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謝觀應三個字的時候,那中年儒生神情並無變化,不過他也並未否認,只是靜靜地看著徐川,眼神中有著幾分幾乎無法掩飾的驚詫。
他一生追求天道,當然,他所修天道與洪洗象的天道又有不同,洪洗象修的天道是天地萬物運轉的規則和本質,然而他的天道,卻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
自張扶搖鎮守人間數百年來,仙人下凡變的極難,而他便是天上仙人選定的一位人間代言人。
說句不好听的,他便是那天上仙人的一條狗。
此次出手,自然也是受到了仙人的指示,協助趙黃巢鎮殺徐川。
甚至,就連那斬仙刀也是經由他之手交予趙黃巢的。
他深知斬仙刀的恐怖,自然對徐川能夠忽然醒來感到詫異甚至震驚。
這分明是不應該,乃至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情。
仙界的無上天帝親自出手凝練的斬仙刀,又以離陽國運催動,在人間本該是絕對的無敵。
然而,眼下發生的一幕,卻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徐川醒來的那一刻,便意味著趙黃巢敗了。
他古井無波的心境亂了,面上雖然依舊沉穩,但心中卻已然生出了退意。
連天帝的斬仙刀都拿對方沒有辦法,他一個不善戰斗的儒生,就算加上趙希翼和趙丹霞二人,又能如何?
至于那黃龍士,他一開始就不抱希望,能夠拖住一位戰力驚人的李淳罡已經算是出了大力,那滑不 秋的老家伙絕不會真正現身踏入險境。
不過,哪怕想要月兌身,今日怕是也難了。
感受到那股可怕到令人戰栗的殺意將他牢牢鎖定,他便不由深深嘆息。
而就在徐川蘇醒的同一時間,遠在萬里之外的太安城也忽地震動起來,皇宮尤為嚴重,不過片刻間,富麗堂皇的皇宮便倒塌了數間大殿,死傷無數。
此刻,正是朝會之際,無數大臣皆是慌張無措,駭然失色,而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一向威嚴的離陽皇帝此刻也忽然間面容蒼白地暈了過去,令這本就錯亂的局面更加不堪了起來。
關鍵時刻,張巨鹿站出來主持大局,楊千歲也隨同出聲,這才勉強穩定了皇宮內的局面。
楊千歲抬頭望天,目光憂懼,喃喃道︰「國運不穩,這是亡國之兆啊!」
龍虎山巔,徐川將姜泥交給了徐樂,他模了模姜泥的腦袋,輕聲道︰「好好養傷,剩下的交給為師。」
說罷,他看著徐樂道︰「樂兒,保護好姜泥。」
隨後,他的目光從青鳥,舒羞,裴南葦等人身上掃過,道︰「讓你們擔心了。」
話落,他轉過身,胸臆劍自行出鞘,落入他的手中,他看著遠處某個無人之地,緩緩道︰「蘆葦蕩之時讓你跑了,竟還敢來,黃三甲,嘿,當真是不怕死。」
隱藏在遠處的黃龍士心中一驚,神情一變,當場就要跑路。
然而,徐川話音還未落,就已然一步踏出,周身一股強大到可怕的氣息爆發,遠勝天人之境,幾乎達到了人間極致。
下一刻,抬手揮劍,向黃龍士所在的方向驟然斬下一劍。
瞬間便有一道驚人的劍氣飛射而去,初時寂靜無聲,但眨眼間便有赫赫風雷之音相隨。
所過之處,萬物皆滅。
一劍落,並挨著龍虎山百余米的山峰當場被削去了半截。
一道人影從到他的山峰中躍出,形容蒼老,身形卻是極其靈動迅捷。
顯然,這便是一向聞聲不見人的黃龍士,此刻他顯得很是狼狽,一只胳膊被齊肩而斷,血灑長空。
一向算天算地算人的黃三甲再沒有了運籌帷幄的穩重,臉上神情難看之極。
此刻,甚至連話都不敢多說,只是一味地想要逃竄。
然而,等他的卻是又一道不弱于之前那一劍的恐怖劍氣。
這大概是他此生見過最強大的劍氣,力量速度皆是難以想象的可怕。
他腦海中浮現一個念頭,天人大長生!
