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現在不大插手兵部的事兒。
日常部務、軍餉部議、兵員調動,蘇城基本沒有過問過,就連兵部幾次對蒙古草原的用間行動,蘇城都沒有列席。
無他,大明不缺聰明人,集合了天下士子中聰明人的京城,更不缺人。
很多事蘇城能想到,他們也能想到,于謙更是處置部務的好手,蘇城就更懶得插手部務了。
但是這次對草原的戰略,蘇城不得不參加了。
在針對草原各部的方略上,大明文臣一以貫之的方略是錯的。
北部草原的部分衛所是可以裁撤,但是對草原的威懾,卻必須保持。
缺少了大明威壓的草原,很快就會形成一個新的統一的蒙古,尤其是現在,岱宗汗月兌月兌不花的弟弟孛兒只斤滿都魯即將成勢,馬可古兒吉思更是有月兌離掌控之勢。
一著不慎,一個新的統一的韃靼部就會出現。
這個時候,正是蒙東諸部有名望,蒙西諸部有實力的時候。
大明要做的,是往蒙東各部的名望中摻沙子,往蒙西諸部中間加鋼刀,將統一的蒙西諸部分裂,讓名望越來越盛的蒙東諸部出現多個孛兒只斤。
五日後,天剛剛亮,蘇城還沒有起身,就听到院子里石頭的嚷嚷聲音。
蘇城起身,想要掀開被子,卻被躺著的王妃拽住了衣裳。
蘇城無奈,溫柔的拍了拍王妃的皓腕︰
「今日蒙古部阿拉知院來京,如何對待他,關乎大明北疆幾十年的安穩,于謙向來瞧不上北人,此事我不去不行。」
王妃睜開眼楮,看著蘇城︰
「那你要早早回來,還要陪我散步呢。」
蘇城柔聲安慰了王妃幾句,這才穿上衣服出去了。
石頭正在院子里跟幾個親衛們吹牛︰
「呵,你們是沒見阿拉知院麾下的那個高手,那是真厲害。」
「五大三粗,胳膊跟牛犢子一樣粗,一腳把兵部的門檻給踢飛了,嘿,曹義差點被人給打死。」
旁邊的陶成不信︰
「都督曹義也是好手,那阿木爾我也曾見過,不可能。」
石頭一臉的不屑︰
「小陶你這就不對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這多少日子不見人家阿木爾了,人家每日里都是刀光劍影,在大草原上拼殺。」
「現在比以前可厲害多了。」
「哎,王爺起來了。」
石頭一個激靈,從凳子上蹦了起來。
蘇城一邊系著手甲上的絲絛,一邊訓了石頭︰
「是不是接下來就該你張伯爺大殺四方,打的阿木爾屁滾尿流,阿拉知院跪下管你叫爺爺,曹義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
石頭嘿嘿一笑,過來幫蘇城收束臂甲︰
「嘿,還真讓王爺您說中了,咱就是這樣大殺四方的,阿木爾屁滾尿流,曹義管我叫爺爺。」
「玩兒蛋去。」
蘇城給了石頭一腳,這孫子,吹牛是越來越沒譜了。
兩人出了門,翻身上馬,向兵部趕去。
蘇城隨口問了石頭︰
「阿拉知院說實話沒有,現在他阿拉部還有多少可用的族兵,有多少牛羊土地?」
石頭揉了揉腦袋︰
「好像很多牛羊,但是部族兵沒多少了,想請咱大明出兵,幫他打退賽刊王,作為回報,他可以幫助咱們大明在蒙西草原設置衛所。」
石頭剛說幾句,就看到蘇城臉色不好,他急忙拍著胸脯子說了︰
「這事兒不需要您說話,我就把他打發了,俺們大明在你那鳥不拉屎的地兒設置衛所干啥,听說去年雪災凍死餓死上千號人,俺們明軍去了不也得死。」
蘇城突然問了石頭一句︰
「阿木爾的功夫真高了?」
石頭一愣,不過隨即就說了︰
「高了,比前年在咱京城行刺你的那個蒙古高手,還要高,像變了個人一樣。」
兩人說著北疆形勢,就到了兵部門前,看到了正等在兵部大門口的阿拉知院。
見到蘇城,阿拉知院急吼吼的迎了過來︰
「見過王爺,王爺,我熬了幾日,終于見到您了啊。」
蘇城翻身下馬,看了阿拉知院身後的兵馬一眼,身強力壯的阿木爾頗為顯眼,他跟在阿拉知院後面,同樣也在看著自己。
