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朱祁玉坐在寬大的椅子內,听著跪在地上,稟報太子隊伍行至的內宦說話。
「太子隊伍已經到了南宮門前,太子下輦步行,有咱們的人隨侍左右。」
朱祁玉擺了擺手︰
「再探。」
內宦起身飛快的去了,下一刻,蘇城與舒良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讓朱祁玉冷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朱祁玉起身,走到了牆邊,雙手按住了牆垛。
「蘇城,你說說,現在太上皇會是一個什麼心情?」
蘇城走到牆邊,看著遠處的南宮︰
「不好說,第一種,可能是心願得遂,見到了想要見到的人。」
朱祁玉一愣,轉過頭,有些愕然的看向蘇城,不明白蘇城為什麼會這樣說。
蘇城眉頭緊皺︰
「這幾日我想來想去都不明白,為何太上皇會要召見陛下。」
「讓陛下應召前去,這根本不可能,太上皇絕對能想到這個結果。」
「對太上皇的詔令不管不顧,太上皇也能拿到可以對付陛下的理由,但是這肯定不是太上皇的目的。」
「讓太子代替太上皇去覲見,太上皇應該是能夠想到這個可能的。」
蘇城眉頭緊皺的說著。
朱祁玉臉色難看︰
「那他為何要見太子,太子與他相見不過是在幾日之前?」
蘇城搖了搖頭,他也想不明白,他轉向旁邊的舒良︰
「今日是誰隨侍,入南宮覲見太上皇?」
舒良心思剔透,聞言腦子里立即把所有人選過了一遍︰
「太子身邊的內宦跟宮女都是皇太後所選,內宦是張定與王誠,宮女是個叫萬貞兒的,其余都是些不起眼的。」
蘇城搖了搖頭︰
「這些人,太上皇應該都見過,太上皇想要見的,肯定不是他們,但肯定是他們中間的某一個人。」
朱祁玉臉上的神色收斂,突然他開口問了︰
「蘇城你說了第一種,還有第二種呢?」
蘇城隨口說著︰
「第二種,自然是皇上親自前去,滿足太上皇的想法,但是讓朝臣們,對太上皇卻是更加的厭惡。」
朱祁玉聞言,表情如同吃了個蛆蟲一樣難受︰
「我還是寧願第一種,也不願意讓太上皇得償所願。」
「咱們就考慮第一種情況,蘇城你說,接下來該怎麼辦?」
蘇城對舒良說著︰
「舒公公應該是熟悉宮內所有內宦的?當面之時,就算不能叫出名字,也能認個八九不離十?」
舒良點了點頭。
蘇城對朱祁玉說著︰
「那就先讓太上皇高興高興,重點監控這些個隨侍入南宮的內宦和宮內們,看看究竟有誰是冒名頂替進入南宮的,又有誰,是在南宮大殿內見過太上皇的。
朱祁玉聞言若有所思︰
「這樣嚴查,若是也查不到人,是不是說明太上皇只是單純的想要讓我難堪?」
蘇城擺了擺手︰
「太上皇是有想法的人,他是不會浪費任何可以利用的機會,他這次,肯定是有目的的。」
朱祁玉袍袖一揮︰
「舒良,吩咐下去,嚴查自南宮返回的宮人,若是有冒名頂替的,即刻拿下。」
「監視南宮內的動靜,凡是進入正殿覲見太上皇的,嚴查,寧錯殺,不放過。」
舒良領命去了。
朱祁玉看著門樓下動起來的騰翔四衛,玩味的說著︰
「太上皇親征瓦剌,上值二十六衛損失大半,上十二衛更是折損到只剩下錦衣衛,其余諸衛竟然一個不剩,太上皇也是人才。」
「這樣一算,上值二十六衛,只剩下父皇增設的騰翔四衛,真是笑話啊!」
蘇城看著忙忙碌碌的騰翔四衛,隨口說了一句︰
「陛下再建就是了,上值二十六衛魚龍混雜,陛下親建,用起來必定會順手一些。」
朱祁玉看著門樓下的四衛營,臉上滿是喜色,這樣說,似乎也不錯啊。
這時候,內侍趕回來稟報︰
「稟皇爺,太子進了大殿,參拜之後,太上皇留下太子與幾個宮人,詳談了半個時辰,太子的車駕已經出了南宮,回來了。」
朱祁玉扶著牆垛,向下看去。