此劍,怕是只有天人大長生這等人間極致的境界才能使得出了。
他知道自己躲不掉這一劍,回身的瞬間,便以畢生所學強行推演出了此劍最薄弱的一點。
一枚棋子落于手中,在關鍵的時刻,瞬間發力,瑩瑩白光閃過,剎那間與襲來的劍氣相撞。
隨即,劍氣一斬而過,黃龍士也仿佛沒了聲息,如同一塊破布向著深不可測的山澗墜落。
徐川目光微微一變,別人或許看不出,但他分明察覺到,劍氣斬中黃龍士的剎那,竟突兀地解體,分裂成了無數碎裂的劍氣。
如此一來,劍氣分散,威力自然也大減,黃龍士怕是未必就死了。
不過劍氣入體,黃龍士縱然不死,也必然半廢,更何況,如此之高的地方衰落,就算全盛時期的陸地神仙也不敢就這麼一點力不使地往下跳。
雖然他也知道斬草除根的道理,然而他面對的並非黃龍士一人,還有足足三位陸地神仙。
雖然以他如今的實力並不懼怕,但他能夠保持如今戰力的時間也極其短暫。
以陸地神仙之身,激發天魔解體大法,觸動浴血異能,雙重增幅之下,直接讓他的戰力越過了天人關卡,踏足了人間最為巔峰的天人大長生之境。
但,比起之前以天象境實力激發之時,能夠維持巔峰的時間卻也大大減少。
因為這股力量太過龐大和可怕,他不僅掌控起來十分吃力,洶涌的力量對他身體的破壞也極其嚴重。
甚至若非他突破了金剛至境,擁有了無暇琉璃身,只怕這股力量第一時間就會撐爆他的軀體,讓他不得不第一時間開啟燃血,以三秒鐘千倍的恢復速度才能勉力保持。
甚至,這種狀態下,連一氣化三清這等秘法都無法使出,因為天人大長山的化身哪怕于他而言,氣運的損耗也太過龐大了。
所以,此刻他的每一秒鐘都至關重要,能對遠在數百米外的黃龍士出上兩劍,已經是他能夠將時間壓榨出的極限了。
沒有再理會生死不知的黃龍士,他提劍便斬向了趙希翼,趙丹霞和謝觀應三人。
三人自然是早已經嚴陣以待,甚至方才徐川對黃龍士出手時,他們還想要與黃龍士聯手。
然而,徐川動作太快,那劍氣也太強,他們根本來不及出手。
此刻,三人皆是面色凝重,如臨大敵。
畢竟,黃龍士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同為陸地神仙的黃龍士都撐不過兩劍,他們實在也沒什麼信心。
要知道,道士和儒生同境界本就不如武夫,初入陸地神仙的姜泥一人鎮壓同為陸地神仙趙希翼和趙丹霞兩人,固然是她劍道驚人,但如何又不是趙丹霞和趙希翼兩人戰力不強呢?
至于謝觀應,看到黃龍士慘狀的時候,他心中便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逃。
身為一個聰明人,他很清楚的如今的局面,不跑,必死,跑,還有幾分成功活命的希望。
于是,就在徐川一劍向他們三人斬來的同時,謝觀應忽地在空中卸下了四個字。
畫地為牢!
剎那間,一道道白光浮現,將趙丹霞和趙希翼團團圍住,一股束縛之力環繞在他們周身,讓他們離不開半步。
見趙丹霞和趙希翼不明所以的震駭神色,謝觀應和顏悅色地微笑道︰「我是個讀書人,打架這種事向來不擅長,不過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這種寫在書里的道理,我向來是謹記于心。」
下一刻,雷鳴聲響起,便見謝觀應腳下浮現雷光,眨眼間便消失在原地。
趙丹霞和趙希翼大怒,但還不待他們怒罵,徐川便已經一劍斬下。
這一劍看似普通,然而其中那股子無仙不斬,無仙不殺的劍意卻是分外的令人驚悚。
若是趙黃巢見了,怕是會很熟悉。
因為,這劍意與那斬仙刀的刀意分明有著七分相似。
趙丹霞和趙希翼先遭到隊友背刺,心神失守之下,又面臨這驚世駭俗的斬仙一劍,哪里擋得住?
