的時候,一場恐怖的踩踏事件便發生了。

鮮血和肉泥混在一起,場面一時間血腥無比。

至少有百余名馬賊傷亡慘重。

然而,當剩下的馬賊棄馬步行的時候,六百余名馬賊依舊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強大力量。

但此刻,勝負的天平已經開始發生了傾斜。

因為寧缺率領著兩百余名燕騎繞過了那些天然的陷阱,從馬賊的後方發起了進攻。

一時間,馬賊的攻擊反而變成了被前後包夾的局面。

戰斗一起,便是極為慘烈。

但如果仔細觀察,慘烈的幾乎都是馬賊一方。

這不是寧缺或者酌之華他們太強,也不是那兩百余名燕騎和百余名民夫月兌胎換骨了,而是每當他們有人遇險,都會有一股難以察覺的力量將危險偏離。

所以運糧隊一方雖然時有人受傷,但至今,無一人死亡。

反倒是馬賊,不過短短盞茶時間,便死了三百有余。

勝負的天平再一次偏移。

看似無解的危局,似乎眨眼間便要消弭于無形。

但下一刻,余下的馬賊短暫的退開之後,便匯合著剩余的馬賊再一次發起了進攻。

在他們悍不畏死的進攻之下,民夫和燕騎受傷失去戰斗力的便越來越多。

于是,哪怕墨池苑的弟子們,也漸漸有些力不從心。

氣力和念力的消耗,讓她們揮劍的手越來越無力。

便是寧缺,此刻也因為高強度的拉弓,肩骨隱隱作痛。

而就在馬賊越發的凶悍上前,導致營地中終于要開始出現傷亡的時候,有風吹拂而起。

數十袋干草飛了起來,在空中爆開,于是漫天遍野皆是散落的干草。

下一刻,一股極端干燥的味道彌漫在整個營地的上空,一股熾烈而濃郁的符意以一絲幽暗的火星點燃了漫天遍野的干草。

于是,天空中便下了一場火雨,火光之下,數十名沖到陣前的馬賊紛紛化作焦尸。

余下的馬賊在惶恐中退去,營地中,無數重傷到底的民夫和燕騎皆發出了一聲劫後余生的歡呼。

按理說,馬賊損傷如此慘重,但凡馬賊的首領明智一些,都不會繼續進攻。

然而,真正的危險其實才剛剛浮現。

在幕後之人的眼中,這些馬賊從來都是廉價的消耗品,他們的價值就是消耗寧缺以及書痴莫山山的念力。

只要完成這些事,馬賊的死便是有價值的,是死得其所。

于是,不過片刻之後,余下的馬賊們便在首領嚴苛的命令下重新匯聚起來,準備發起新一輪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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