只見儀式雄壯的太子依仗,正向著午門而來,衣甲鮮明的大漢將軍走在前面,十幾個服侍明顏的宮女走在中間,緊守著太子的車駕,駕車的十幾個內宦,警戒著四周,後面跟著的,是同樣衣甲鮮明的大漢將軍。
朱祁玉皺眉看著越來越近的太子依仗︰
「這里面沒什麼特別的啊,都是太子親近的宮人。」
隊伍在午門前停下,十幾個東廠番子沖了出去,將太子的車駕迎過,繼續向城內走,反而是將侍衛與宮人隔在了外面。
隊伍立即就亂了起來。
尤其是靠近車駕的一個宮人,叉著腰喝罵了領隊的番子︰
「你們是什麼東西,也敢攔我,小心我告到太後面前,砍了你的狗頭。」
番子有些為難,轉過頭看了舒良一眼,舒良擺了擺手,讓人將人放進來。
這是皇太子的貼身宮女萬貞兒,她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剩下的宮人與內宦就沒了這待遇,挨個兒被進行甄別,尤其是幾個入過南宮的內宦,更是被扒了衣服進行甄別。
朱祁玉看著喧鬧的午門,心中有些煩躁,只要牽涉到太上皇,就沒來由的煩躁。
也不知道蘇城說的對不對啊。
「別動!」
下面突然響起了喧嘩聲音,緊接著,一個內侍突然暴起,將臨近的兩個番子打倒,兔起鶻落,內侍在一片人仰馬翻之中,沖入了皇城。
朱祁玉看著內侍消失在城門洞內,一臉的驚訝,竟然真的有人混入了覲見太上皇的車駕。
他轉頭看了蘇城︰
「果然是不出你所料,竟然真的有人混入了其中。」
蘇城看著即將消失的內侍背影︰
「這人有點熟悉啊,我好像在哪見過他。」
朱祁玉來了精神︰
「既然這人見了太上皇,那說明肯定是達成了什麼東西,想起朕中毒的事兒,朕就心有余季啊,沒想到這皇城竟然如此難以肅清。」
「若是遷都了,這些人,就真不能用了啊。」
朱祁玉忽然想到了遷都︰
「不知道洛陽城是怎麼樣的,朕是有點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洛陽看看了。」
蘇城聞言隨口應了︰
「那就去看看,洛陽又不遠,去半日,看半日,回來半日,明日晚上就能趕回來了。」
朱祁玉聞言一臉的驚訝︰
「明日就能回來?」
在他的意識中,洛陽應該很遠,在遙遠的河南,如果想要趕到河南,最少應該也要幾天幾夜,怎麼肯能明日就能趕回來。
如果真的明日能趕回來,那倒是可以去看看,反正明日不需要早朝,後天早朝之前趕回來就行。
蘇城收回看向宮內的目光︰
「對,坐蒸汽機車去,今日就能到洛陽,明日就能趕回來。」
朱祁玉雙眼開始冒光,完全忘記了剛才的煩惱,他來回走動幾步,一臉期待︰
「可惜太妃跟皇後肯定不會讓朕去啊。」
「去洛陽,朕從小到大,還沒去過洛陽呢。」
「蒸汽機車安不安全啊,蘇城?你說朕若是去了,會不會有危險啊?」
蘇城笑了︰
「陛下直接說今日去臣的府邸,明日再回宮就是了。」
朱祁玉眼楮一亮︰
「有道理,蘇城你的武功不說天下無敵,也是好友對手,再把任遙招來,保護朕肯定是無虞的。」
「恩,你容朕仔細思量一下。」
朱祁玉在城牆上來回走動,滿臉的糾結。
這時候,舒良忐忑的走上了城牆,看到朱祁玉,一臉糾結︰
「陛下,奴才無能,讓那人逃了。」
舒良跪在地上,一臉的忐忑,在眼皮子底下讓人逃了,實在是丟人啊,要知道自己可是帶了東廠高手跟錦衣衛的高手,竟然連這人都沒有留下。
陛下不砍了自己的腦袋,就是看自己忠心了。
「舒良,你說朕今晚去洛陽城一趟,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朱祁玉一臉期待的看著舒良。
舒良一臉愕然,陛下這是怎麼了,我不是向陛下稟報逃走內侍的事兒,怎麼說到洛陽了。
不過舒良是個心思剔透的,聞言立即回稟著說了︰
「帶齊了護衛,陛下想去哪里都沒有問題。」
朱祁玉喜笑顏開︰