劍光一閃,龍虎山堂堂兩位陸地神仙境的天師高人便掉了腦袋。
甚至斬仙劍意爆發之下,就連他們修行的元神也眨眼消弭在了凶戾無比的劍意之中。
徐川踏在他們二人的尸身旁,看著遠處那一道迅速遠去的雷光,對此,他倒是並無意外。
謝觀應此人本就是如此,自私自利,為了成就陸地神仙不惜謀奪妻子的氣運,殺妻證道,自己的家族也是隨手拋棄,更別說這兩個臨時的隊友,在他心中怕是根本無足輕重。
他冷澹的笑了笑道︰「哼,果然跑得很快。」說罷,他深吸一口氣,遙遙一劍向著那越發遠去的雷光斬了過去。
一劍落,洶涌的劍氣席卷而出,他也不看結果,直接結束了體內天魔解體大法的運轉,氣息眨眼間瘋狂跌落。
所幸,他體魄強了許多,哪怕體內亂成了一鍋粥,依舊面色如常。
他站在原地,看著遠處那一個個面色惶恐的龍虎山道士,緩緩道︰「今日之後,龍虎不存,半個時辰內,爾等若是還在這龍虎山地界,殺無赦!」
那近千道士一個個面容驚恐,不過就此拋下龍虎山,仍舊無法輕易下決定,于是,部分人將目光放在了如今四大天師尚在此地的趙希摶身上。
趙希摶此刻面色蒼白地看著徐川腳下的那兩具無頭尸體,心中悲痛不已。
可是,他也十分清楚,能夠簡單幾劍斬了兩尊陸地神仙,讓另外兩尊陸地神仙生死不知,這等可怕的實力,不是他能夠抗衡的。
不過,他也很清楚,今日之事不會就此過去。
龍虎山身為離陽國教,離陽必定不會對此視而不見,或許未必能夠對這青城王如何,但勢必會扶持余下的人重建龍虎。
畢竟,仙界可還有龍虎山飛升的幾十位前輩,那些前輩也絕不會真正看龍虎山就此斷絕。
或許,那些前輩也會去找這青城王的麻煩,但那已經與之後龍虎山無關了。
因為龍虎山重建,實力大減之下,已經參與不到那登場層次的爭斗了。
那已經是離陽乃是仙界和青城王之間的事情了。
趙希摶嘆息一聲,壓下了心頭的悲痛,對著徐川道謝︰「多謝青城王仁慈,老道這就帶諸弟子下山。」
一旁,徐鳳年至今仍處于一個震驚駭然的狀態。
傳承了千年之久的龍虎山,真就這般一朝覆滅了?
要知道,徐驍當年馬踏江湖,可也不能拿龍虎山如何。
如今他也踏入了武道,隱約也清楚兩尊陸地神仙的分量,但僅僅一劍,就斬了兩尊陸地神仙,這可怕的一幕,令他心頭幾乎生出了陰影。
江湖有這般強者在,他就算苦苦修行,達到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陸地神仙,卻敵不過他人一劍,這修行,又有何用?
一時間,他心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失落。
一旁,魚幼薇似乎察覺到了徐鳳年心緒的低落,湊過去抱住了徐鳳年的胳膊。
另一邊,徐川看了一眼趙希摶,心道,這老道倒是識相,他緩緩道︰「這二人的尸體你便收斂了吧。」
投桃報李,這老道不給他找麻煩,他便也不會苛于其他瑣事。
他轉過身,看著李淳罡拱了拱手沉聲道︰「多謝前輩了,若非前輩拖住那黃龍士,四尊陸地神仙,姜泥這丫頭怕是早就支持不住了。」
姜泥若支持不住,徐樂或許能在一尊陸地神仙手下支撐片刻,但也無法長久,那時,毫無反抗之力的他怕是難逃一劫。
李淳罡擺了擺手道︰「行了你小子,老夫根本沒幫上什麼忙,還讓姜丫頭這麼拼命,唉,終究是老了,沒了曾經的鋒芒,竟讓黃龍士那老家伙嚇住了。」
他嘆息了一聲,說實話,方才他分明是因為徐鳳年放棄了姜泥,固然事出有因,但他教導姜泥多日,早已經將她視作自己的徒弟。
結果他這個當師傅的卻只能看著徒弟拼命,心中著實不好過。
此次人情還完,這北涼不待也罷!
同一時間,百里外,謝觀應一邊吐血一邊跑,還要拼命壓制體內的四處亂竄的劍氣,可謂狼狽之極。
忽地,一道刀氣向他斬了過去,他神情一變,腳下雷光一閃迅速躲過。
前方,一道身穿白衣,容顏俊美,有著仿佛白狐般臉頰的‘男子’冷冷地看著他。
謝觀應神情復雜地看著那個‘男子’咳了一聲,擦了擦嘴角的鮮血,道︰「乖女兒,這麼久沒見父親,一見面就動刀,怕是有違孝道吧。」
那‘男子’原來竟是個女兒身!
她自然便是出了北涼,一路東行的南宮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