「阿拉知院,你虛言誆騙我大明兵部官員,該當何罪?」
阿拉知院嚇了一跳,氣勢上一下就矮了三分,自己大敗虧輸,不但兵馬折損嚴重,族地也是被蒙東蒙西的王八蛋分割佔據了七成。
眼瞧著就不行了,這才迫不得已,來大明求援來了。
這些天一直藏著掖著,沒想到還是被王爺給看出來了。
阿拉知院臉上堆滿了諂媚笑容,追著蘇城︰
「嘿嘿嘿,俺就知道瞞不過王爺,俺不是怕大明不……」
「哎,王爺您等等俺。」
阿拉知院看著蘇城的背影,再看看攔住自己的守衛,只覺一臉晦氣,早知道就不跟大明的官員撒謊了,現在好了,主動權完全在人家手上了。
「知院,怎麼辦?」
阿木爾在旁邊問著,臉上同樣滿是擔憂,自家的部族也淪陷了,若是大明不肯出兵襄助,自家部務也完蛋了。
周遭的親兵也都是滿臉擔憂,家沒了,若是求不來大明援手,可就連草原也回不去了。
蘇城進了兵部,迎面撞上了腳步匆匆的侍郎俞山。
「王爺,您可算是來咱兵部了。」
說著,俞山轉身,虛引一下,向司務廳走去。
「尚書大人正在等您,前幾日懷寧伯說了您對草原的看法,于尚書召開了幾次部議,大家討論以後,意見形成兩派,各不相讓。」
「于尚書也不能決,所以只能請王爺您,出馬給于尚書解惑,定下咱們針對阿拉知院的方略。」
兩人進了司務廳,看到了正听武選清吏司郎中稟事的于謙。
于謙看到兩人,立即擺手制止了武選司郎中,起身迎向蘇城︰
「去請王爺的人去了兩撥,王爺您終于是到了,阿拉知院一部關乎我大明北疆未來的安寧,王爺你的說法,我越想越有道理。」
蘇城在側位上坐下,笑眯眯的問了于謙︰
「怎麼,于大人一晚上沒睡,把這事兒想明白了?」
于謙坐下,也哈哈笑著說了︰
「昨日匯集我大明這幾年用于北疆的軍餉開支,稍微整理就能明白這中間的差距,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沒有王爺的一力主張,咱們在北境的開支上,會越來越高。」
「重復永樂朝到宣德年間的舊事,逐步裁撤關外衛所,軍餉連年增加,還不如將軍餉用在北部的開支上。」
蘇城接過司務官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我再說什麼了,于大人主持部議,我繼續回去睡覺。」
俞山開口說了︰
「那可不成,王爺你既然來了,就見一下阿拉知院,也顯得咱們大明對此事的重視。」
于謙也捋須說著︰
「確實如此,阿拉知院部處在頹勢,軍情司的情報也到了,蒙東諸部在卯那孩的壓力下合謀,與蒙西正在掃蕩阿拉知院部,劫掠他麾下的部族人口。」
「咱們這次給阿拉知院投入一些,收獲可能會很大。」
蘇城放下茶水︰
「于尚書這話可就錯了,我們為何要投入,是他蒙古人的內斗,有的是想要佔便宜的,馬可古兒吉思、月兌古思 可,這些大王子小王子的可都成長起來了。」
于謙聞言,捻須沉思。
旁邊石頭摩拳擦掌︰
「讓蒙古人內斗,那有咱們主動出擊的好,一戰而……」
石頭被蘇城一瞪,後面的話就咽回去了。
俞山在旁邊打了圓場︰
「那不如就按照王爺說的辦,嚴令馬可古兒吉思西進,與阿拉知院配合,將蒙東諸部的攻勢打亂,至于蒙西的瓦剌部……」
俞山也沉默了,蒙西諸部不大好對付,瓦剌部太師也先雖然倒下了,但是衛拉特部還是蒙西第一大部,其余各部難以對衛拉特部形成威脅。
蘇城放下茶盞,起身說著︰
「那就命東察合台汗國與帖木兒汗國出兵,進攻衛拉特部,誰出兵,我大明就幫誰。」
于謙跟俞山對望一眼,頓覺蘇城這個提議好的很,既然帖木兒汗國跟察合台汗國都怕大明,那就令他們出兵,攻擊瓦剌。
俞山看蘇城就要出了司務廳,急忙用眼神示意于謙趕緊去追,還有事兒沒跟王爺通消息呢。
于謙起身追了出來,在院子里追上了蘇城。
「王爺,太子出閣在即,咱們兵部在此事上,該當如何自處?」
蘇城上下打量了于謙一遍,突然笑了︰