「好,既然這樣說,那舒良你去安排一下,朕要跟蘇城去洛陽城一趟,今日就走,明日回來。」
舒良也是一臉錯愕︰
「明日回來?」
他腦子里滿是問號,明日都不一定能夠趕到,明日就回來,陛下莫非是想去城南的皇莊里歇歇腳,然後明日回來麼。
朱祁玉哈哈笑著︰
「怎麼,舒良你也覺著不可能?」
「寧王說了,半日就能趕到洛陽城,你著人安排下去,做好護衛,朕這就走。」
蘇城也開口說了︰
「我這就遣人去安排,加一個裝人的車廂,今日趕過去,明日回來。」
舒良一臉的無語,寧王也是湖涂了嗎,這樣的胡話都能說,怎麼可能幼。
不過兩人都吩咐了,舒良無奈,只能應了。
一個時辰之後,朱祁玉看著冒著滾滾黑煙的蒸汽機車,一臉的無語︰
「這東西,能拉人嗎?」
蘇城指了指後面新加的一節車廂︰
「陛下睡上一覺,天黑的時候就到洛陽城了。」
朱祁玉看著還算不錯的馬車,眉頭皺成了一團。
舒良在旁邊忐忑的問了︰
「王爺,我看那黑煙里還有火星子,這火星子若是落在車頂上,不會把車廂給燒了吧。」
蘇城大手一揮︰
「放心好了,這是特別的車廂,防火。」
朱祁玉想著向往的洛陽城,咬了咬牙,坐上了車。
蘇城吩咐舒良上了車陪著朱祁玉。
任遙不想上車,與跟朱祁玉坐一節車比,任遙寧願坐在車頂上。
蘇城吩咐開車,自己也上了車,吩咐護衛們上了前面拉貨的車廂。
蒸汽機車緩緩開動,速度越來越快,出了京城南郊,速度達到穩定之後,坐在車上的朱祁玉就感覺不到車子的抖動了。
他站起來,跳了跳,語氣里有些得意︰
「這車弄的不錯啊,這樣就能趕到洛陽嗎?」
隨侍的舒良恭敬的說了︰
「奴才問過那些開車的,修路的,都說坐著這車能到,睡一覺就能到洛陽了。」
朱祁玉聞言看了看備好的床鋪︰
「我也睡一覺?可是朕並不瞌睡啊?」
蘇城在旁邊笑著說了︰
「不瞌睡可以看看窗外的風景,就是風有點大。」
蘇城掀開簾子,向外看去。
道旁的田野向後飛快的跑去,綠樹、農田、河流、農村,飛也似的向後面跑了過去。
朱祁玉驚訝的看著窗外的景象,雖然勁風撲面,依然強撐著看了半天。
直到眼楮有些受不了了,朱祁玉才讓蘇城拉下了簾子,一臉的意猶未盡。
「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啊,朕一直窩在宮里,真是孤陋寡聞了,連京城之外是這樣都不知道。」
「恩,我有點頭暈,蘇城。」
看了一會子景色,朱祁玉有些撐不住了,想要暈車。
蘇城急忙把朱祁玉按到了床鋪上︰
「陛下閉上眼,睡一覺,睡醒就到洛陽城了。」
朱祁玉不想睡︰
「朕還想看看朕的大好河山呢。」
蘇城無語的說︰
「你若是現在不睡,下回你就再也不願意坐這蒸汽機車了,祖國的大好河山你就真看不到了。」
朱祁玉雖然有疑惑,但他向來信服蘇城,于是閉上了眼楮,努力讓自己睡過去。
迷迷湖湖的,朱祁玉終于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金色的余暉透過窗簾落在車廂內,讓坐在一旁打盹的舒良身上都鍍了一層金光。
「我們到了。」
蘇城掀開前邊的車門進來,提醒著朱祁玉說了。
朱祁玉一骨碌從床鋪上下來,就要扒開窗簾向外看︰
「我看看洛陽城是什麼樣子的。」
車子緩緩停下,朱祁玉在舒良的攙扶下,跳下了車,腳踩在了實地上。
用腳在地上踩了踩,朱祁玉長出了一口氣︰
「還是腳踏實地的好啊,剛才在車上,我都沒睡著。」
朱祁玉剛想跟蘇城訴苦幾句,就听到前面傳來了嘔吐聲音。
只見幾個普通人打扮的侍衛,正蹲在路邊,大聲的嘔吐著。
舒良呵斥著那些侍衛︰
「廢物點心,我跟陛下都沒事,你們竟然孱弱至此,如何能夠當陛下的侍衛,回去都革了你們的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