「于尚書,這種大事,您自個兒決斷就是,竟然會來問我。」
于謙無奈的笑了笑︰
「若是沒有王爺,于某在兵部,自然是說一不二,事關社稷之大事,于某自然也不會來征詢王爺,于某自有決斷。」
「然國本之事,事關兵部諸同僚之仕途,事關我兵部在朝堂上之輕重,王爺為國之重器,目光遠大,朝中諸臣,無人能及,兵部還是要依王爺所見而行。」
蘇城看著于謙,臉色的笑容收斂。
于謙此人,可謂是國之干臣,在他而言,江山社稷遠大過大明皇帝,就更不要提他于謙的仕途前途了。
這樣問,他是要給老子挖坑啊。
「兵部是大明的兵部,是皇上的兵部,太子只是太子,不是皇上,兵部不是太子的兵部。」
于謙看著蘇城的背影,若有所思。
俞山出來,問著于謙︰
「王爺怎麼說?」
于謙笑了︰
「王爺說,兵部是大明的兵部,是皇上的兵部。」
俞山點了點頭︰
「王爺所言甚是,國本之爭既然已定,這東宮諸臣與我兵部就沒什麼干系了。」
于謙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吧,咱們先處置阿拉知院一事,往帖木兒汗國與察合台汗國的文書,還需斟酌一番,去戶部請李賢侍郎前來,共商此事。」
坤寧宮內,一片熱鬧。
太上皇與太上皇後齊至,很是讓皇太後高興。
距離上次太上皇來坤寧宮請安,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太上皇終于肯走出南宮,讓皇太後笑逐顏開,樂得合不攏嘴。
太上皇正在吩咐太子︰
「出閣讀書于你而言是積累政治資源,贏的朝臣們的贊賞,你雖然年幼,但是這擔子,要擔起來。」
「讀書要勤奮,禮敬諸位先生,對身邊人要有禮,不得驕傲。」
太子一一記下了。
上首的皇太後慈祥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跟孫子,只覺身上滿是輕松。
兒子雖然不爭氣,丟了皇位,但是孫子卻還是太子,當今陛下百年之後,皇位還是會回到自家兒子一脈。
只要太子出閣,就會有朝臣相護,再加上自己暗中使力,總能讓太子累積足夠的政治資源,獲取足夠的名望。
只要熬到了當今駕崩,那就好了。
錢皇後坐在一側,看著一臉慈祥的皇太後,父慈子孝的太上皇與太子,只覺自己有些多余,心中頗有些落寞。
這時候,一個小太監腳步匆匆的進了殿內︰
「回稟太後,禮部尚書胡胡尚書求見。」
孫太後聞言更高興了,七卿之中,還支持自家兒子跟孫子的,也就只有這一位老臣了。
「請,趕緊請胡先生進。」
皇太後激動的吩咐了。
朱祁鎮也不再教育兒子,而是起了身,面向殿門方向︰
「這位胡尚書是五朝老臣,是你能夠出閣讀書的最大功臣,也是你的老師,以後出閣,諸事都要听從胡先生的安排,可明白了?」
站在朱祁鎮身側的朱見浚頗為緊張的應了。
胡腳步輕快,進了大殿,跪地向皇太後行禮。
「臣胡叩見聖母皇太後。」
朱祁鎮上前,扶起了胡︰
「胡先生免禮,來人,給胡先生賜座。」
朱祁鎮把著胡的手臂,扶他在宮女搬來的軟塌上坐下︰
「朕的皇兒能夠出閣讀書,此事多賴胡先生一力爭取,朕在此謝過胡先生了。」
「皇兒,給胡先生叩首。」
朱見浚當即跪下,恭恭敬敬的給胡磕了個頭。
胡不敢受這一拜,從椅子上跳起來,側著身,受了半禮。
「此是臣分內之事,不勞太上皇重謝,不勞太子重謝。」
「臣此來,是為了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的屬官而來,雖然這些都是不起眼的官職,然而對皇子的安危卻影響深重,還望太後與太上皇示下。」
皇太後聞言憂心忡忡︰
「是啊,皇上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若不是一直有胡尚書這樣的重臣攔著,怕是早就換了太子了。」